在旅館大廳三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一個做工粗糙的塑料玩偶從桌子下爬到了桌面上。

　頭大身子小，褐色頭髮，大大的淺藍色眼睛，一身紅灰相間的小小長袖T恤和牛仔藍小背帶褲，肉色皮膚有著合成樹脂特有的劣質感。

　這個塑料娃娃大眼睛忽閃，小嘴一張，抬起小手對著傅靑海說道:

　“放松，放松，這位兄弟，我也是輪回者，不是什麽邪魔妖怪。”

　傅靑海把拔出了三分之一的碎心劍插回去了一點。

　張予檸眉頭一皺，開口問道:

　“《鬼娃回魂》?”

　“Bingo！”塑料娃娃小手一指張予檸，說道:

　“這位小姐你很有見識，我在桌子底下聽你們談話聽了很久了，我很讚同你的看法，對於恐怖電影宇宙來說，最為重要的就是知識。”

　張予檸一說，傅靑海也馬上想起來了。

　《鬼娃回魂》，1988年的經典老電影，殺人犯靈魂附身進一個洋娃娃裡繼續作惡的故事，算是鬼娃類型恐怖電影的開山之作、元祖之作。

　傅靑海將手裡的瓦鋼劍放下了，這個塑料玩偶雖然張著一張粗製濫造的娃娃大餅臉，但是講話聲音明顯是一個成年男性。

　塑料娃娃接著說道:

　“你們猜我是怎麽辦到的，我進入鬼娃回魂宇宙的時候，剛好是第一部電影開頭的時間線，我提前在反派殺人犯臨死前所在的那家超市的娃娃貨架那裡，悄悄放了一個錄音機，我錄下他念的咒語以後，自己找了個同款的洋娃娃照著他的咒語念了一遍，天空一道閃電劈下，我的靈魂就進入這個玩偶裡了，哈哈，你們說我牛逼牛逼，機不機智?”

　傅靑海遞了一杯啤酒給這個塑料娃娃，他拿起啤酒仰頭喝下，混合著泡沫的啤酒從他的塑料小嘴裡溢出，把胸前的長袖T恤都沾濕了。

　就這一幕，讓傅靑海看著他的目光有那麽點同情了。

　塑料娃娃把有他腦袋一半大的啤酒杯放下，臉上露出了悲傷的表情，不等三人回答，就自顧自地說道:

　“我機智個脊薄，我特麽就是個大傻逼。”

　玩偶娃娃的塑料眼睛裡透露出了擬人化的惆悵:

　“我為這具身軀花費了同化點數，我現在變不回去了，我永遠被困在這個塑料玩偶裡面了，這具軀體確實幫我度過了無數個輪回世界，可是我現在沒法品嘗美酒，也沒法和女人上床。”

　塑料娃娃對傅靑海伸出了小手，正色說道: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阿普頓?杜邦，來自鬼娃回魂宇宙。”

　“傑克·傅。”

　傅靑海也伸出手和塑料娃娃的小手握了一下。

　“呃……”一旁的羅恩·本瑟姆本來想插個話，說你為何不試試把能伸縮震動的誠人玩具用膠水粘到自己身上，這樣說不定就可以體會到口拍口拍的樂趣了……但是一想到在座的還有一位女士，羅恩就硬生生把這句話咽下去了。

　羅恩連忙伸出雙手握住阿普頓·杜邦的塑料小手，說道:

　“我是羅恩·本瑟姆，目前還沒有獲得自己的特殊能力。”

　“張予檸。”厭世臉小姐姐冷漠地揚了揚下巴，沒有要握手的意思。

　傅靑海轉念一想，阿普頓·杜邦嘴巴上抱怨自己附身塑料玩偶以後不能這樣不能那樣，但實際上，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估計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因為，比起這些個人享受，在輪回世界裡能活下去，才是最大的保障。

　一個塑料玩偶，沒有心跳，沒有呼吸，沒有體溫，不吃不喝不撒尿，只要他不隨便亂動，找個角落往裡面一躺，簡直就是一個沒人會在乎的背景物。

　夜色漆黑，當他安安靜靜地躺在桌子下時，連身為星際戰士的傅靑海都沒有意識到他的存在。

　能搞事情，就利用自己身為玩偶小巧隱蔽的身體去搞事情，趁人不注意給一刀，往浴缸裡扔個插座什麽的。

　若是發現這個輪回世界強度太高了，搞不了事情，就找個合適的角落直接一躺，躺著苟到劇情線結束，一個輪回世界就苟過去了。

　傅靑海嘖嘖稱奇，輪回世界，無奇不有，這種腦洞大開的想法也有人想到了。

　“好吧，阿普頓·杜邦先生，看來你在這個村子裡也躺了挺久了，來說說你的發現吧。”

　塑料娃娃這個樣子明顯是想入夥，傅靑海也就順勢問道。

　阿普頓說道:

　“剛才我聽了很久你們的聊天，我知道你們說的魯斯凡那夥人，我在小鎮上就注意到他們了，但是我沒有選擇入夥，因為我已經習慣了獨行，我也沒有尾隨你們去修道院，因為我這個形象出現在野外就太突兀了。”

　“我在你們還沒去探索修道院的時候，就已經提前來到了山下的別爾坦村，我可以向你們保證，你們所猜想的，另有一批輪回者，炸毀修道院以後返回別爾坦村的事情，根本就沒有發生！我一直待在別爾坦村，我沒有看到任何一個輪回者進入別爾坦村，村子裡進出的，只有本地村民！”

　傅靑海面露驚訝，問道:“你確定?會不會是輪回者打扮成了村民你沒認出來?”

　玩偶娃娃搖了搖頭，道:“我很確定，那幾個返回村子裡的村民，我都悄悄去跟蹤他們了，他們有自己的房子，有家庭，有本地的親人，他們不可能是輪回者。”

　“這……”傅靑海和羅恩都愣住了，這個結果，和他們盤出的邏輯完全不一致。

　邏輯鏈條是這樣的:

　修道院被炸毀，傅靑海很確定是用C4塑膠炸藥炸毀的，這個不是本地村民能擁有的東西，必然來自輪回者。

　魯斯凡全程帶領隊伍前往修道院，屬於他的人，他的托，也都在隊伍裡，他們有不在場證明。

　有人提前來過修道院，而且留下的足跡與痕跡都指向了別爾坦村。

　在場四個人都不說話了，唯獨留下傅靑海在瘋狂思考。

　他的大腦全速運轉，把這一路上的各種碎片串聯在了一起。

　魯斯凡主動上門組隊……

　魯斯凡在隊伍裡安排了托……

　修道院被輪回者提前炸毀……

　魯斯凡意圖謀害羅恩·本瑟姆……

　埋葬在墓地棺材裡的古代書籍消失了……

　進入別爾坦村以後，魯斯凡等人消失了……

　這一路上，所有的輪回者們，都是被魯斯凡等人牽著鼻子走，但是他們幾乎又全程都和輪回者們待在一起。

　如果是魯斯凡布置了這一切的話，那就存在一個空間和時間上的錯位。

　輪回者大隊伍早上從小鎮出發，前往山上的修道院，接近下午才到達，路程並不近。

　他們怎麽打時間差?

　輪回者的特殊能力?

　傅靑海閉上了眼睛，仔細回想遇到魯斯凡以後的所有細節。

　他面色蒼白，喜歡別人叫他爵士，好像一個貴族名頭真有什麽用似的……

　他擁有黑暗視覺，卻懼怕陽光……

　他可以悄無聲息地潛入旅館二樓傅青海的房間，卻讓一樓的前台阿姨毫無察覺……

　第二天一早，說好了要一大早就出發，作為發起人的魯斯凡，卻姍姍來遲……

　很明顯了不是嗎?

　傅靑海睜開了眼睛，緩緩道:

　“目前來看，是有人在布一個局，而嫌疑最大的就是魯斯凡那夥人。”

　傅靑海沉聲說道:

　“懷疑他們的原因很簡單，魯斯凡全程都在引導所有輪回者按照他的計劃行動，他們還曾經意圖活埋羅恩，滅口掉隊伍裡另一個看過《修女》電影的人。”

　“那我們不妨來大膽猜測……修道院，其實就是魯斯凡他們自己炸毀的！”

　羅恩問道:“他昨晚還和我們在地窖裡詳談，第二天早上還一起出發，中途沒有人掉隊，也沒有人加入我們的隊伍，他們怎麽炸毀修道院的?”

　傅靑海道:“輪回者們有很多種辦法可以打出時間差，變種人的瞬移，漫威法師的維度之門，都可以，但是我們不能沒有邊際的瞎猜，你們仔細想一想，羅馬尼亞是誰的故鄉?”

　“德古拉伯爵……吸血鬼始祖！”阿普頓·杜邦馬上搶答道。

　“沒錯。”傅青海點了點頭，“看看魯斯凡的行為和做派，你們不覺得他很像麽。我們太習慣於電影裡重新解構、重新設定的現代社會裡的科幻類吸血鬼的概念，我們仔細回想一下，在那些早期的古典哥特風的吸血鬼電影裡，吸血鬼都具有什麽能力?”

　“蝙蝠！”這回輪到羅恩搶答，他激動地說道:“是的，《驚情四百年》，《范海辛》，《德古拉元年》還有很多黑白默片時代的古典吸血鬼電影，裡面的德古拉都會變成蝙蝠！”

　傅靑海滿意點頭:“沒錯，在那些魔幻向的吸血鬼設定中，吸血鬼可以變身成蝙蝠！靠飛，就可以打出時間差，提前炸毀修道院！”

　“可是……”羅恩·本瑟姆又面露疑惑，道:“他變成的蝙蝠能有多大，竟然能攜帶足以炸毀修道院的C4炸藥。魯斯凡手下的那兩個輪回者並不是吸血鬼，他們在出發前可都是一直待在小鎮上的。”

　“而且最關鍵的是，瓦拉克離開了修道院，惡魔離開修道院還需要附身一個活人，確實如此，我看過電影，設定就是這樣的，難道魯斯凡讓瓦拉克附身了他自己嗎?可魯斯凡並不像是被惡魔附身了的樣子啊，他甚至還有閑心給其他輪回者解答電影劇情。”

　傅靑海笑了笑，道:“炸毀一棟磚石木梁結構的古代修道院，並不需要多大的C4炸彈，況且我們也不知道魯斯凡變身成的吸血蝙蝠有多大一隻，這個問題我們先不予討論。”

　“關於你的第二個問題，我有兩種解釋，第一種，瓦拉克附身了魯斯凡，但是只是寄宿在他的身上，而沒有奪去魯斯凡的意志，但是這種可能性完全取決於惡魔瓦拉克的個人意願，怎麽能把希望寄托於一隻惡魔的想法上呢?”

　“那麽第二種可能，你們是不是忘了，在不少古典設定中，血族還具備的另一項能力——通過初擁，讓普通人成為他的下級仆從。”

　羅恩·本瑟姆驚道:“你是說……”

　傅靑海點頭:“沒錯，判斷魯斯凡是否被惡魔附身，不是看他的外在表現，哪怕我們假設:即便被瓦拉克附身也不會被其奪去意志，可是作為一個輪回者，沒有萬全的把握，恐怕也不敢隨便讓一隻惡魔上身，輪回者沒有心靈控制的豁免權，他若敢讓一隻惡魔上身，那他的身體就有很大風險不歸自己管了。”

　“阿普頓·杜邦說了，沒有輪回者進入過村子，可是有本地村民進入過啊，誰知道這些返回村子裡的村民，究竟是去了自家的葡萄田，還是去了山上的修道院呢?”

　“可是……”羅恩·本瑟姆皺眉思索著，提出了問題:“你確實構想了魯斯凡能炸毀修道院，並且通過村民附身，讓惡魔瓦拉克離開修道院的一系列條件，可是，他繞這麽一大圈，他的動機究竟是什麽呢?我們所有輪回者的目標，難道不都應該是封印惡魔瓦拉克嗎?他為什麽要故意和輪回任務反著來呢?”

　傅靑海目光深沉，道:“好問題，關於魯斯凡的動機，我想……這恐怕，就要從墓地棺材裡，消失的那堆古代書籍裡尋找答案了。”

　聞言，羅恩·本瑟姆若有所思。

　傅靑海微微勾起嘴角，道:“現在這一切都還只是我的假設，魯斯凡究竟有什麽打算，他到底是不是一隻魔幻向的古典吸血鬼，我們誰也不知道，但是我們還可以驗證，現在整個村子裡，唯一的盲點，就是那座由魯斯凡親自帶隊搜尋過的古堡，我相信，答案一定就在那座古堡之中！”

　羅恩·本瑟姆聞言，有些激動緊張問道:“所以我們現在是要潛入那座古堡之中嗎?”

　傅靑海微微搖頭，目光轉向了坐在桌子上的塑料娃娃，說道:

　“不是我們，而是另有其人，這個人比誰都更合適潛入。”

　阿普頓·杜邦一愣，問道:

　“你是說我?讓我潛入那座古堡之中一探究竟?”

　傅靑海點點頭:“沒錯。”

　塑料娃娃沉吟了一會兒，道:“倒也不是不行，畢竟這確實是我所擅長的工作。”

　這時，全程安靜旁聽，一直沒有說話的張予檸，忽然開口打斷道:

　“諸位，你們不覺得，這場殺戮，持續得有點久了嗎?”

　嗯?什麽意思?

　三個男人(男娃娃)皆是一愣。

　張予檸淡淡道:

　“整個別爾坦村，究竟才有幾個本地人，夠輪回者們殺的麽?這場殺戮都已經持續了幾個小時，持續到現在了，還能聽到陸續傳來的砍殺聲音，殺戮還在繼續，那現在正在被殺的……究竟是誰?”

　聽聞此言，傅靑海緩緩瞪大了眼睛。

　就在剛才四個人坐在旅館內不斷討論的時候，外面，依然有著斷斷續續的槍械開火聲，喊打喊殺聲，以及瀕死慘叫聲傳來。

　傅靑海一開始並沒有理會，可是經張予檸這麽一提醒，他意識到了……

　輪回者們之間已經互相打起來了！

　而且這很不合理，如果真要按照精瘦男人所謂的“排除法”，隊伍裡的輪回者們應該在殺光本地村民以後，再聚集到一起，商量一下有沒有找到惡魔瓦拉克之類的事情，然後再決定是不是要從更弱一點的輪回者開始“排除”。

　而現在，輪回者們之間已經直接開始互殺了，這就完全變成了大亂鬥，而不是什麽為了找到惡魔瓦拉克而實行的排除法了。

　在場四人腦海裡同時浮現出一個念頭:

　是瓦拉克，惡魔瓦拉克來了，祂開始在村子裡附身殺人了……

　《修女》這部電影的真正反派， 此刻終於要登場了。

　這時，旅館門外，幽幽的月光照耀下，一個搖搖晃晃的人影出現在了旅館門口。

　是那個精瘦男人。

　他一隻手提著一把勃朗寧M1911，鼻梁彎折扭曲，整個眼眶漆黑一片，漆黑眼眶中，是兩顆慘白的小白點一樣的眼珠子。

　他緩緩抬起頭，看向了傅靑海，小白點一樣的滲人眼珠緊緊的盯著傅靑海的眼睛，低沉嘶啞的嗓音開口道:

　“我來找你做排除法了，小子。”

　旅館大廳內，面對著這個精瘦男人的四個人都沒有注意到……

　大廳牆壁上掛著的那個黑色木製十字架，悄然開始了逆時針旋轉，緩緩地旋轉了180度，變成了一個……

　倒十字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