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潮亭,頂樓。
枯槁老人再次走出閣樓陰暗屋子,倚身回廊欄杆,憑欄而望。
此一戰,十年難遇。
天下高手,分屬五湖四海,若非必要,彼此之間,極難交手一次。
楚狂奴與劍九黃不同,這一戰,在所難免。
即便……
三日前,楚狂奴面對世子殿下那驚魂一擊,連拔刀的勇氣都被擊潰。
但,與劍九黃一戰,事關自己被鎮壓幾十年,暗無天日,此戰,不可避免。
楚狂奴蘇醒之時,便是決戰之日。
而世子殿下那日出手,卻顯得有些高深莫測。
武功深不可測,目的,亦是雲霧繚繞,詭異莫測。
觀之,深思無所得,舉目不明矣。
這其中深意,大概只有那心機城府深沉之輩,方能明白了。
比如說,大柱國、無雙國士李義山,以及徐鳳年。
不管世子殿下目的為何,所謀為何,湖底老魁與劍九黃一戰,避無可避。
大柱國手中端著一盤糕點水果,來到枯槁老人身旁,找了個舒服地方坐下,準備觀戰。
塞下一塊糕點,自言自語道:“劍九黃,楚狂奴,這估計又得拆掉不少房子……”
大柱國極有先見之明。
這三日,王府坍塌之所有建築物,都未曾動工修繕。
無它,此戰不可避免,若是修了,還得推翻重來。
索性,等打完再修不遲。
而且,如今既然知道自己兒子,心有鴻鵠之志,大柱國作為父親,無論如何,也是要全力支持的。
這新修王府,規模之大,估計得擴上一擴。
北涼王府有真龍出世,紫微星北移,天下易主之日,不遠矣。
此則消息,如今已傳遍天下。
朝野震動!
萬眾矚目!
湖面之上,戰鬥一觸即發。
老黃把手中剩下半截地瓜,一把全塞入嘴裡。
嘴巴包裹得嚴實,看他臉色漲得難受,終究還是咽了下去。
抓起衣袖,胡亂擦去嘴角的口水,晃晃悠悠從地上站了起來,臉上,一絲自信笑容,漸漸升起。
那一瞬,徐鳳年雙目之中,仿佛被那身影的光輝,閃了一下。
此刻的老黃,不憨,不傻,不流口水。
取而代之,他身上,多了一種道的氣息。
說不清,道不明。
仔細看去,隻覺得昔日那個喂馬邋遢老仆,此刻,不動如山,巍峨不可撼動。
這氣勢,質樸之中,無處不道,道可道。
相比之下,卻比那湖底老魁,要牛氣得多。
也不見老黃如何動作,手中木匣子,一陣旋轉,橫於手中,猛地砸在地上。
劍匣顫動,聲如劍鳴。
嗡嗡作響,卻不刺耳。
只是,那聲音聽在耳中,令人有些頭暈目眩之感,很是難受。
劍未出鞘,劍意先至,攝人心魄。
徐鳳年完全傻眼,立愣當場。
三年遊歷,入村偷雞摸狗,上樹掏鳥蛋,下海摸魚,坑蒙拐騙,無一不精之人,竟真的是一絕世高手。
如今親眼所見,不信都難。
徐鳳年躲於老黃身後,已被保護,卻還是覺得有些頭暈目眩,心中愈發震驚老黃的強大。
忽地,他聽到了老黃低聲默念之語:
“劍一!”
兩字落下,地面顫動。
劍匣之中,一柄長劍,
破空而出。 於此同時,聽潮亭頂樓,枯槁老人極為不易,終於開口,聲音沙啞道:
“劍一,龍蛇!”
一旁,大柱國坐在地上,嘴裡吧嗒吧嗒吃著糕點。
那是路過世子殿下院子時,順手牽羊所得來。
這偌大的北涼王府,好東西,那都是全都匯聚在世子殿下府裡的。
這也就養成了一家人順手牽羊的習慣。
雙刀斬下,卻被一柄飛劍輕松破去,湖底老魁不怒反喜,放肆狂笑道:
“極好極好,黃老九,我在湖底等了你幾十年,每日不斷默念誦經,替你祈禱,千萬不要讓你那麽早死,武功也莫要退步。
如此,等爺爺出來,殺你之時,方能大快人心,一解這麽多年心頭之恨。
今日,我就破去你九劍,讓你劍匣之中,再少一柄名劍!”
兩人之間的戰鬥,看得徐鳳年感覺極為無趣。
與三日前世子殿下的手段比起來,眼前這兩位,所謂的武林高手過招,卻如同小孩子過家家一般。
你一劍,我一刀,你來我往。
完全看不出其中門道。
還不如三日前世子殿下的武功來得好看。
那場景,只要此生見過一次,永生難忘。
飛龍在天,九霄聚雷,風雲齊聚。
一槍在手,龍吟天下。
看著就讓人好生羨慕,向往之。
可是再看看眼前這兩老頭。
這架打得,好生無趣。
全過程,徐鳳年完全看不懂場中都發生了些什麽。
只是知道,老黃單憑一劍出鞘,便能逼得老魁上躥下跳。
後,劍匣之中,再出一劍,破空而出。
大柱國看得望神,手中糕點,久久未曾放入口中。
抬頭望了一眼枯槁老人,見他也是靜看場中交戰,於是,大柱國鼓起勇氣,雙手慢慢朝其腰間摸去。
近了……
更近了……
終於摸到酒葫蘆。
從最底層摸爬滾打,不斷成長起來的大柱國,這妙手空空的手段,也是爐火純青。
未曾發出一點動靜,那酒葫蘆便已到了手中。
扒開塞子,就要大灌一口。
沙啞聲音忽然傳來,這令大柱國渾身一個激靈,寒顫連連。
“你兒子可就在這聽潮亭一樓,若老夫的酒少了一滴,我便在此喊上一嗓子……”
聞言,大柱國正色道:“義山,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拿你酒葫蘆,不過是看看,你近日可還有酒喝,若是沒了,晚些時候,我讓鳳年給你送些上來。”
“哦?那你揚起葫蘆作甚?”
“本王這是替你……聞聞這酒過期否?”
枯槁老人一把奪過酒葫蘆,仰頭,狂飲一口,嘴裡漬漬漬,連連讚賞道:
“好酒,真是好酒!”
臨了,望向場中,又感歎道:劍二!”
當面秀,世間沒什麽比這更殘忍的了。
大柱國嘴角微微一陣抽搐,起身折回屋內,提來一壺茶水,手中拿著杯子。
自顧自倒了一碗,仰頭,一飲而盡。
嘴裡嘖嘖嘖,連連讚賞道:
“好酒,真是好酒!”
臨了,也望向場中,感歎道:“並蒂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