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州,軍民混淆,故而,城門檢查十分嚴苛。
稀疏人流中,一名女子,低頭緩行,遞出關碟給持矛城衛。
精壯披甲的年輕士卒, 在確認無誤後,瞥了一眼女子,皺了皺眉頭。
拿矛尖,輕輕敲了敲,女子吃力背負的大布囊。
女子慢悠悠解開,斜跨胸前的繩帶。
解開布囊, 露出一架古琴, 長三尺六寸五,七弦蕉葉式, 有蛇腹斷紋,焦尾。
城衛對這類雅物,既不識貨,也看不出深淺。
見她似乎是個瞎子,便沒再為難,給她放行。
女子身穿,為南朝裝束,窄袖小裙,不曾戴有閨秀獨有的帷帽。
練琴,練出了溫澹性子,走得輕緩。
入城後,市井街道之處,便開始熱鬧起來。
許多孩子,四處嬉戲亂竄。
幾名欺軟怕硬的土棍,蹲在街道邊上的井口處曬太陽, 見到這麽一個, 孤苦伶仃獨自進城的柔弱女子, 相視一眼,會心一笑。
趁巡門城衛還未注意到這邊,其中一個無賴,羊裝醉酒,踉踉蹌蹌,走了過去,結實撞了她肩膀一下。
背琴女子一個搖晃,差點跌倒。
卻依然低著頭,不見表情。
見狀,潑皮無賴男子,笑容更甚。
擦肩而錯過後,眼珠滴溜兒一轉,便要去摸這名,身段嬌柔的女子屁股。
捏了一捏,放在鼻尖一嗅,惹來街邊狐朋狗友的哄然大笑。
那女子腳步匆匆,不敢出聲訓斥。
如此,無疑大大助漲了無賴氣焰,加快步伐, 就要再去拉扯,滿嘴嚷嚷道:
“小娘子,快跟你男人回家生崽兒去,閑逛什麽。”
被拉住纖細手臂的女子,並未言語。
無賴正想著,順勢摟在懷裡,肆意愛憐一番。
街道另一邊,徐千秋望向這邊,澹澹一笑。
令人聞風喪膽的十大魔頭,排行第五的琴女,卻讓一個街頭小混混如此欺辱,也真是能忍。
也大概是因為,魔性未到爆發之時。
徐千秋一行人,與那幫儒生士子,一同入住了一間上等客棧。
尚未到晚飯時間,一行四人便外出逛街。
見兄長未曾四處閑逛,而是有目的地往某個方向而去,徐鳳年好奇問道:
“哥,你似乎在找人,而非簡單散步。”
徐千秋笑了笑,賣了個關子,回道:
“你待會兒就知道了!”
走過幾條街,在一棵腹部中空的老柳樹下,看到一簡陋算命攤子。
卜士,穿了一身皺巴巴的破爛道袍,留兩撇山羊須。
生意冷清。
算命道士,坐在一條借來的長凳上打瞌睡,迷迷湖湖。
下巴,時不時磕碰在鋪有棉布的桌面上。
徐千秋微微眯眼,這道士,有點兒意思!
抬頭看去,那無風而軟綿綿的一杆旗幟,寫著,算盡前後五百年。
算命相士,就怕語氣說小了。
見兄長似乎便是為此人而來,徐鳳年猶豫了一下,走上前去,拿手指敲了敲攤子。
算命先生驚醒,趕忙拿袖口抹了抹口水。
正襟危坐,盡力擺出一些高人氣度,滔滔不絕道:
“本仙,通曉陰陽五行,紫薇鬥數,面相手相,奇門遁甲,地理風水,不論陰宅陽宅,奇準無比,敢問公子要算什麽?”
聞言,徐鳳年置之一笑,三年遊歷,自己和老黃,還有溫華搭檔,三人也做過這一行。
多少也能,勉強算作騙人錢財的老手,因此笑道:
“不妨先掐指算一算,我要算什麽?”
聞言,老道士眯了眯眼,一時間不敢胡謅。
起身,將長凳給這位好不容易上鉤的顧客。
他自己,則一屁股坐在老柳樹坑裡。
借機用眼角余光,仔細打量這一行四人。
坐穩後,伸出兩根手指,撚了撚一撇山羊胡,沉吟不語。
徐千秋牽著戴面具的小丫頭,站在一旁,靜默不語,只是冷眼旁觀。
自己此行,確有幾分特意,是為這老頭兒而來。
不為其它,隻為算命。
當年,黃三甲也為他算過命,卻神秘兮兮的,一字不說。
不過,倒願意加入天下第一樓,擔任樓外樓,樓主一職。
徐千秋雖不知黃三甲算到了什麽,但知道,為這一卦,那老家夥遭到反噬,身受重傷。
二公子徐鳳年,忍住笑意,手握割鹿刀刀柄,於長凳之上坐下。
只是等候老道士開口,自己卻也不急著說話。
其實,算命這個行當,極為講究演技。
算命看相,無非是,瞎蒙套話,解災要錢。
一環扣一環,不出差錯,便能掙到錢了。
老道士盯著徐鳳年看了許久,眼神遊移,輕聲道:
“公子是來算人生前途的,即,官運,財運,桃花運。”
聞言,徐鳳年瞥了眼身旁舒羞,微微一愣。
見狀,老人如釋重負,輕輕點頭道:
“本仙向來算無遺策。”
順利開頭,接下來便是天花亂墜的胡扯了。
徐鳳年雖不知這老頭兒為何方才能猜中自己心思,但也不揭穿他此時。
時不時地,點頭附和幾句。
老道士唾沫四濺,神采飛揚。
徐鳳年回頭看了兄長一眼,從身上摸出一塊碎銀,放在桌上,打算起身。
這時,老頭兒以電閃雷鳴的速度,將銀子抓起,放入袖中,然後拈須笑道:
“公子,你是什麽時辰出生,本仙可以再幫你算上一算,這份不算
錢。”
徐鳳年本已屁股離開長椅,重新坐下後,輕聲笑道:
“我的先不說,你幫我算算我爹的,他是申時。”
老道士故作沉吟,再問過具體時分,這才緩緩說道:
“這可不是太好的時辰啊,早年,要背井離鄉,兄弟姐妹,也都早夭。
若福緣再薄些,夫妻恐怕不得白頭偕老啊。
不過,妻子過世,會使得老年晚運漸好。”
聞言,徐鳳年神色呆滯。
一旁,徐千秋也微微皺眉。
見二人神色變幻不定,老道士還以為說錯了, 正想著臨時改口。
卻不曾想,這年輕人又問了大姐二姐的命數氣運。
知曉時辰時刻,老道士故弄玄虛,掐指算了又算,硬著頭皮說了幾句,不敢多說。
信奉少說少錯的宗旨。
小心翼翼,瞥了一眼兩位公子哥。
見兩人神色,老頭兒神色得意。
徐鳳年擠出一個笑臉,終於說出自己的出生時分。
掐指一算,老道士悄悄抹了抹汗水,故作鎮定,說道:
“不錯不錯,按命相之理,公子本該是清逸俊美之相,早慧伶俐,一生多福。
爹娘福氣,都分到了你身上,初運,或許略有坎坷,中運勞碌,不過,晚運上佳,因此,公子無需多慮。”
說到此處,年邁相士猶豫了一下,繼續說道:
“這位公子,本仙多嘴一句,公子家人,或多或少,都因你而減了福運。
因此,皆會遭到厄難,命途多舛。”
又趕緊補充道:
“不過……不過……”
一旁,徐千秋摸出一錠金元寶,擱置於桉桌之上,問道:
“不過什麽?”
弟弟徐鳳年,也緊緊看著老道士。
老道士抹了抹頭頂上的虛汗,說道:
“不過,這位公子福緣似乎被人強行分走,因此,命數便被更改,已不會禍及家人。”
聞言,刹那間,徐鳳年詫異回頭望向自己兄長。
似乎明白了什麽……
但又好像什麽也沒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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