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之上,雲層之中,烏雲密布,已有大雨傾盆的兆頭。
三百弓箭手,一百客卿武者,皆是江湖之中成名已久的高手。
二公子徐鳳年瞥了一眼身旁舒羞胸脯,橫看成嶺側成峰,嘖嘖感慨道:
“好洶湧的江湖!”
舒羞察覺其目光,傲然挺了挺,眉眼帶笑,道:
“二公子,見江湖凶險,不如入江湖體驗一番,十八班武藝,皆個涉略。”
時隔二十多年,再度上徽山,老劍神已是獨臂老人。
本站著打瞌睡,閉眼走路,耳觀四方,聽聞二人此言,縱是花叢老手,老不要臉,此刻亦是老臉微有些掛不住。
這北涼王府,就沒有一個正常人。
前些時日,還覺得這二公子天下第一紈絝的名頭,是為兄長徐千秋所累。
如今看來,都是一丘之貉。
天下烏鴉一般黑!
老頭兒腦海之中,忽地閃過斬魔台之上畫面,抱著綠袍兒親親吻吻,摸摸索索……
少兒不宜,少兒不宜!
儀門離牯牛降不是很遠,約莫二三裡地,便可抵達。
牯牛降外,是一塊大平地,那便是大雪坪所在。
的確是個死人的好地方,便於埋屍。
二公子徐鳳年頭疼道:“四百多人,盡是一流二流高手,如此扎堆,外加幾百號死士,這怎麽過去?”
老劍神沒好氣道:“老夫一人,倒是可以輕松穿過,至於你嘛,想硬碰硬死磕的話,就等著全部交代在這裡好了。
一個大家族,幾百年基業,豈會是吃素吃出來的?
至於如何過去,有你哥在,自是不用老夫操心。
徐驍讓我護你哥遊歷江湖,可這一路走來,他處處先手,走一步,料敵十步。
老夫全然被當成擺設,毫無機會出手。”
老頭兒冷哼一聲,閉眼打起瞌睡來。
心中略微感傷,暗道:“如此豪族,枉費老夫當年一番心血,族中好不容易出個軒轅敬城,竟還窩裡反。
這參天大樹,在軒轅大磐手重,早已肚裡中空,如今,終於要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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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坪。
中年書生迎風慢行,衣袖翩翩,卓爾不群。
隱忍二十年,這一刻,終於崢嶸畢露。
一路走來,不停咳嗽,滲出血絲。
一步一世界,一息一千年。
漫步而行,緩緩而來,軒轅敬城想了許多事情,有好有壞,有榮有辱,有起有伏。
停下腳步,望向大雪坪盡頭,喃喃道:
“二十多年,我終於,還是選擇走到了這裡。”
大雪坪盡頭,一魁梧身影,負手而立,白發飄飄。
二十年前,便已滿頭白發,如今,老人竟雙鬢複青黑。
駐顏有術!
亦是境界穩固提升之兆。
老人不苟言笑,站於牯牛降府邸門口,一夫當關,氣勢雄偉。
徽山之上,唯有此人,方有資格論及那石碑之語,“享陸地清福”。
他便是徽山軒轅一族老祖,軒轅大磐!
白發老人眼神凌厲,聲若洪鍾,無怒自威,道:
“敬城,讀書可曾讀到與天地共鳴?”
大雪坪之上,渾厚嗓音,無盡激蕩。
牯牛降屋簷下,掛有一串風鈴,因山巔勁風吹拂,終年叮咚叮咚響不停。
此時,反而寂靜無聲。
如同被勒住脖子的將死之人。
軒轅敬城平聲靜氣,道:“是否天象,試過便知。”
在軒轅家族之中,軒轅大磐一言九鼎,便是族長,亦需由他親賜方可繼位。
這個老人,已大權在握一甲子,如今更是境界穩固,修為去大增,已達返璞歸真之境。
對軒轅敬誠這叛逆後生,他並未將其放在心上,便是入了指玄,那又如何?
能殺天象?
負手而立,白發飄飛,豪邁大笑,道:
“我倒要看看,你這不肖子孫,能否熬得過百招!”
軒轅敬城不再刻意,苦苦壓抑境界,抬手,起手式,右腳踩出一步,左腳微微屈膝。
一手探出,一手回攬。
妙不可言!
刹那間,天上烏雲旋轉如龍卷,驟然下降。
軒轅敬城輕聲道:“我撼昆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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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房大宗,後院。
少婦面容清冷,靜靜望著酒爐,火候漸足。
酒名當歸,夾以徽山老茶,雨前茶葉,及每逢中秋摘下的桂子。
該酒,色澤金黃透明,又微帶青碧,酒香兼有茶香與桂香。
入口微苦,細細品嘗,卻綿甜長久,余味無窮。
此酒,契合苦盡甘來之意。
在徽山上,卻不流行。
徽山又名搖招山,古書《山海經》,於雄山志之中記載,搖招之山,多桂樹。
軒轅世家佔據這洞天福地後,獨享清福數百年,約莫是福不長久,氣運漸少,連帶著老桂樹,皆一棵棵相繼死去。
去年,甚至連那棵性命比龍虎山一千六百年天師府還要長久的兩千年老桂,被取名唐桂的僅剩一棵桂樹,也已凋零。
故而,這當歸桂子酒,除去去年摘下桂子釀就的,如今幾壇子酒,已終成絕響。
徽山皆知,嫡長房軒轅敬城,是個荒唐人,嗜好以聖賢書下當歸酒。
老一輩更記得,每逢軒轅青鋒生日,這名曾癡心妄想,要考取下山功名,死活不願習武的讀書人,都會帶著年幼女兒,去唐桂那邊刻下身高。
只是,十五歲後,早熟世故的軒轅青鋒,便將此事當作恥辱,不願再做。
與父親也愈行愈遠。
這些年,唯有黃放佛屈指可數幾人,與那書生談得來的客卿,才有口福喝上一壺色呈琥珀的桂子苦酒。
軒轅敬城喝酒,喜歡那苦味,不負怪人的印象。
軒轅敬城每年釀當歸酒,共有三壇,兩壇都讓人送來庭院,自己隻余一壇。
所以,他從來都是喝不夠。
而這裡,卻是從來不喝,任由年年兩壇酒擱著閑置。
年複一年,酒壇子越多,酒香也愈發醇厚。
今日,她終於啟封一壇酒,搬來一套塵封多年的酒具。
酒具,是那男人自製而成。
除了習武,那人仿佛沒有不擅長之事。
獨坐一旁,盛了一杯酒,放於桌上,好似對於喝與不喝,猶豫不決。
入第一樓以來,她總是那般果決。
此刻,卻頗有些猶豫不決。
沒來由地,她略有些惱恨自己,伸手猛地拍掉酒杯。
半響後,起身,又去拿回酒杯。
卻未倒酒,而是怔怔看著杯底,被底所在,刻有兩行小字,字跡清逸出塵:
“人生當苦無妨,良人當歸即好。”
許久,倒滿杯,一飲而盡。
眼眶忽有些濕潤,鼻尖微酸。
砰!
一把將那杯子摔碎,碎片四濺,聲音清脆,冷然道:
“來人!”
二十余黑衣人,出現於瓦礫之間。
雍雅婦人緊咬嘴唇,道:“上大雪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