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北莽西河州持節令,拍了拍衣袖,從小竹凳上站起,雙手疊腹,擺出恭迎貴客的模樣。
老魁雖說有些不情願,仍是屈膝跪地,雙手撐地, 甕聲甕氣說道:
“公主墳罪奴參見大念頭。”
公主墳,是位列北莽前五的頂尖宗門。
與提兵山,棋劍樂府,這些個龐然大物並駕齊驅。
神秘異常。
八百年傳承,與外界幾乎從不沾染因果。
聽潮閣密卷,內有記載, 公主墳內有大念頭,小念頭之別。
兩個念頭之間,各有勢力劃分。
由紅薯親手所畫的敦煌飛仙舞,便起始於公主墳的彩衣飛升圖。
外界之人,打死也萬萬想不到,一向獨來獨往的白衣洛陽,會是公主墳的大念頭。
在江湖人眼中,洛陽就是那種,橫空出世的天人。
孑然一身,一騎絕塵。
孤苦終老,死後,無墳,無憑吊。
此刻,洛陽的到來,氣氛有些詭譎。
只是瞥了徐千秋一眼,她彎腰撿起赫連威武的釣魚竿,換了魚餌,揮竿入湖。
湖底老魁看了看兩人,繼續說道:
“公主墳之中,所葬公主, 乃是當年大秦開國皇帝心愛幼女。
墳塋之中,父女同葬。
同陵,卻不同穴。
後世公主墳女子,都是守靈人。”
這些過往秘辛,徐千秋自然知曉。
只是不知為何,這公主墳最終卻出現在了龍腰州。
難道會移動?
徐千秋喂了一聲,
問道:
“白發魔女,你怎麽成了公主墳的大念頭?”
洛陽直視湖面,靜等魚兒上鉤,冷冷清清答覆道:“想打架?”
有個性!
徐千秋笑了笑。
一旁,老魁一臉幸災樂禍,落井下石道:
“小子,你真給男人丟臉。”
刹那,洛陽甩杆而起,魚鉤上無魚。
她釣起的,是一整座湖水!
一汪湖水!
如此一幕,老魁噤若寒蟬。
洛陽拋竿入湖,起身離去。
神龍見首不見尾, 為高人風范。
赫連威武笑道:“這位大念頭,什麽都好, 就是脾氣……”
徐千秋心裡暗道,就是脾氣太臭。
持節令略過這個話題,不敢過多議論,他換了一個話題,解釋道:
“種家在幾年前,於黃河附近購了千裡土地。
此番借口改換河道,表面意思,是讓種家貧田作良田。
我若不是公主墳客卿,也被他蒙蔽了去。
種神通許諾,五年內有二十萬斤鐵器運入西河州,廉價賣給控碧軍。
這於我而言,太過誘人。
也不怕直接告訴你,魔頭種凉,其實是公主墳小念頭的姘頭。
不止如此,這次截河盜陵,也藏有洪敬岩的身影。
此人心機深沉,野心之大,整個北莽江湖,估計也填不滿他的胃口。
大念頭當初能夠吞珠,便是此人存了讓大念頭養珠的凶惡心思。
好在,這天下並非算無遺策,洪敬岩算漏了大念頭的境界攀升。
珠熟時,非但能取走大念頭的境界。
反而落敗於大念頭之手,還差點就走火入魔。”
聞言,徐千秋微微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此事,當年,他也有插手。
算計了洪敬岩一招。
北莽江湖之中,在不少人看來,洪敬岩比拓跋菩薩還要可怕幾分。
拓跋菩薩與徐驍是一路人,而洪敬岩則不同。
此人性子極為陰鷙,令人防不勝防。
前段時日,此人與捧盤銅人,一道去了涼莽邊境。
明面上,是跟陳芝豹戰了一場。
但其中內幕,卻無人得知。
徐千秋望向漸漸平靜湖面,風雨欲來。
這時,老魁突然說道:
“小子,你可知道,兩禪寺龍樹聖僧到了道德宗。
他在那座天門前,已坐了三天三夜。
真是可憐,被麒麟真人打了三天。”
湖底老魁雖已做了北涼王府客卿,卻不知,徐千秋便是天下第一樓樓主。
此時提及此事,還以為他消息閉塞,不知其中緣由。
徐千秋卻也未曾多言,只是問了一句:
“老主持死了?”
老魁搖頭道:“還沒,佛陀金剛身,確實了得。
不過,估計也扛不下多久了。
這場道首對陣佛頭,我看,老和尚怕是不妙啊。”
徐千秋心知肚明,看似道首殺佛頭,其實,就是道教滅佛門。
赫連威武笑道:“見過老和尚的菩薩低眉,接下來,不知能否見到白衣僧人的金剛怒目。”
白衣僧人李當心,龍樹聖僧的徒弟,天下金剛第一人。
這讓徐千秋忽地想起,自己與李當下曾有過一個約定。
還想起了東西姑娘,和南北小和尚。
.
.
兩禪寺,貴為天下寺廟之首。
主持龍樹僧人,尊為佛門佛頭。
但真去住處,才會知道,那地方,還不如各處山上的寺廟。
此地,一點也不大。
與想象中的,山大,寺大,佛大,天差地別。
尤其是老主持龍樹和尚的住處,尤為簡陋,與山下鄉野村人無異。
一棟還算結實的茅屋,庵廬逼仄。
庭戶也算不上平寬。
遙遙聽得溪泉潺潺,卻不見溪水。
牆隅,老雞,新樹柵。
若多走幾步,還會踩到幾坨雞糞。
此時,南北小和尚與東西姑娘正說著什麽,一位身材高大的白衣僧人,慢悠悠晃蕩過來。
她雙眸笑成月牙兒,小跑過去,喊了一聲爹。
正在學雞叫,拐騙那些老雞回籠的小和尚,也揚起一個笑臉。
白衣僧人揉了揉女兒的腦袋,讓她忙自己的事情去。
小姑娘天真爛漫,無憂無慮,蹦蹦跳跳遠去。
笨南北,其實不笨。
隻一眼便知,師父有事情。
停下手上趕雞回舍的滑稽動作。
白衣僧人李當心,猶豫了一下,說道:
“你師父的師父,吵架不行,打架更不行,我得出門一趟,我不在的時候,你顧著點李子。”
笨南北使勁點了點頭,隨即問道:
“師娘知道啦?”
李當心笑道:“小事聽她,大事隨我,這些年都是這麽過來的。”
笨南北撇過頭,心想,自打他記事起,就沒見過一件有啥是聽師父的大事,都是聽師娘的。
白衣僧人摸著自個兒那顆大光頭,知道這笨徒弟心中所想,哈哈笑道:
“這次不就是大事了嗎?”
笨南北小心翼翼問道:
“師父, 能和老方丈一起回寺裡吧?”
白衣僧人歎息一聲說道:
“不知道。”
頓了一下,似自言自語,又似說與南北小和尚聽:
“當年,為師與那人有過約定,只要他活著一日,我便一日不得下山。
今日,卻不得不違約了。
只是……
師傅的師傅,能不能活著回來,還要看那個人,是否願意出手了。
此番違約,代價有點大啊。
為了師傅的師傅,卻又不得不違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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