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宿,徐千秋的手未曾離開過劍匣。
亡國太子蘇醒後,見到陌生人,大呼小叫,怎怎呼呼,徐千秋轉過身,看了眼這名舊西蜀皇室遺孤,沒有出聲。
老夫子負手從前院走來,低頭自言自語:
“本以為,虛半月才能將此劍殺氣壓製,不曾想,一日足矣。是老夫走眼小覷了。”
原著之中,收服此劍,徐鳳年確實花了半月之余。
不過,今生今世,徐千秋並非弟弟徐鳳年。
一日,足矣!
一旁,蘇酥聽得含糊不清,高聲問道:
“老頭兒,說個啥?”
老夫子默然坐下,許久以後,說道:
“要搬家了,往南走。”
院中。
徐千秋腦海之中,不斷回憶起劍神李淳罡,於武帝城的一劍天門開。
深呼吸一口氣。
站起身來,一手負後,一手伸出,無數劍氣,一改往日暴虐常態,溫順纏繞在他的手臂之上。
平靜道:“一劍……開天門!”
話音落下,劍匣大開。
至此,他正式學得李淳罡絕技,一劍開天門。
這算不算偷師?
之後,青鳥為徐千秋準備好幾套衣衫。
他的衣服,皆是由天下第一樓特殊定製。
劍氣已經內斂的春秋,徐千秋背在身後,如此一來,還真有幾分負笈掛劍遊學的士子模樣。
收了六百兩黃金,女魔頭薛宋官,護送亡國太子三人前往南詔。
少年死士戊,徐千秋則吩咐其回歸北涼。
起初,戊死活不答應,要陪世子殿下一同由橘子州,入錦西州。
徐千秋一句,這是命令,少年心不服口服,聽命南行。
少年戊站在主子身邊,欲言又止。
徐千秋笑道:“你跟著我沒用,說不定還要拖後腿,死了也是白死。”
少年死士一臉惆悵。
誰說少年不知愁滋味?
徐千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說道:
“去吧,到了北涼王府,與徐驍和我師父李義山說一聲,我很好。
這也算你立功。”
少年愁得快,去得也快,笑臉燦爛道:
“好咧。”
徐千秋想了想,掏出一袋碎銀,丟給少年,道:
“莫讓人覺得我們小氣了。”
少年接過一袋銀錢,突然低頭悶聲道:
“殿下,要不,我還是跟你一起去錦西州好了,其實,我也不那麽怕死。”
聞言,徐千秋笑罵道:“滾!”
他對自己人,還是不錯的。
這小子,畢竟是死士之一。
師父是戌,他便是戊,少年踉蹌了一下,轉身,怔怔望著遠去的背影,狠狠揉了揉眼睛。
拋了拋手中錢袋,往北涼方向而去。
院中只剩老夫子,鐵匠,徐千秋三人,如此,說話也就沒了顧忌。
徐千秋依天下第一樓情報,給了趙定秀幾個南詔人名。
老夫子心情不錯,默記下這幾個分量極重的人物,以及聯系方式。
最後,直截了當問道:
“徐家這是要造反?”
徐千秋笑而不語案,避而不談,敷衍道:
“自保的手段而已。”
交易結束,布局結束,各奔東西。
小丫頭拽了拽徐千秋的衣袖,問道:“大哥哥,你並非真心相助西蜀復國,對嗎?”
徐千秋抹了抹她的頭,讚道:“九月,不錯啊,變聰明了!”
西蜀,西楚,相繼復國,再加之北涼大軍壓境,天下大亂之利,便是北涼騎兵之時。
一襲青衣從天而降,神色頗有些焦急。
“公子,最新消息,王仙芝出武帝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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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帝城。
一名白須的魁梧老人,在今日出城。
他此番出城,一路行來,身後百裡外,吊著足足八千鐵騎!
經過廣陵道,跟上三千甲。
再往南,到了燕敕王轄地,再加三千騎。
八百裡加急,京城密旨,再加兩千鐵騎。
共計八千鐵騎!
也不管他想要做什麽,這八千鐵騎,只是遠遠望著,不曾插手。
整整八千鐵騎,不敢靠近。
一身粗麻袍子的老人,腳踩一雙麻鞋,牽著一個七八歲的綠衣小閨女,健步如飛。
可怕之處在於,小女孩身體孱弱,被白如雪的老人牽引,竟可以草上飛。
一老一小,讓人驚駭側目。
小女孩歪著頭,
問道:“老爺爺,我們這是去哪兒啊?”
老人已有一甲子,不苟言笑,在這孩子身邊,卻破天荒多了些言語,說道:
“受人之托,去阻止一個故人。
既是前輩,也是知己。”
小女孩嗯了一聲,也聽不
太懂,就裝懂,點頭說道:
“故人啊。”
老人笑了笑,解釋道:
“故人,就是老朋友的意思。
不過,若是去得晚了,就是已故之人,所以,咱們得快些才行。”
綠綢衣小女孩子乖巧道:
“老爺爺,那我們快些!”
老人突然停下腳步,見小女孩眨著眼眸,一臉迷惑,笑道:
“綠魚兒,稍等,再有三百裡,就能見到那位故人了,我要趕些蒼蠅。”
老人一瞬即逝,一瞬即回。
然後拉起昵稱綠魚兒的小丫頭,繼續前行。
八千騎中,當頭五百先鋒,人仰馬翻,再不敢越過雷池半步。
如何不懼?
那可是天下第二,雄踞武帝城一甲子的的天下第一人,王仙芝啊!
“走吧,我們去見那個故人,說起來,這個人你也認識。
就是上次,於綠竹林之中,躲在暗中偷偷看你的那個斷臂老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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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皮裘老頭兒,來到一座頹敗黃泥屋子前。
屋前,有一方早已無水的水塘。
年輕時,下山行走江湖,曾在集市購得一條青魚,一條紅鯉,放生養在房前小塘。
看著眼前一幕,斷臂老人久久沉默著。
小泥人跟在身後,一言不發。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劍神。
這還是她認知中的那個邋遢老頭兒嗎?
老頭兒低語,唯有自己能聽見:
“當初極為自負,以為在江湖逗留半年,便可舉世無敵。
到那時,便會無趣而回。
刺傷你後,去過斬魔台,帶你骨灰返鄉,才見房屋殘破。
池水乾枯,荷葉皆枯,塘中兩尾青紅,亦不知所蹤。
物是人非啊……”
李淳罡沿著雜草叢生的山路登山,山頂處,是他練劍之處。
山巔峰巒,好似被劍仙劈去填海。
山坪上,突兀豎起一道光滑峭壁。
這一面峭壁,被年輕時,意氣風的李淳罡劍氣所及,溝壑縱橫,斑駁不堪。
來到山坪,蹲在一座荒蕪墳墓前,拔去雜草,墓碑無字,隻留下一柄年輕時的無名劍,與她相伴。
李淳罡拔起那柄,二十多年不曾出鞘的古劍,輕輕一劍,劈開了整座峭壁,抬頭朗聲道:
“鄧太阿,借你一劍,可敢接下?!”
有聲音,從九天雲霄如雷傳來:
“鄧太阿有何不敢?謝李淳罡為吾輩劍道開山!”
羊皮裘老頭兒,望向墓碑,笑道:
“綠袍兒,你且看我這一劍如何?”
這時,一襲綠袍,小跑而來,說道:
“不看!不看!”
還未出劍的李淳罡,聞聲,驀然回首,輕聲道:
“綠袍兒。”
綠衣怯生生站在他身前,輕聲道:
“我叫綠魚兒。”
獨臂老人放下手中之劍,顫抖著舉起手,又喚了一聲:
“綠袍兒?”
這一襲小綠衣,不知為何,靈犀所致,伸出小手,握住老人,點頭道:
“嗯!”
又道:“答應我,不要死,好不好?”
白發麻衣老人,從天而降,負手而立,說道:
“總算沒來遲,不負重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