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當七十二峰朝大頂,二十四澗水長流。
其中最長一條瀑布,飛流直下,猶如神助,低端被掀起,拉直,通向毗鄰那座小蓮花峰。
小蓮花峰,唯有一名年輕道人,修習天道之術。
瀑布如一條白練,橫貫長空,數萬香客,見到此景,仿佛置身仙境,寂靜無聲。
偌大武當,幾乎落針可聞。
水起作橋,為誰橫?
齊仙俠親眼目睹,古劍連鞘,一同飛出太虛宮。
他尾隨其後,沿著懸掛兩峰峰頂水橋,朝小蓮花峰奔掠而去。
恰看到,那倒騎青牛的小道士,怔怔靠著龜駝碑,喃喃自語:
“今日解簽,宜下江南。”
那柄仙人古劍,圍繞著年輕掌教,不斷飛旋,如同故友重逢,歡快雀躍。
見此,齊仙俠心神激蕩,喝聲問道:
“洪洗象,你到底是誰?!
為何呂祖佩劍,竟與你靈犀相通!”
倒騎青牛的年輕師叔祖,置若罔聞,神情怔怔,掐指再算,許久,吐出一口氣,朝齊仙俠微微一笑,緩緩起身。
伸手撫摸那柄停滯懸空的古劍,手指一抹,三尺青峰,清亮如水,劍鞘分離,對劍鞘分別輕語,輕聲道:
“你去北涼,你去龍虎。我隨後就到。”
劍鞘往龍虎山而去,劍身朝北涼而飛。
古劍先行“下山”。
洪洗象一身樸素道袍,拍了拍塵土,騎上一隻體型巨大的黃鶴,望向北涼。
江南好,最好是紅衣。
可惜,如今那紅衣,卻已不在江南,而是回了北涼。
齊仙俠抬頭,遙望黃鶴遠去,驚駭道:“呂祖?!”
齊仙俠此刻,本已被震撼得無以複加,便瞧見,黃鶴去而複還,不再騎牛,改成騎鶴。
這家夥,匆忙跳下,一臉尷尬,笑道:
“先去與幾位師兄打聲招呼,才好離山。
對了,齊兄,近些時日,那些道童的科業,就麻煩你代勞了。”
齊仙俠一向性子刻板,此刻,卻也忍不住想爆粗口。
仙人?
就這!
啥玩意兒啊!
幼年時,上山後,便從未走出過那道“玄武當興”牌坊的新任掌教,被世子殿下罵做膽小鬼的年輕道士。
今日,一步入陸地神仙,總算是有膽子,下山了。
天生奇景。
道人騎黃鶴遠去。
黃鶴於雲間穿梭,掠過西北雄城魚龍關,氣勢雄渾,關城,鎖陰邊陲,防線綿延,層層疊疊,構造防守之勢,壁壘森嚴,乃是帝國漠北咽喉之一。
有軍伍士卒,登城遠眺,不知是誰,第一眼瞧見那隻黃鶴,似乎……
有一人坐於鶴背上?
有人?
還真有一人!
這個消息,立即瘋傳開。
邊關將士,皆湧上城頭製高點,果真看到一名道士模樣的仙人,乘鶴東行。
這座西北雄關,頓時炸開。
當黃鶴在頭頂呼嘯而過時,眾人癡癡抬頭,不敢言語,生怕驚擾了天人,破壞了天上逍遙。
中原乃繁華地,有黃鶴樓矗立於大江畔,翼角嶙峋,氣勢豪邁。
曾有詩仙,留有傳世名篇,“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
相傳,五百年前,關西逸人呂洞玄,修道兩百年,終證仙位。
立誓,世間有一不平事,便不願上升天庭,以詩,以劍,以酒,悠遊人間,曾駕鶴路過此樓,引來紫氣東升。
樓內,牆壁之上,著有各朝各代名詩佳句,三百余。
其中,便有那首黃鶴登魁。
今日,有一場盛大詩會,便在樓上召開。
中原士子,正酒興與詩興勃發,猛地聽說,有一神異黃鶴,自西向東而飛。
於是,眾人皆來到外廊觀看,近了,才猛然驚覺,果真有仙人坐於其上。
其人之姿,不輸呂祖當年風采!
一位位文人騷客,面面相覷,不敢置信。
世間,當真有陸地神仙?
五百年前,乘鶴而去,五百年後,駕鶴而歸。
煙波浩渺,黃鶴當空,掠過黃鶴樓。
一名老士子,呆呆說道:
“我輩目睹此景,不枉此生矣。”
北涼。
某處院落。
舊人,舊景,舊曾諳。
秋風起,秋葉落,人生聚複散,秋鴉棲複驚,相思相見,知何日。
此時,此景,難為情。
北涼之地,冰天雪地,豔麗牡丹,極難種植,如今,已接連凋零。
到了清秋時節,倒還有一些百年老桂,可供觀賞。
樹齡念久,枝繁常綠,芳香撲鼻。
老桂樹前,桂子落了一地,丫鬟二喬憤懣道:
“小姐,世子殿下說了,呢身上有傷,不能亂跑!”
相較以往,眼前女子,清瘦了許多。
伸手,點了點貼身體婢女的鼻尖,嫵媚笑道:
“什麽都要管,到底誰是丫鬟?”
小丫鬟眉清目秀,轉移話題,嘻嘻笑道:
“聽世子殿下說,小姐以前,最愛穿紅裙,紅衣,紅裳,為何二喬從未見過呢?”
女子神情恍惚,柔聲道:
“你還小,說了也不懂。”
二喬看了看自己胸脯,嘀咕道:“已經不小啦!”
女子彎腰,撿起一把金黃色桂子,滿手桂香,抬頭望著桂樹枝葉,默不作聲。
丫鬟關心道:“小姐,天冷了,要不咱們回去吧?”
女子臉色微白,不再紅潤,搖頭道:“再待會兒。”
小丫鬟怯生生說道:“小姐,我說了,你可不許生氣。”
女子微笑道:“說來聽聽。”
丫鬟低頭道:“一次,二公子跟二喬閑談,說,武當山上有個膽小鬼,這些年,一直偷偷喜歡著小姐。”
女子望向天空,松開五指,桂子顆顆掉落,歎氣道:
“那是二公子騙你的!”
二喬小心翼翼問道:“其實,小姐心裡也在等,對不對?”
女子轉頭,彈了一下侍女的光滑額頭,道:
“你個小女子,不知羞恥!”
二喬漲紅了小臉,鼓起腮幫生悶氣。
“你便是徐脂虎?”
一道陰沉嗓音, 傳入耳中。
二喬怒而抬頭,循著聲音,抬頭望去,看到一名陰鷙男子,從天而降,落於桂花樹上。
來了人背了一柄長劍。
徐脂虎瞬間起身,伸手,將不知世事險惡的丫鬟,攬到身後,平靜問道:
“閣下好魄力,竟敢在北涼王府之中行刺,無論成敗,你皆難逃一死。
說吧,找我何事?”
黑衣之下,劍客咧嘴獰笑,道:
“雖說,反派死於話多,但你說得對,無論今日成敗與否,我皆難逃一死。
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血手人屠。
拿人好處,替人辦事,若非如此,在下也不願跑到這天下禁地之中,與你一個女子同歸於盡。”
刺客話不停,手中黝黑長劍,卻已刺出,未有片刻停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