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靜的遺跡回蕩著刨土的聲音,“嘩啦啦”的水流從急到緩,漸漸有了停歇的跡象。
蘇浣清把從黑土中挖出來的赤紅仙草捧在掌心,偏頭看著乘黃的雪白背影:
“這是龍鱗回生草?”
乘黃略顯高傲的“嗯”了一聲,出聲道:
“得虧你跟著許守靖來到這裡,龍鱗回生草本就是滋養龍之血肉五千年,不斷汲取靈力才有可能誕生修複神魂的仙草,在外界你是根本找不到的。”
蘇浣清低頭瞟了眼地面上一株一株冒著的赤紅仙草,把剛剛挖出的第十株扔進了瓊玉閣。
轟隆——
遺跡突然發出了一道撼人的顫動,虛空吊橋下的黑潮漸漸退去,露出了貧瘠的土地;吊橋繩索源頭的虛空瀕臨破碎,發出了“哢嚓哢嚓”的碎裂聲;盤在巨大脊柱上的翠綠神龍,原本就黯淡的綠色外貌像是被抽去了色彩,逐漸化為了石雕。
蘇浣清與乘黃同時把視線投向吊橋對面慢步走出來的白衣公子,那雙迷離勾人的桃花眼隱隱閃過幾道金光。
他神情還略帶著一絲恍惚,手中的漆黑重槍拖在地上,與凹凸不平的黑色岩層摩擦發出了“呲呲”聲。
乘黃怔了好些時候,有些驚異地出聲道:“這是……成了?這麽快?”
話音落下,她看到蘇浣清正以一種十分怪異的眼神看著自己,好似在說:這就是你說的難應對的在後面?
乘黃蜷縮著身體,移開了視線:
“……那誰能想到他這麽怪胎,九霄難道就一點沒能影響到他的道心嗎?”
嗯,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九霄非但沒有影響他的道心,甚至還指點他要穩住道心。
踏踏踏——
許守靖剛剛渡過吊橋,吊橋的繩索全都斷裂開來,消失在了虛空當中。
他的表情還有些神遊天外,一抬頭,發現蘇浣清與乘黃盯著自己一言不發,不由得一愣:
“……怎麽了?”
“你是怎麽辦到的?”
乘黃深吸了一口氣,執拗地瞪著他的眼睛。
許守靖撓了撓腮,遲疑了片刻,出聲道:
“怎麽說呢……可能跟你想象的不太一樣,他站著求我殺了他。”
“???”
見乘黃滿眼愕然,許守靖攤了攤手,接著說道:
“嗯,反正結果差不多就行,不要在意過程。”
乘黃羞憤地瞪了他一眼,無語地說道:“走走走,趕緊走,別在我面前煩我。”說著,把頭扭向一旁,似乎不願意再看到這個家夥。
許守靖見狀頓時樂了,走上前把她抱了起來:“小乘黃,要不要跟哥哥我回去?反正你的任務都結束了……”
“不要!誰要跟你回去,這地方比外面好多了!”
乘黃一瞪眼,張牙舞爪地開始掙扎:“快放開本尊,不然本尊一定饒不了你!”
許守靖不為所動,手法嫻熟的在她雪白的毛發上捋著,惹得乘黃狹長的狐媚眼都快噴出火來了。
乘黃雖然有幾千年的修行,但本身修為卻也並沒有高到可以自稱“本尊”的地步,來這麽一套也只是為了在許守靖面前端一端架子。
如今遺跡被許守靖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段輕松破了關,她身上沒有了遺跡的操控權,想要像之前那樣嚇唬許守靖,就要掂量掂量了。
別誤會,以她本身的實力,很可能一不小心失手就把這貨給弄死了。
嗯,這是客觀因素。
還有一個原因……
為什麽這家夥這麽會摸?這也太熟練了吧……
乘黃欲拒還迎的嚶嚀了幾聲,揮舞的四肢軟綿綿地拍打在許守靖的身上。
只不過掙扎著、掙扎著……突然發現有點不太對勁。
怎麽停了?
乘黃微微睜開了眯著的眼睛,發現許守靖這廝似笑非笑的看著她,頓時橫眉怒目道:
“你看什麽看!”
許守靖偏頭瞄了眼仍在默默挖龍鱗回生草的蘇浣清,確認她並沒有注意到自己這邊後,才附耳道:
“商量個事唄。”
“?”乘黃四肢騰空,不明所以地歪了歪腦袋。
許守靖吞咽了口口水,桃花眼中透露出期待:“你能不能變大一點,讓我騎一下?”
“!!!”
你!你……你竟然!
乘黃咬牙切齒的瞪著許守靖,沉聲道:“你想騎我?是不是因為聽說騎我能增壽?”
“呃……怎麽可能。”許守靖尷尬地捂著後腦:“純屬好奇,絕對沒有其他的意思,我只是想要研究研究這是個什麽原理。”
乘黃呼吸急促了幾分,兩腳一蹬,踢開了許守靖,一個後空翻落在了地上。
她平靜的狐媚眼中靜靜地燃燒著火苗,壓著嗓子怒道:
“那都是迷信,迷信!你懂嗎!”
“啊……是嗎?”
許守靖一愣,原來是迷信的嗎?這他還真不清楚。
仔細想想也是,即便是瑞獸,她們的壽元都是靠修煉數百年、數千年好不容易得來的,如果隨便騎一下就能增壽,那前面的苦修算是什麽?
老實說,許守靖並不是真的饞騎乘黃能得壽元之類的,只是對單純騎上去卻能夠增加壽元這種事情感到好奇,簡單來說,就想知道這是個什麽原理。
但你要說這其實只是迷信……
似乎也沒什麽毛病。
念及此處,許守靖覺得剛才自己似乎是踩了人家的雷,畢竟誰也不希望有事沒事跑過來,張口就是“我能騎你嗎”。
他想了想,便打算開口道歉:
“呃……那就算……”
轟隆隆——
許守靖話還沒說完,腳下突然傳來一陣晃動,一時失衡,險些倒在地上。
蘇浣清也是停下了手中刨土的動作,眉峰微蹙,疑惑地轉身看向引發震動的源頭。
只見原本緊密不透風的牆壁裂開了數十道裂痕,裂痕中射出水線,澆灌在了失去黑潮後貧瘠乾癟的地面上。
水勢在一點一點的蔓延,很快就積攢到許守靖的腳下。
許守靖眉頭緊鎖,正欲要拉著蘇浣清往來時的路上離開,卻突然感受到後背傳來一陣衝擊。
這衝擊來得太過突然,以至於他完全沒有設防,回過神時,就已經從高台上摔入了清澈的水潭。
噗通——
許守靖伸展著四肢漂浮在水面上,連嗆了好幾口水。
感到自己的身體開始下沉,連忙把神淨罰天扔進瓊玉閣,轉而抬頭望著高台上仰著脖子的雪白乘黃:
“你幹什麽?”
乘黃狐媚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個弧度:“我送你回去呀,放心,黑潮已經消失了,你的身體不會有任何問題。”
“送我回去?把我提下來就是送我回去?”許守靖滿臉愕然。
“哦,忘了告訴你,這裡的地下暗河連著山脈外面的大江,你憋一憋氣就出去了,比你再去爬隕龍淵的山崖要快得多。”乘黃善解人意地解釋道。
那我真是謝謝你喔!
許守靖抬頭望天,無語道:“那蘇浣清呢?”
話剛說完,視線中的高空突然多出一個黑影,並以極快的速度墜落下來。
許守靖臉色一僵,連忙撥動水流遊開,緊接著,就聽到背後響起“噗通”的落水聲。
他喉結蠕動了下,一臉震驚的看著高台上正戲謔地看著他的乘黃,僵硬地轉過身——
害……就這。
想象中讓人鼻血直流的場景並沒有出現。
蘇浣清雖然也被扔了下來,但此時她身上的靈力早已恢復,即便深處水中,也如同在平地上那般,身上沒有浸濕半分。
似乎是注意到了許守靖的視線,她蹙了蹙眉,清冷寡淡的眸子瞥了他一眼,意思是:你再看?
許守靖默默轉過了身。
打擾了!
乘黃滿意地點了點頭,把又萌又可愛的小爪子一抬。
平靜如鏡子的水潭中心出現了一個旋渦,許守靖與蘇浣清像是滾筒洗衣機一般不停地旋轉,最終被送入了旋渦深處,期間許守靖慘烈如同在坐過山車的喊叫聲此起彼伏。
隨著旋渦越來越小,水潭再次歸於平靜。
滴答——
寂靜的石室,似乎只有細微的呼吸聲與滴水聲並存。
月光下,映照在石壁上的四足獸影慢慢延展,眨眼間,變成了一個曲線曼妙人類女子的虛影。
再看看足以俯視整個石室的高台上,哪裡還有那隻雪白乘黃的身影?
有的,只剩下一名穿著白色紗裙的輕靈女子。
白裙女子抿了抿薄唇,妖豔魅惑的俏臉微紅,暗不可察的啐了一聲。
騎乘黃增壽?
這當然是迷信,這世間哪兒有坐背上騎一會兒就能增壽三千年的仙法?
如果真有,恐怕早就被那些渴望壽元快執如瘋魔的大能們給搶瘋了。
從結論來說,單純的騎是不能增壽的,須要乘黃本身為之傾心,心甘情願與之交合,此番以來,作為上古瑞獸的乘黃,自然能夠給予騎她的人祥瑞。
說簡單點,就是和她雙修能提升生命力,而生命力就是人類壽元最根本的靈源。
換言之,當面對乘黃說想要騎她,這明顯是……
南宮瀟瀟背靠著石壁坐在地上,白皙的小手環抱住膝蓋,臻首微微抬起,看著天花板上被開的一個大洞,那雙魅惑人心的狐媚眼中映照著一輪潔白的殘月。
“登徒子……”
良久,一聲夾雜著惱火的自語在幽閉的石室中回蕩。
——
華燈初上。
夜幕下的紫陌城早已掛起了千萬家夜燈,帶著幾分暖意的燈光點亮了城內城外。
在一條從隕龍淵流出橫穿京城的臨江之上,一隻禿頂掉毛的仙鶴踩在江邊捕魚。
狹長的鶴嘴不顧臨江的洶湧,在清澈的江河中一頓倒騰。
哢吱——
它輕松夾起了一條十年份的白尾靈魚,高高的拋在空中,朝著夜空張開鶴嘴,一口吞進了肚子。
旁邊的紅頂丹鶴饞的“吱吱”叫,撲騰撲騰扇動著翅膀,表示它也想吃。
禿頂掉毛的仙鶴得意的仰著脖子,沐浴的來自同伴的羨慕,桀驁的回視了一眼:這不有嘴就行?
白尾靈魚:請打開麥克風交流。
紅頂丹鶴鄭重的點了點頭,也謹慎的把鶴嘴探進了江河,一副“不成功便成仁”的架勢。
“咕咕?”
“……?”
禿頂掉毛仙鶴愕然地看著自己的同伴——你這怎還變異成鴿子了呢?我竟然把你打擊成這樣了嗎?!
紅頂丹鶴當然不知道禿頂掉毛仙鶴對它的編排,一雙尖銳的鳥瞳中滿是興奮。
它咬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大家夥,是什麽品種的魚尚且不知,但能夠肯定的是,一定比禿頂掉毛仙鶴的要大!
紅頂丹鶴甚至都已經想好了,一會兒要擺出什麽樣的表情,要用什麽樣的動作彰顯自己的偉大。
看!這就是捕魚達人,本鶴的實力!
“咕咕嘰!”
紅頂丹鶴長長的脖頸顫抖,牙關咬得死死的,為了用出更大的力氣,甚至做出了“白鶴亮翅”的架勢。
禿頂掉毛仙鶴歪了歪腦袋,又是把一條十五年份的白尾靈魚送入口中,看著同伴的鳥瞳中充滿了疑惑。
這孩子不是傻了吧?
噗——
水花四濺,一個黑影被紅頂丹鶴叼著拋至空中。
禿頂掉毛仙鶴目瞪口呆看著空中的黑影,連忙叫喊著想要自己的同伴閃躲開來。
可惜,不知道這隻紅頂丹鶴是不是腦子抽了哪根筋,看著禿頂掉毛仙鶴對自己張牙舞爪,還以為它是羨慕自己找到了這麽大的“魚”。
它得意地“咕嘰嘰”了一聲,效仿著剛才禿頂掉毛仙鶴的舉動,高高地仰起了脖子,張開了鳥嘴。
接著……
嘭——
白色的水花再次高高的濺起,禿頂掉毛仙鶴不忍直視地猛閉了一下眼睛,爾後緩緩開眼,看著那個把自己同伴壓在屁股下面的人類,眼神有些莫名。
許守靖因為缺氧還感到有些恍惚,實現本就有些昏暗,此時更是不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麽,隻覺得屁股下面好像坐著一個……很軟的墊子?
他楞了一下,又頓了頓身體,發現確實很軟……盡管這是在河畔邊緣,可這怎麽看都不像是沙子泥土之流的舒適度。
壞了……不會是把蘇浣清坐下面了吧?蘇浣清的確實可能這麽軟……
許守靖臉色一僵,連忙爬了起來,也顧不得其他,順手把屁股下的柔軟給提了起來,然後——
他看到了一隻暈厥過去的仙鶴。
“……”
許守靖松了口氣,隨手把仙鶴扔到了一邊,不是蘇浣清就好。
噗呲——
江河中再次激起水花,點點水滴灑在了臉上。
許守靖轉頭看去,只見身著淺碧羅裙的蘇浣清上半身冒出了水面,帶起了點點漣漪。
纖薄的羅衣貼在身上,褶皺之間能夠看到因為濕透而露出了雪白肌膚,烏黑的發絲披在身後,鬢角黏在側臉,絕美的容顏有些微冷, 但卻給這樣一副清水芙蓉的絕美畫卷增添了一分獨特韻味。
可惜蘇浣清已經恢復了靈氣,雖然途中因為地下水的水流過快而一時松懈打濕了衣衫,不過此時上了岸,她才不會多給許守靖看什麽濕身福利。
隨手掐了個法訣,衣裙上的水分離體,深入江水的下半身也破開了一條無水之路,緩步走上了岸。
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亂的衣襟與頭髮,蘇浣清發現許守靖依舊在盯著她看,不由得蹙了蹙眉。
但想到自己能得到龍鱗回生草其實有一部分是因為他帶著自己摔下隕龍淵的功勞,便歎了口氣,輕聲道:
“這次多虧你摔下懸崖了,就當你還了我一個人情。”
“?”
許守靖眨了眨眼睛,我把你坑下了懸崖,你竟然還謝我。
蘇浣清可不知道許守靖心中所想,她並不覺得自己的邏輯有問題,又道:
“不過你還欠我……好幾個人情,跟我去見我師父吧。”
“呃,現在還不……”
許守靖剛想開口拒絕,畢竟他在紫陌城還有不少事情要做,但話到中途,似乎又想起了什麽,嘴角微微上揚:
“浣清,你看要不我再欠你一個……不,再欠你兩個人情,湊個整如何?”
蘇浣清一愣,沒搞明白他在想些什麽,出聲道:
“你想幹什麽?”
“放心,不會耽誤你多久,最多就一周。”
許守靖望著燈火通明的巍峨紫陌城,神秘一笑:
“我想釣魚,釣真正的大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