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風了!”整個港口瞬間沸騰了起來。
“小兄弟,要不要和我同程一條船?”此時夏元璋也有些歸心似箭,這如同神助的風讓他覺得遇見眼前這位小兄弟或許就是命運的緣法。
“求之不得,夏掌櫃。”原本他還打算去找茶館內的小夥計給他介紹船老大,不過有夏元璋相邀,他也樂的如此。
回到三人結伴來到剛剛吃飯小飯館。
“傳文,馬賣了?”傳文娘看見兄弟倆領來個商人模樣的人,以為是出了什麽事兒,擔心的問道。
“賣了。賣了30個銀元。”朱傳傑搶著說道,“不過大哥又花了5個,說是發什麽電報。”語氣裡帶著埋怨。
“娘,這是大事兒。一點銀子解心安。”朱傳文解釋道。
“沒事兒,沒事兒,賣了就好。”傳文娘也不在乎那幾個銀元了,自己兩個兒子安全回來就行。
朱傳文將賣馬得來的銀元不著痕跡的遞給自己的娘。
倒不是防著夏元璋,而是碼頭上的“有心人”。
“嫂子,我想朱大哥鐵定比我大,我就這麽稱呼您了,您這大兒子可是個有意思的人。我剛好在旅順經商,我們同行去海北面吧。”夏元璋說道。
傳文娘此時卻把朱傳文拉到了一邊,嘀嘀咕咕了一陣。
大概是數落了一通朱傳文,說他帶著不知來歷的人一起。
朱傳文能說什麽,總不能說自己覺得這個人算是個重要人物吧。
只是讓自己娘放寬心,這個夏掌櫃是個寬厚的人兒。
夏元璋帶著朱家一家,順利的坐上了前往海北面的船。
此時是1904年,11月。
日本艦隊封鎖了渤海灣朱傳文他們那一批船正是最後一批出海北上的船隻。
海面上,幾十艘木船迎著風北上。
夜晚,能看見日本聯合艦隊和俄軍駐旅順的艦隊在炮火中交鋒。
火光一閃一閃的。
船老大躲避著炮火,呼喊著水手們繞道。
日子一天天過去,朱傳文幾人帶的糧食不多了說道“娘,從今天開始吃個半飽吧。”
“娘我有糧食。”鮮兒突然說道。
“你哪兒的糧食?”朱傳文問道。
“從我這些年的口糧裡省的。”說著就把自己一直抱著的1個鴛鴦戲水的枕頭拿了過來,一個枕頭在傳文娘那兒,裡面是稻草,在船上可以靠著。
這個枕頭被撕開一個角兒,裡面都是炒熟的小米兒,足足有4斤多的小米兒。
鮮兒早就知道朱傳文家困難,這4斤的小米兒不知道攢了快一年了。也還好是炒熟的,能保存很久。
這件事兒,鮮兒早就想說了。但朱家的事兒一個比一個勁爆,先是在大婚的當天就闖了關東,然後是多了兩匹馬,還有傳文哥給他講的殺響馬的事兒。這話啊,每次到了嘴邊又被另一個更加驚人的消息給掩蓋了。
“真是娘的好媳婦。”傳文娘喜出望外,這兩天,她也在計算著自己幾人帶的口糧。
這下他們一家人不用餓著肚子趕路了,船再開個幾天也堅持的住。
原本按計劃,早就該到大連了,但沒想到船老大繞路。
這讓原本夠的糧食,一下子就變得捉襟見肘起來。
現在有糧了,倒也不慌。
“到大連了!”船艙裡,有人從小小的窗戶外面看到了陸地,興奮的喊道。
眾人都往窗戶前湊。
此時,
船老大也就打開了艙門,讓船艙的人可以走到夾板上。 “哥,我想去看看!”傳傑給朱傳文說道。
傳文看了看他娘,看見娘點點頭,帶著傳傑上了夾板。
因為靠近陸地,一群海鷗在天空上盤旋著,船艙裡,夾板上都流淌著輕松的氣氛。
但隨著逐漸靠近陸地,朱傳文瞧見陸地上似乎正在打仗。
穿著黑色軍服的日本陸軍和深藍色軍服的俄國人,戰的正酣。
朱傳文知道岸上的這場戰鬥還得持續幾個月,到明年的1月才能結束。
這一戰打出了乃木希典的軍神名號,不過這也只是這個彈丸小國吹出來的名號而已。
這個人,隻懂得用部下的命打仗。
“快回去!”朱傳文帶著傳傑,趕緊回到了船艙裡。讓傳文娘看好他們,自己則是向船老大的方向走去。
“把頭!快撤!陸地上正打仗呢!”朱傳文一副焦急的姿態說道。
船老大聞言,也是看見了翻飛的泥土,嚇得一個機靈。
“快!掉頭!”
但這會兒哪裡來的及,海面上空掠過一聲尖叫,這是有炮彈襲來。
不知道是哪一方發射的。
炮彈在海面上炸開,形成的浪花掀起巨浪,海水打到朱傳文臉上,用舌頭舔了下,又苦又澀。
這會兒朱傳文也顧不上船老大了,搖搖晃晃的向著船艙裡摸去,他得和家人在一起。
“娘啊,咱上不了岸了。”傳傑不禁大哭起來。
傳武罵道:“沒出息,哭啥,咱的船又沒事。”
傳文娘在自己包裹裡找著繩子,將4人的手腕拴在一起,她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在緊接著,就是一連串的哨兒聲,這是一發發炮彈將至的聲音。
有著朱傳文的提醒,船老大掉頭及時,眼看著幾十米外,和他們一起的船隻被炸開了花,被炸的著起了火。
一個個鮮活的生命,掙扎著,隨著船隻沉沒的旋渦卷入冰冷幽暗的海底。
眾人都以為自己的船隻逃過了一劫。因為周圍落下的炮彈,最近都在十幾米開外,以為這是岸上大炮最遠的射程了。
正慶幸時,突然一聲巨響,緊跟著船身一震,船艙裡的人摔滾成一團。只聽得船老大罵道:“奶奶的,把舵艙給炸了。”
舵艙的作用就是提升整個船的耐波性,這艘木船被炸了船艙也就只能聽天由命了。因為掌不了舵、行不了船了。
大船被海浪向著深海區卷。
船老大命水手隨時調整著風帆。盡著最大的努力。
在深海區,這艘小船已經在海上漂了五天五夜。每天都有人支撐不住而倒下,是因為饑餓。
連身材壯碩的船老大身子也佝僂下去,眼窩深陷。雖然所有準備去關外闖蕩的人都帶足了乾糧,但是誰也架不住這樣的蹉跎。
同樣上船的夏元璋此時也餓得奄奄一息,他算是整艘船的貴客。上船就有船老大照顧著,不過此時船老大也自顧不暇,哪有心思照顧他。
他無力地走到傳文跟前,小聲求道:“傳文兄弟,你有吃的嗎?我快餓死了。”
朱傳文並不想暴露自己幾人還有糧食的情況,整個船艙沒看見在夏元璋問過之後幾個青壯年賊兮兮的已經看向了這邊。便問他說:“你沒帶乾糧呀?”夏元璋說:“唉,之前整個船中彈,我剛好在夾板上,沒站穩,行李卷到海裡去了,這一連幾天我都扛著,現在實在是扛不住了。”
“那可不行,我這點糧食是留著給老娘,媳婦兒活命的,給了你,他們怎麽辦?”
夏元璋點點頭說:“唉,你說的也是。”說到底,雖然他欣賞朱傳文的頭腦,但畢竟也還是個孩子。自己啊,就聽天由命吧。
夜。
饑餓不斷侵蝕著夏元璋,他有些絕望了。躺在夾板上靜靜地看著天,他真想乾脆縱身一躍跳入海中死個痛快,可是他連這點力氣也沒了。
“夏掌櫃。”迷糊中他覺得自己的夥計在喊他。又回到那個他可以發號施令的春來軒。
那是他夢開始的地方,自己丈人依靠著一點兒和李中堂的關系,將春來軒的生意做到了關內關外。這會兒,他覺得他回去了。
“夏掌櫃。”他總算睜眼了,看見朱傳文輕輕拍打著他的臉頰。
原來也只是餓昏了頭。
隨即他就發現自己的手裡多了一把炒熟的小米,是朱傳文給的,就著水咽了下去。又把把的看著傳文。
一連三小把。
這三小把小米帶給他活下去的希望,他還有妻子、兒子和女兒,他還不能死。
又這麽漂了兩天,船終於靠了岸,船工們張羅著把大夥扶下船。眾人回想起幾天的經歷,尤其是幾十條帆船僅剩下這一條,其余的都不知去向,既感慶幸,又覺悲哀,那些失去親人的不免面對蒼茫的大海慘然悲泣。
上了岸,夏元璋來到傳文面前,深深的鞠了一躬,說:“傳文兄弟,謝謝你了,救命之恩日後我一定報答!”
倒是文他娘趕忙扶起他,淒然一笑說:“夏掌櫃的,不敢當,你活下來就好,以後不許你再提救命這句話,這都是應當應分的,誰都應當這麽做。”
傳文也是扶著夏元璋:“夏掌櫃,活下來就好。”這個年月,他是真覺得自己沒有能力,要是他有更多的糧食,就能救更多的人,但這之前,得保證自己家人不是。
下船後,朱傳文問一個船工:“夥計,這是到了哪兒?”船工說:“莊河。”夏元璋聽了卻怔怔無語。
莊河在大連和丹東中間,離大連200多裡地。
去大連算是回頭路了,朱家眾人還能去400多裡外的奉天。那裡也有大點的火車站。朱傳文盤算著。
想想之後,奉天這個地方他還是不想去了,因為不久之後,這裡還會迎來日俄最後一次陸上戰役。他可不想帶著兩個兄弟被抓了壯丁去挖壕溝。
夏元璋說:“傳文兄弟,我們一起走吧。”
他這是想報恩!
這個時代,要說鐵路網最發達的地區,還是東三省,自1897年,沙俄派兵艦侵佔了中國的旅順和大連,於1898年3月迫使清政府簽定了《旅大租地條約》,5月又簽訂了《續定旅大租地條約》,7月份簽訂了《東省鐵路公司續定合同》,攫取了旅大租借權和東清鐵路南滿洲支路(冰城到旅順)的修築和經營權。
所以東北的鐵路是,一開始就由這些侵略者修建的。
運營這些鐵路的,叫東方鐵路公司。
之後才是日本人的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
幾人就雇了一輛馬車向著大連方向趕去。
“夏掌櫃,我們到此一別。不知何日再見。”
到了大連,幾人和夏掌櫃就分開了。因為打仗的緣故,夏掌櫃在大連周圍村子的一戶人家給他們先找了住的地方,自己則是馬不停蹄的往旅順的家中趕去。
一連兩天,旅順那邊炮擊的聲音,就是大連周圍都聽的清清楚楚。
朱傳文心想,不知道能不能親眼見識“肉彈戰車”,當然這也只是想想,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的道理他還是明白的。
去往冰城的火車票還沒買到,實在是有些太緊俏,俄國商人都拖家帶口的往冰城跑,卻等到夏元璋一家人卻匆匆趕了過來。
一見面,夏元璋就帶著倆孩子來到朱傳文身前。
“玉卿、玉書。跪下,這就是我們夏家的恩人。”說著自己帶著妻子給朱傳文深深的鞠了一躬。
原來,等夏元璋趕到旅順的時候簡直沒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到處都是殘垣斷壁, 觸目驚心的是布滿整個旅順的斷臂殘肢。
這一切都讓夏元璋不敢再往下看。
趕回家裡,看見焦黑的院牆,就知道大事不好,推開半掩著的院門。
也還好只找到了丈人丈母的屍體,妻子兒子女兒的一個沒見。
本想給兩位老人收屍,但聽見牆外的槍聲,沒敢。草草拿草席包裹了一下。
又摸著黑出了城,來到了自己收取山貨的城外的收取點。
在這裡,他看到了完好無損的妻子兒子還有女兒。
痛哭過後,他就打算帶著他們前往元寶鎮,那裡他老爹還在做生意。
這就有了讓兒子女兒給朱傳文磕頭的一幕。
“起來吧,起來吧。咱們華夏兒女跪天跪地跪父母,再別跪外人了。”朱傳文最受不得這種大禮,攙扶起兩個和傳傑一樣大的小孩兒。
“使得,傳文兄弟,你這次可是活人無數啊,旅順城多少人逃出來因為你的消息。你就是他們的再生父母,只不過可惜我的丈人丈母,就是不信。”夏元璋說著就抹起了眼淚。現在他打心眼裡服氣這位年紀小的小兄弟。
“夏掌櫃,那你這次打算是?”朱傳文問道。
“傳文兄弟,我打算和你們一起回元寶鎮,不知能否同行啊?”夏元璋朝著朱傳文拱了拱手。
“夏掌櫃……”
“哎。”夏元璋擺擺手,“傳文兄弟別再這麽生分,我托大,你喊我一聲夏老哥兒就行。”
“夏老哥兒,那我們就同行。”朱傳文實在拗不過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