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底的奉天厚厚的門簾已經安裝上,對於聚寶軒,合適的門簾還有著化解煞氣,迎財的功效。
一隻右手撩開門簾,一面大褂下襟從聚寶軒門口一撩而逝,隨後,宮寶森邁著大步從門口走了出來。
今天奉天城的陽光很好,溫暖的光線似乎想曬融宮寶森眉宇間的寒氣直冒,但顯然無濟於事。生氣,或許這個詞兒已經完全形容不了他的心情,這破陽光曬的他,熱的快炸了!
朱傳文送這個禮物什麽意思?宮寶森一下子就反應了過來,這就是司馬昭之心啊!
他宮寶森就這一個女兒,還想著招個女婿為宮家傳宗接代呢,當然,這是對宮家有益的想法。更深層次,作為一個父親:我這養了多年的小白菜,就因為送去冰城上學,你們朱家就想要了,怎麽可能!怎麽?來了關東,真當我宮家好欺負!
返回的路上,宮寶森一路火花帶閃電,身後收著獨孤信印的老薑險些沒跟上。
正巧,從聚寶軒折返宮府的路上,一隊日本兵走了過來,他們是南滿鐵路奉天段的執勤士兵。南滿鐵路其實就是春城到奉天,再到旅順的鐵路,日本人從俄國人那裡繼承了的,不止有鐵路,還有著沿途的礦場,有著清國工人開采。
日本資源匱乏,對礦場甚是看重,為了保證其中的利益,南滿鐵路以及礦場,都有著日本兵巡邏、守護。
此時的宮寶森怒火衝天,他想好了,先去春城和朱開山理論,再去冰城把宮若梅帶回來。之所以如此生氣,是因為朱家的做法卻是不妥。
之前,老朱還說想認宮若梅當乾閨女,這特奶奶的,鬧了半天,朱家給他用上兵法了,先是虛晃一槍,故布疑陣,讓自己放心的把閨女留在冰城,隨後再同窮匕現,露出了讓宮若梅成為朱傳文的二房的意思。
誰能忍!
萌新耳聞,要是正房,宮寶森也就認了,畢竟他也對朱開山這個大兒很是認可,甚至還隱隱有些服氣,各行各業做成頭部的人都是能人,現如今的朱家可不是齊魯的泥腿子,那是要錢有錢,要工廠有工廠,要槍還有槍,在關東,隱隱有著成一方豪強的勢頭。
但是……
正琢磨著,宮寶森覺的撞到了什麽東西。
“八嘎!”一聲日本話在耳邊響起,將即將暴走的宮寶森拉回了現實。
“八你奶奶!”老薑的聲音傳來,一個人影瞬間出現在宮寶森眼前,對著那個罵人日本兵的鼻子就是一拳。
在關東待了幾年,日本話,俄國話,美國話老薑都不會說,但就是這各種方言的罵人話、粗話,他老薑可是門清兒。
老薑這一拳頭將日本兵打蒙了,他們在奉天是跋扈,沒想到這次預見的人更加跋扈,上來直接就是乾,好嘛。一個個解下背後背著的槍械,開始拉保險。
此時的宮寶森也是心中暗叫大事不好,但是手下卻沒猶豫,單單將自己的手下推出去,不是他的風格。腳下邁著八卦步,在十幾個日本人之間遊走,手上更是利落。
多年練武,讓宮寶森的手打在日本人手上,猶如一塊鐵板朝著手部猛擊,還都是關節。
腳步輕快,手、小臂、大臂似若無骨,一個個招式猶如刻在骨子裡,折疊出不同的動作,日本兵的眼前甚至都出現了殘影。而這複雜的動作之後,胳膊又在瞬間猶如一根筆直的白蠟杆子,一往無前的從拿槍日本兵步槍槍帶環中穿過,電光火石之間,十幾把槍都出現在了宮寶森身上。
時代變了,這是宮寶森最直接的感受,以及是連發槍的時代了,槍,七步之外他認慫。
但現在都近身了,輾轉騰挪之間,他宮寶森,北方武林執牛耳者,有著自己的驕傲,日本人這三腳貓的近戰能傷到他,他就把自己渾身的毛剃光,當個娘們。
“膽敢襲擊大日本帝國的軍人,清國人,你們好膽!”日本人為首的頭頭滿臉的憤怒,即使槍被繳了,現在依舊很是跋扈,他不相信清國人敢在大街上對他做什麽,這底氣來自於他的國家。
“滾蛋,爺沒心情和你計較。”宮寶森那股曾經在京城當官的派頭立馬就出來了,言辭甚至有些張狂,此時他才懶得和日本人計較,剛才罵人的日本兵被老薑一拳打的鼻血直流。現在,他還打算回去牽馬,直去春城找朱開山對峙呢。
將身上背著的十幾支槍械扔在了地上,朝著身後的老薑說道:“老薑,我們走!什麽東西!”
對於日本人在奉天的跋扈,宮寶森也是看不慣多時了,擱平時,這種撞人的錯他也就認了,甚至京城人的局氣說不準還能認個朋友,但是日本人,什麽東西?
日本兵頭頭沒敢動作,因為他看到了宮寶森身邊的老薑以及將一柄短刀抽了出來,這感覺他遇到過,被關東山林中的老虎盯上就是這樣,槍在地上,沒了武器,他是真怕這刀一出就見血。
事實也正是如此,老薑的刀出竅,必見血!
日本兵頭頭臉色鐵青,看著宮寶森兩人離去,一股莫大的屈辱湧上心頭,這是一種被無視的感覺。看著兩人離去,實在是沒咽下這口氣,朝著身邊的日本兵招手,低聲耳語了幾句,一個日本兵就遠遠尾隨在兩人後面。
宮寶森依舊走的很快,老薑跟的氣喘籲籲,見宮寶森進了宮府,老薑隱藏在了宮府門口的一個巷子中。
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探頭看了眼宮府,正要回去,忽然覺得後腰有個硬物頂著。
“小子,跟著我們幹什麽?找回場子?”
日本人嘰裡咕嚕說了一大堆,老薑反正也沒聽懂,兩人在門口僵持了一陣之後,日本人在老薑的連打帶踹之下,抱頭鼠竄。
宮府
“馬三!”宮寶森踹開自己居住一進房子的大門之後,朝著左右大喊道。
“師傅。”一個身著勁裝的年輕人小跑著來到宮寶森面前,心中很是驚訝,是誰惹師父生氣了。
“去,從廠裡套兩匹好馬,你隨我去趟春城。”
“是!”馬三聽著師傅的語氣,啥都沒敢問,小跑著就朝著門外跑去。
而正在此時,日本人也是知道了遭遇的人是誰,奉天車站駐扎著一夥日軍,人數不多,也就一個小隊,算上夥夫也就60人,小隊長高田賢三此時正美美的吃著午飯。
“高田少尉!高田少尉!”剛剛與宮寶森遭遇的日本人衝進了高田賢三的辦公室。
“三橋啊,怎麽了?”
“高田少尉,我剛剛帶著剛剛結束完巡邏任務的部下去吃點好的,但是我們被清國人襲擊了!”
“襲擊?”高田賢三此時將手中的碗筷放下,難道是清國人的正規軍隊動手了,好啊,帝國陸軍部鷹派流傳的,那個趁著關東鼠疫在今年末尾再取得一部分利益的計劃正愁找不到借口呢。“說詳細些……”
待手下說完剛剛的話,高田賢三拿起放在架子上的武士刀,立馬轉身朝著門口走去。
“集合!集合!”
轉眼,54名日本小隊士兵立馬集合完畢,列隊整齊的朝著宮家小跑而去。
把事情搞大,這是此時高田賢三的唯一想法,這事兒不能上報駐奉天的日本領事,他們陸軍的事情就得陸軍自己抓住機會,外事部門都是一群軟骨頭,靠著他們,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實現那個“偉大的日本”計劃。
宮家,宮寶森吩咐著下人收拾了幾件東西,正打算出門等候馬三,就聽見門外匆匆的腳步聲。
“老薑啊,我和馬三去春城,再去奉天,可能得個幾天的時間,你得守好家,麵粉廠和家裡你暫且管著。”宮寶森還和老薑交代著,但是沒注意老薑此時已經有些慌張的神色。
“老爺,咱出不去了,日本人帶兵把咱宮府圍了起來。”
“啊?”宮寶森一臉的詫異。
而此時,從奉天城宮家麵粉廠馬三,剛剛牽著兩匹喂足了草料的馬剛趕到宮府不遠處,就看見行色匆匆的奉天人,朝著他相反的方向跑,揪住個人問道,“大叔,怎麽了?”
“出大事兒了,宮家得罪了日本人,日本人把宮府圍了!”
“什麽?”馬三翻身上馬,就朝著宮府跑去,一個轉彎看著宮府的大門口一群日本兵列隊站著,而沿著宮加圍牆和後門,更是有著三、兩的日本人站崗。
宮師危矣!這是馬三第一個念頭,隨即,就想到了自己師傅還是奉天新軍的武術教頭,很多記名弟子現在可是在清廷新軍第二十鎮,翻身上馬就朝著二十鎮的駐地跑去。
奉天,自從那位愛說“媽了個巴子”的矮個子男人去了奉天與蒙古的交接之後,好久沒有出現這麽有意思的事情了。
“聽說了嗎,宮家宮寶森懟了日本人一杵子,日本人就帶兵把宮家圍了!”
“嘿,你這消息已經過時了,二十鎮都來人了,又將日本人圍了起來,現在的日本人就是風箱裡的老鼠,兩頭受氣,看著吧,遲早要出事兒。”
冰城,朱傳文接到了藍義山的急電,說的就是奉天宮家被日本人圍住的事兒,簡單的聽完匯報之後,他迅速給朱開山發電,春城的黑龍會道場,也在朱開山的指揮下,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僵持,都在僵持……
……
京城
“爺,您說這幾年的京城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兒,每到了冬天,南風一起,天上滿滿的,都是沙子,可比不上前些年了。”
說話的是人力車夫,陳宧從關東出發,於11月底到達了京城,京城的冬天很冷,西伯利亞的寒流穿過蒙古,讓京城在10月過後瞬間就涼了下來。
不過,陳宧是從關東來的,除了風沙大了些,倒也覺得沒啥。打從他下了火車,這人力車夫看著一身綢緞的陳宧,不自覺的,就想多聊幾句。
人力車夫每天見過形形色色的人,眼睛多賊,自然一眼就看出了陳宧不是京城人。這位爺說去陸軍部,人力車夫就知道,這是遇到大人物了,有棗沒棗打一杆子,他是琢磨著,能去陳宧家裡當個長期的人力車夫最好,這可比在外面拉零活好多了。
“是比不上前些年了!繞路走朝陽門!”再赴京城,陳宧心中著實有些五味雜陳,他的正兒八經保衛過京城的,炮火中殺出來那種,不過京城的變化,與10年前相比,還是一個樣子。
多了的,在他心裡只不過是那些新修的房子,腦海中一瞬腦補著1900年,那場京城浩劫,指揮著人力車夫朝著他曾經浴血奮戰過的朝陽門駛去。
這可不是繞路嗎?此時的京城車站在大柵欄那邊,朝陽門在東,陸軍軍部在西。不過人力車夫樂得如此,應了一聲,腳下更加輕快了些,左拐再左拐。
而此時的清廷高層,乃至販夫走卒其實都沒意識到,京城的北邊,那座在康熙年間,還是皇家林場的塞罕壩,被譽京城人稱之為“水的源頭,雲的故鄉、林的海洋,花的世界”的塞罕壩,正在逐漸的消亡,這就是京城風沙越來越大的原因所在。
清廷打從1860年,就正式在下坡路上踩起了油門,朝廷內憂外患,官員腐敗無能,財政每況日下,到了1863年,清廷正式決定對塞罕壩皇家林場開圍放墾,為此來緩解財政的燃眉之急,當然,大多用度都是被愛新覺羅家拿走了。
一片松林變荒漠的悲劇其實正在慢慢上演著,說起來,塞罕壩真正的消亡,和日本人也脫不開關系,日據京城時期,松林才被大規模的砍伐。所以說,有些人給這片土地留下的災難,並不是後來人大度的說原諒就能原諒的,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呢?
鐵獅子胡同1號,清廷陸軍部
這是清廷在1906年成立的部門,有著一個巴洛克式洋樓的磚木結構建築群,西邊那座是陸軍部,東邊那座原為清廷的貴胄講武堂,後來變成了海軍部。
陳宧僅僅是在清廷陸軍部報道了一下,在聽聞三天后述職之後,也就朝著門外走去,正巧遇上了自己的湖北老鄉,老鄉叫盧靜遠,現任陸軍部軍谘府第一廳廳長。
此時的盧靜遠正面露難色,他遇上了一件糟心的事兒,他所租住的房子在板廠胡同,人有個旦夕禍福,不巧這租住的房子因為冬季的天干物燥被焚毀了。這房子的主人也不是普通人,是清廷的大長公主,奕欣的女兒,慈禧的乾閨女,正朝著他索賠呢,足足上萬銀元,可把他愁死了。
“養銛兄,你怎麽來京城了?”盧靜遠看著面前的陳宧,眼神骨碌碌一轉,熱情的走了上去。
“靜遠兄,我來陸軍部述職。”陳宧笑著說道,擔任了二十鎮統製,可以說在湖北一系又算是出了個人才,此時見到曾經的同鄉,也是自得。
“走走走,來京城了也不知道找我,該罰,該罰!”盧靜遠不由分說的,就拉著陳宧向著外面走去,目的很明確,京城,全聚德。
推杯換盞之後,盧靜遠和陳宧兩人都有些醉醺醺的。
“養銛兄,你可得幫我啊!”
“靜遠兄,怎麽了,你說,能幫的話我陳養銛義不容辭。”
說著,盧靜遠就將自己被大長公主索賠的事情說了個底兒掉,而目的也是明確,更是提出要朝著陳宧借銀元5000。
好嘛,還真是獅子大張口,多年未見,一見面就是借錢。
而若是陳宧有,借也就借了,但是他沒有啊,10年前他是在京城撿過10多萬兩的白銀,但是完璧歸趙了,就這事兒,再加上一身的傷,賦閑三年可是聽三年的河東獅吼,這被錫良招募才算是消停。
而跟著的錫良又是個清官,幾年下來,除了家中支出,能拿出的余錢也就堪堪500銀元。
5000銀元,陳宧上哪兒給盧靜遠湊去呢,兩個多年未見的老鄉,除了一開始的熱情,這飯吃到最後可算是不歡而散,因為陳宧沒給借錢。
送著陳宧上了人力車,盧靜遠原本喝醉迷離的眼神一下子凌厲了起來,朝著遠去的人力車狠狠的吐了口口水:“都是二十鎮統製了,這點錢都拿出不出來,呸!真當自己是白蓮花啊。”
軍谘府,可以說是陸軍部的軍務信息交換部門。第二天,盧靜遠一當值,就看見手下匆匆跑來,朝著他說道:“大人,奉天出現軍情了。”
盧靜遠拿起電報一看,一種名為嫉妒,不甘,懷恨的心情油然而生。憑什麽他陳宧能當統製?又憑什麽他當了統製都不借我錢?
11月30日, 二十鎮士兵和日本士兵發生鬥毆,二十鎮士兵傷17人,日本士兵傷54人。
隨即,拿起筆將後面代表著陳宧練兵能力的句子劃掉,重新謄寫一份,拿進了軍谘府負責人載濤(光緒弟弟)跟前。
更是在載濤辦公室中,說陳宧大概有不良嗜好,一番言辭說的似是而非。
而在陳宧的述職中,載濤因為先入為主,看著陳宧相貌寒苦,萎靡不振,不免懷疑陳宧真有著抽洋煙的嗜好,隨後再加上陳宧不善辭令,南腔北調之下自然有著答非所問。
“養銛兄,你的述職流程算是走完了。”盧靜遠拿著陸軍部封好的文件,朝著等候的陳宧走了過來,將文件遞了過去。
“靜遠兄,還真是謝謝你了。”陳宧接過文件,之前沒錢借,他就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沒想到盧靜遠還親自給他送文件,心中直覺的他大度。
但是在打開文件之後,整個人一下子失落,起來。
裡面不止有述職為“丙下”的不合格成績,更是裝著一份調職函。
這次述職,變成了離職,載濤罷免了他二十鎮統製的官職,把他調到一個冷衙門坐冷板凳。
看著陳宧失落的走出了陸軍部,盧靜遠得意的看著這個湖北的驕子,殊不知風水輪流轉,沒過幾年,他就在會陳宧手下任職。
而陳宧丟失了統製的職位,認為大失錫良的威信和自己的面子名聲,不想再回關東,徑直從京城辭職回到湖北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