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是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兩個陰差鬼物。
容貌上雖然看起來和常人並沒有太大的差異,但一身森寒的磅礴陰氣,卻是遠勝曹瑋之前所見過的兩個凶魂。
尤其是這鬼氣之中還夾雜著一份威嚴神性,這更是讓他們顯得不好招惹。
曹瑋仔細打量這兩人,發現這兩人都是作唐時不良人的打扮。
身上是織錦缺胯袍,腳踩六合靴。腰胯一柄橫刀,手上則纏著根索繩。
此外,那高胖的披頭散發,神色凶橫,腰間還插了一塊被擋住字跡的木牌。而那矮瘦的則頭帶襆頭,手持一柄木牌,將上面的巡夜兩字彰顯的明明白白。
一看到這,曹瑋立刻就想到了傳說中日遊夜遊二神。而剛一扭頭向著林風求證,就看到林風一臉難色的衝著這兩位拱起了手來。
“原來是日遊、夜遊兩位上官!這可真是趕巧了!”
“少來這套,風老四。別以為了你謀了個陰陽司的佐吏就可以隨隨便便和我們套近乎,乾這種勾當。你可知道無判官令,召請亡魂是什麽罪過?”
“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舉著巡夜牌子的應該是夜遊神,形貌上有些尖嘴薄腮不說,說起話來也是一禿嚕一禿嚕的,很是刺耳。
而相比之下,那高大壯實的日遊神倒是有點惜字如金的意思,但悶聲如雷之下,卻也是十分的威嚴。
林風見到這兩位就有些心中暗暗叫苦。本來他要請的只是東平這邊的巡邏陰差,職位雖小,但路子廣,交情深。只要金紙燒夠,不怕這些小廝不賣他一個面子的去盡心盡力促成此事。
可哪想,盡然碰到了城隍老爺麾下的日遊夜遊二神。
這就跟你給公司裡的業務員行賄,結果一下子碰到巡查組來視察一樣。問題一下子就變得嚴重了起來。
林風可不敢在這種事情上鬼扯。日夜遊神可是有著緝拿魂魄,直接押到城隍判官那受審的權力。所幸,他今天也是秉持著公義行事,頂多只能算是手段不太光彩。所以在一番告罪之後,他也是連忙的就對著這日遊夜遊二神解釋了起來。
“兩位上官且容我通秉,實在是此事惹得天怒人怨,非是要以尋常手段方可彰顯這世間天理正義。單是我一人之言兩位上官可能不信,但今日苦主在此,又是陽世公人身份,且請聽她細說,二位上官自可明斷是非。”
話雖然說的半文半白,但陳靜儀好歹是正規大學裡出來的,多少還能聽得明白。而盡管第一次看到這種真實存在的鬼神,心裡難免有些惶恐,但她還是一咬牙的,直接就叩首說起了她母親的冤屈來。
一字字,一句句,含冤啼血。一個無依孤女小二十年夙興夜寐都不敢忘的刻骨仇怨,以及她對亡母的那份愧疚思念,讓這兩個見慣了人間淒慘的鬼神都有些忍不住的動容了起來。
那瘦小的夜遊神臉上一陣陣的唏噓,而那高壯的日遊神則是呼哧作響,怒上心頭的,臉上當即就是顯出一片豔陽赤紅來。
陰司和人間的公門不同。現代社會的法度講究的是以法律準繩為主,執法人員最好理性從事,決不能代入過多的個人情感,以免影響到司法的公正。但陰司,則還是古代的那個作風,講究的就是一個春秋決獄,既以傳統的忠孝禮儀等道德觀念來進行判罰。
區別在哪?現代的法學工作者總結的一句話說得好,那就是法律只是道德的一個底線,而道德對人的準繩則要求的更高。
很多人以為自己不違法就能可以被當成是好人、善人,這真的是想多了。以道德標準來算,僅僅不違法,頂多只能算是個人。
當然,這麽說可能有些偏頗,畢竟法律的界定不能作為衡量一個人道德的絕對標準。比方說為父報仇這種事情,道德上絕無瑕疵,甚至說傳統的儒家思想還對此非常的推崇。
《禮記》裡就有“父之仇弗與共戴天”的說法。而公羊學派甚至能激進到“九世猶可復仇乎?雖百世可也”的地步。
然而話雖如此,放在法律層面上,這卻是絕對禁止的事情。因為一個法治的社會,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個人的仇恨凌駕在法度之上。畢竟一個沒有任何執法權的人擅自行使了這個權力,要是讓其他人學會了,那這個社會豈不是要亂了套?真當百特曼被追的雞飛狗跳是沒有原因的嗎?
但陰司不一樣。陰司雖然自有法度,但道德從來都是其中最為關鍵的一個決斷性因素。所以只要秉持公心,陰司並不限制這些鬼神懷揣著一顆憤世嫉俗的公心。
日遊夜遊二神,本來就是陰司中專門巡查人間,監督善惡的鬼神。所以一聽陳靜儀這一番告訴,他們也是立馬就先後的怒喝了起來。
“當真是惡賊!世間竟有如此喪心病狂,豬狗不如的畜生,真真是該死了!”
“罪無可赦,千刀萬剮!”
“兩位上官明鑒。這惡賊屢屢犯下如此罪孽,十多年來猶自逍遙法外。可見必是心思詭詐,狡詐多端之輩。陳年舊事,人間公門實在是有心無力。這才有了小道想要召請鬼神,請冤主現身,指認出這惡賊的想法。屬實是一片公心,還請兩位能法外開恩啊!”
林風多年經驗,自然是知道該怎麽和這種鬼神去打交道。所以言辭懇切之余,他也是立馬對陳靜儀施以眼色的,讓她越發麻溜的燒起了金紙來。
這金紙真是好東西。別看是一張尋常的貼著金箔的黃紙,被火一燒,立馬變成青灰,隻留下一股煙氣嫋嫋直上,落入這兩位陰神跟前,轉眼間就變成了一張張金燦燦,恍若黃金一般的卷紙。
而看那夜遊神對這金紙愛不釋手,而那日遊神臉上羞惱,卻又實在是不好意思開口的樣子,就能看得出來這些金紙絕對當得上一句價值不菲。
林風賭也就賭在這上面。一般來說,日夜遊神作為城隍老爺麾下專職巡查的鬼神,鐵面無私是肯定的。但鬼神身前也是人,而這世上有幾人能真的鐵面無私,不循一絲人情?
如清官海瑞那樣剛正不阿到近乎於苛刻的人終究是少數,所以,他就賭這日遊夜遊二神能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這秉公的拳拳之心也要看這真金白銀的鬼神之錢,給他來一個高高抬起,輕輕落下。
而到底是不是這樣,曹瑋很快就見識到了。因為首先就是那夜遊神,直接就擺出了一副為難的嘴臉來。
“風老四,你這可是給我們哥倆出了個難題。這法度在此的,豈可因為你一人而徇了私情。”
“其情可憫,其罪難恕。”
日遊神依舊是一副惜字如金的架勢,但一開口卻也是給這事來了個定性。
其情說的是陳靜儀母親這個事,既然他們聽到了,自然是不會坐視不管。而以日夜遊神在陰司中的地位,操作起來自然也是要比那些尋常的鬼差來的方便,估計一開始行動,馬上就要有結果。
而其罪難恕,說的就是林風這種知法犯法的行為。一般的法師乾這種偷偷摸摸,賄賂陰差,接引亡魂的勾當倒也不算是什麽大事,哪怕說被發現了,也不過是被拘魂到陰司裡,被陰差用水火棒痛打一頓的下場。
可問題是,林風不能以尋常法師的身份來看待,他是正兒八經已經在陰司裡掛上了號,就等壽終正寢之後直接到陰司報道的預備役鬼神。
而這麽一來,他的這個性質可就有些嚴重了。 之前日遊神說的知法犯法,便是如此。
怎麽說呢,就好像是掃黃一樣。尋常法師就好比被抓的社會群眾,頂多也就是拘留個十來天,罰了款留個記錄,然後就讓家屬來領。回家是怎麽肉疼那是你們自個兒的事情,反正到這一步,官方的處罰已經到位了。
但林風不同,他就好比在這裡面撈出的在職公務人員。書面用語叫做情節惡劣,性質嚴重。處罰上自然也是加倍再加倍。
林風知道自己這下是跑不掉了,說不準談好的職務都要打了水漂。心中猛地一揪之下,也是猛地一陣唏噓。
到底是學道的,也是知道天命二字。碰上了逃不了,他也只能怪自己時運不濟。順帶安慰一下自己,好歹也算是辦成了一項正事。
但說是這麽說,曹瑋卻不能讓事情一下子變成這個模樣。
畢竟林風是他找來的,這事情也是他挑頭的。結果自己的事情辦成了,卻讓人家風叔受了掛罪,這可不是他的為人之道。他也沒法安然處之的看著林風受到這種處罰。
所以當即之下,他就站出了身。隨手向著這日夜二遊神一拱手的,就一點也不客氣的開口說道。
“二位,何不看在我的面子上,將此事再議如何?”
“師兄你...”
林風性格方正,當然不願意把曹瑋拉下了水。而他剛一開口,那夜遊神卻是直接嗤笑了起來。
“看你的面子?你這娃娃好大的派頭,你可知道我們哥倆是誰,就敢讓我們看你的面子?你有這麽大的面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