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的太陽,在早晨9點時射出明亮燦爛的光線。
衣衫不整的兩個青年背靠在時代豪車桑塔納上,開啟推心置腹的對話。
“如果生活還沒有正式展開,就已經一眼望到底。還有什麽意思!我才20歲,已經有了80歲的絕望。”朱盛庸試著表達自己,“我是不會自尋短見的,就算帶著80歲的絕望,也只能絕望地繼續活下去。”
“可,偏偏在我試圖說服自己接受現狀的時候,在我在金山讀書的這三年,上海市區在發生巨大的變化。
你沒有一次次看過上海市區,你的感受可能不那麽深刻。我是親眼看過的。
這三年,上海像是沉睡後蘇醒了過來一樣,到處在破土動工,我迷戀那種‘動起來’的生機勃勃的感覺!它讓我熱血沸騰!
我自從意識到上海市區在迅速變化之後,就再也沒法容忍金山沉寂的生活了。
2700塊錢對我的家庭來說,並不是一個說拿就能拿出來的小數目。光是籌備這筆錢,就需要兩個星期。尤其我爸爸還那麽貪財小氣,我向我父母提出想補齊學費,自主擇業,其實承受著巨大的心理壓力。
如果我父母不答應,我也無計可施。所幸我媽媽答應下來。
我的生活,就像是密不透風的小黑屋,終於開了一扇窗。我很快樂,內心充滿期待。就像80歲老翁吃了靈丹妙藥,正在重返青春。”朱盛庸遠眺的目光充滿了向往。
唐駿開始理解朱盛庸,他點著頭接道:“你這個80歲老翁正在重返青春,馮嫣就像80歲老伴,她拉著你,讓你為了她不要重返青春……”
朱盛庸笑了笑。
“她拉著你,是她自私。”
朱盛庸不敢苟同,但內心深以為然。
“可他麽你獨自吃仙丹,你獨自重返青春不管她,算你自私啊。而且,你先自私!”唐駿得出結論,重新憤然。
“這仙丹你也可以吃,馮嫣也可以吃,誰都可以吃!金山的戶口本質上也是上海戶口。上海市區是大家的市區,你們也可以去啊。是你們自己安土重遷,不肯去。”
“我們為什麽明明有家,為什麽要離家到外瞎折騰?我們明明可以過得安逸舒適,為什麽要跟自己過不去選擇漂泊動蕩?”唐駿問得氣勢斐然。
朱盛庸點頭讚同:“你說得對!這裡面沒有道理,不關對錯,只是選擇不同罷了!人各有志,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選擇,這很正常。不需要道德評判。”
唐駿思索臉。
風一陣陣吹過來,夾雜著遠處城市的喧鬧和近處的鳥鳴聲。
唐駿思索了好一陣子,終於點頭:“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
“你是個自私自利的人。”
朱盛庸哭笑不得。
“同時你也是個坦率坦蕩的人。”
朱盛庸無奈接受。
“同時你也是個雖然自私自利但是穩定可靠的人。”
朱盛庸目露欣喜。
“因為你不肯辜負自己,所以你活得無怨無悔,所以你內心寧靜不抱怨,所以你沒有情緒內耗,所以你會一心一意認真努力,所以……”唐駿停頓。
朱盛庸面色大喜:“所以?你的最終結論是?”
“你是一個自私自利、無怨無悔、不知道值不值得信賴的人。”
朱盛庸泄氣。
懶得搭腔。
兩個人靜默不語。
“萬一,”過了一會兒,
唐駿重新開口,語氣猶疑,“我是說萬一,萬一馮嫣為了你,放棄了金山的穩定生活,她跟你去了上海市區,她要是找不到工作,你肯養她嗎?” “她肯定能找到工作的。”朱盛庸對這個假設的接受度很高,說明他暗中期待過這種結果。
“萬一呢?”
“沒有這種萬一。現在是賣方市場,雨後春筍一樣冒出大量公司,對人才有大量需求,市場上的人才供不應求,我們這種外事秘書又掌握英語技能,極度稀缺的。”
唐駿白他一眼,陡然提高嗓門:“閉嘴!聽我說!萬一,她找不到工作,你肯養她嗎?”
“養。我有多少能力,按照多少能力的標準養。”
“好。萬一她想家……”
“我陪她坐車回金山。”
“萬一她心情不好鬧情緒……”
“合理范圍內,我哄。”
“萬一有一天她後悔了,想離開你回到金山……”
“我支持她的決定。”
“……”唐駿假設不出更多的萬一,頭一低,連埋在臂彎。看氣息是哭了。
朱盛庸幽幽歎口氣,不得不承認:“其實你比我更愛她。”
唐駿沒接話。
一群頭戴安全帽的工人從遠處走過來,為首的一個小跑過來,大聲質問他們:“你們是誰?為什麽要把車開過來?這條路不通!快離開!”
唐駿本來心中鬱悶,這會橫橫地與之對吼。去除無數的附加語氣詞後,大意是“你管得著嗎?”
一個工人從小領導後竄出來, 一把把唐駿摁到車窗上,手臂橫卡著唐駿的脖子,眼睛裡露出野蠻而蠻橫的光來。
唐駿的臉很快憋得通紅。
朱盛庸趕緊表他,他們這就離開。
小領導拉扯了一下那個孔武有力的員工,吐出一口煙霧:“行了吧,小年輕最容易不知道天高地厚。讓他們走。”
唐駿還想罵回去,被朱盛庸提前捂上了嘴巴。
正如來的時候唐駿強逼著朱盛庸上車,回去的時候,朱盛庸強逼著唐駿上車。
桑塔納像是無聲的強大宣言,讓工地上的人無形中開了綠燈。他們紛紛為車讓路,站到了路邊。
跟來時的橫衝直撞不一樣,回去時的桑塔納和順多了。
“你爸的車?”朱盛庸問。
“不。他級別不夠。”
“那你是哪來的?”
“偷來的。”
朱盛庸駭了一大跳。
“偷的我爺爺的司機的。不要緊。我爺爺會包庇我的。”
哦,原來唐駿在奶奶之外,還有一個更厲害的爺爺。
“雖然不是我親爺爺。”
朱盛庸看了一眼唐駿,內心多少有些憐憫。這家夥該不會連“親疏有別”都不知道吧?不是親爺爺,最多忍著性子包庇一兩次。
“你以後還是收斂一下吧。”朱盛庸勸他。
沒想到,唐駿柔順地點點頭。
“是啊。馮嫣要是走了,我還作給誰看。”
“別甩鍋啊。你作妖是因為你三觀不爭。跟我馮嫣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