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淵抱緊了香爐,見他語氣有些許不易察覺的急切,仿佛八百年沒見過活人的絮絮叨叨的攤主歎了口氣。
“行吧行吧,你去吧,待會兒記得出門左轉一直走,別走錯方向了。”
出門左轉?可是他並不在門裡。
所以這個攤主是知道他要去壽衣店,在告訴他送完東西要往左走?
不管怎麽樣,起碼現在聽起來,這像是一個善意的提醒,而且攤主也確實講道理,沒有強行把他留下來。
謝淵點點頭,對著這個白送他一塊價值不菲的翡翠的男攤主真心實意地道了聲:“謝謝。”
然後他便轉身,對著剛剛自己一路向前的方向,快步離去。
周圍又恢復了那種隱隱約約的有東西跟著的感覺。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謝淵眼前的光亮越來越清晰,雖然還是什麽都看不見,但起碼不再是一片黑暗了——令他覺得不安的是,手裡的香爐好像隨著他的複明進度,變得越來越重。
最開始只是一個拿起來很有質感的香爐,可現在,他就感覺自己正抱著一塊實心金屬。
要快!
警報拉響,他的腦海裡不斷重複著這兩個字,提醒他時間不多了。
他不知道這條路還有多遠,到後來,謝淵已經一臉沉凝的開始跑起來,完全無視了兩旁的干擾。
終於,他聽到了一聲特別的響動。
嘩啦啦的……
像是紙張被風吹響。
在這一瞬間,雖然看不見,但他自動勾勒出了一個畫面——一串紙元寶被掛在門口,隨風飄蕩,伴隨著風的猛烈,才出現了嘩啦啦的響聲。
到了。
謝淵向來相信自己的直覺和“看到”的畫面,畢竟他的感知和正常人不一樣。
喘了口氣,他其實也不記得自己跑了多久,反正跟在他旁邊的鬼好像換了好幾批。
香爐也更重了,明明大小還是一樣的,但抱著就像一個高三學生考試收拾抽屜時的書籍重量總和。
還好謝淵身體素質好,不然光是如同抱著一箱書沿著操場跑五千米一樣的運動量,他就能倒在路上。
緊接著,沒有等他繼續在腦海裡腦補一些奇怪的比喻,就有一個女人叫住了他。
“咦,你是來幹什麽的?”
“你拿著我家的香爐……這香爐……是程芳那小丫頭借的啊,你來替她還?”
謝淵想起手機上的備注,如果他此時沒有瞎,一定要假裝聽不見,看不見,迅速離開,但如果瞎了,就可以進入壽衣店,那麽以此推理……他也可以正常的和這個女聲對話吧。
花了大約零點幾秒想通這件事,謝淵冷淡地回答:“嗯,我來還香爐。”
“派個小瞎子來還,她也是會偷懶,小瞎子,進來吧。”
女聲聽起來也很年輕,最多不超過30歲,招呼了一聲,謝淵耳邊響起手指敲打在木門上的聲音,意識到是說話的女人在給他敲門引路。
似乎和攤主一樣,並不帶惡意……
謝淵暗自思考著,順著聲音,一點一點往前挪,很快腳尖便碰到了一個門檻。
他抬腿跨過門檻,臉上突然被什麽東西拂過,一瞬間的警惕之後,那東西又自然而然的被風拂開。
好像是一塊布……
看來是掛著的壽衣。
那邊,女生似乎隻走到了一處櫃台後,很快,謝淵聽見了翻開本子的聲音。
“借好久了,還了也好,
還有別家想用呢,咦?雁思河怎麽最近這麽多事……”女聲嘀嘀咕咕的,自說自話,一點兒都沒打算招待不敢亂走,只能站在進門處的謝淵。 謝淵安靜地等待著,反正他安全進來了,至於眼睛——昨天晚上直面紅衣女鬼的後遺症開始消散,混沌的光影裡,他逐漸可以看見一些輪廓。
比如他看到自己現在帶著一個全白的房間裡,櫃台也是白的,櫃台後坐著的那個會動的人影也是白的。
在人影的上方,漂浮著許多幽靈……啊,不是,是許多壽衣。
這個房間像紙一樣,一點別的顏色的東西都沒有,連那個女聲,白衣白褲白頭髮也就算了,連皮膚處都沒有顯現出肉色,好像也是白的,像個紙人。
他只能看見一點點輪廓,也分不出究竟是不是紙人,想了想,謝淵直接閉上了眼睛。
因為他看見這些輪廓的代價,是手中香爐開始下墜。
好重。
一定要瞎子才能進來肯定是有原因的,最容易得出的結論就是,看得見的人在這裡容易活不下去。
所以謝淵一點也不想讓面前這個女聲知道他可以看見一點點,為了維持這個姿勢,謝淵襯衫袖子覆蓋下的手臂已經青筋暴起。
好在閉上眼睛之後,香爐沒有繼續變重。
終於,女聲好像看完了本子,腳步聲由遠及近,最後停在了謝淵面前。
謝淵道:“你還要不要香爐。”
大抵他的一大特色就是,只要確定暫時沒有集齊作死條件,那麽無論對方是誰,可能有多強,他都是一個態度。
女聲:“要,我的東西幹嘛不要。”
雖然做出了回答,但謝淵手裡的香爐並沒有被接走,對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有如實質。
“你在看我嗎?”謝淵明知故問。
“是啊,你長得挺俊俏的,我好久也看不見一個人,不得多看看嗎?”女聲笑了笑,話裡話外的意思和剛剛那個攤主差不多,就是很久都見不到一個活人似的。
“看你一個小瞎子,大老遠跑過來也辛苦了,重不重啊這個香爐?”
謝淵面上毫無變動,心裡卻一凜。
在試探他。
一個小香爐能有什麽重的,除非他看得見——這個女聲的主人一定知道這其中的因果關系,所以才故意這麽久不把香爐拿走,還專門問一句。
“不重,我身體素質還不錯,雖然是瞎子,但不至於連一個香爐都拿不動。”他冷冷清清地回答,好似真的不知道女聲究竟是在問什麽。
女聲沒在說話,但目光依舊落在他身上。
謝淵感覺對方可能察覺到他袖子下用力繃緊的肌肉了。
“請問,香爐有什麽問題嗎。”謝淵不僅不虛,反而很大爺的催促,“你檢查一下,有問題我回去和程小姐說,反正我不會賠償。”
最後一句話說得頗有點真心實意。
女聲:“……好像是沒有什麽損壞,就這樣吧。”
終於,一雙纖細的手把香爐從謝淵懷裡抱走,謝淵感受到了對方手指的觸感,隻覺得和正常人一樣,就是有點冰,絕對不是紙做的。
“來一趟也不容易,店裡的規矩,只要你進來,就能帶一樣東西出去。”咚的一聲,女人應該是把香爐放在了桌面上,她語氣散漫,就像時刻想著下班的員工,“想帶什麽走,挑挑吧?”
謝淵:“……要錢嗎?”
女聲:“不要,送你。”
他一向冷淡的臉上浮現一抹怪異,真奇怪,怎麽這條路上有工作的都喜歡白送人東西東西。
“這位小姐,我是盲人,不知道這裡有什麽。”謝淵半真半假的說著,“可以麻煩小姐介紹一下嗎。”
“沒看出來你臉上的表情有覺得這是在麻煩人。”女聲嗆了他一口,“你自己摸啊,看不見總能摸到吧?摸到什麽看上了就拿走,或者你有什麽想要的直接問我,我又不是老媽子,還給你介紹,平時死人了不都用的這些東西嘛,你家沒死過人?”
嘴還挺毒。
謝淵聞言也沒在說什麽,抬起因為香爐被拿走而突然放松下來的手,才發現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的手部肌肉無比酸痛,幾乎快要抬不起來。
僅僅是遲疑了半秒,他就又感覺被一道視線鎖定了。
這白色的女人……還是在懷疑他。
謝淵就在對方的注視下直接抬高了手,摸了摸頭頂的壽衣。
是絲綢的,手感很好,比上一個怪談被林與卿看在身上的壽衣舒服多了。
他神色自然地放下手,又一點一點摸索著挪到了壽衣店的牆邊,像是紙錢、香、手工紙扎物品這些東西基本上都是放在靠牆的架子上的,方便拿取。
手指隨意一碰,謝淵果然碰到了一疊紙錢,在旁邊還有整整齊齊堆放的一大堆,但這也於他無用。
這個選一件物品的機會一定很難得,因為進來的前提是眼瞎,而除非真的戳瞎自己,或者花了很多心思讓自己暫時失明,否則眼瞎就只有一個方法,那就是直面紅衣女鬼。
紅衣女鬼有多可怕,謝淵是親身見識過的,要面對那麽恐怖的存在才能得來的機會,所得到的好處應該不小。
所以現在就該考慮,究竟什麽才會是那個“好處”了。
謝淵對著滿牆的紙錢面壁了一會兒,那女人也不介意他逗留,一直沒有開口催促。
他想了一會兒,覺得還是直接問概率比較大:“我想知道,你這裡有鈴鐺嗎?”
“鈴鐺?”女聲帶上了些許疑問,“我壽衣店怎麽會賣鈴鐺?你在想什麽?”
“招魂鈴,鎮魂鈴之類的,不是也和喪葬有關嗎。”謝淵沒有被敷衍過去,甚至問的更詳細了,“你這裡有沒有和死亡、魂魄相關的鈴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