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仄林最近的一家早餐店,需要他們先走出林子,再開車穿過連接市區的荒蕪道路,回到熟悉的群居環境。
所以謝淵雖然也很餓,但他看柳巷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智障:“既然來了,不先找你表姐?”
“啊……”柳巷遺憾地拖長了音,“那你先回去吧,我去跟我表姐好好聊聊,她真的不能再完全屏蔽消息了。”
柳巷的表姐叫柳鶯鶯,是一些知名攝影期刊的投稿常客,連很少關心外界的謝淵都經常聽見柳巷吐槽表姐的我行我素,聽說她和家裡的關系更接近陌生人。
可每次柳巷吐槽時,謝淵都能從中聽出羨慕。
——柳巷也不想搭理公司業務,否則就不會叛逆地選擇導演系,和柳鶯鶯一樣拿起了攝影機。
這次是因為柳家一個長輩出了車禍,沒救過來,最近聚集了很多散到天南海北的家庭成員回來討論葬禮流程,順便進行遺產的交接。
那個長輩有孩子,可以繼承大部分產業,可公司裡還有一些股份和項目需要重新規劃——這些東西說白了和柳巷沒什麽關系,那個早早避開公司跑出去做攝影師的表姐就更不在乎了,他們只需要盡到小輩“到場”的義務。
“那行,我就先回去了。”謝淵曲腿站起,拍了拍褲子上沾到的草屑,把蹲著的柳巷也拽了起來,“謝霜還在家等我。”
柳巷鬱悶了,整理了一下襯衫:“你妹妹一點都不關心你,我昨晚和她說你不接電話,要來找你,她讓我早點睡。”
“恐怕原話是洗洗睡吧。”謝淵太了解自己的妹妹了,不是不關心,只是對他的生存能力更信任,不喜歡做多余的事。
他解開手機鎖屏看了一眼,謝霜還真就一條信息都沒發過。
“明天我來找你吃早飯!”柳巷不甘心地說,“你回去記得看醫生,起碼搞清楚這個嗜睡症怎麽又——”
“知道了。”謝淵敷衍地點點頭,他摩托車停在仄林外,上面安裝了一個定位器,只要通過定位就能找到出口。
等到謝淵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裡,柳巷繼承自外婆的深藍眼珠朝另一側看過去,仿佛透過重重樹木準確地看到了表姐在仄林的臨時住處。
他嘴裡嘀咕道:“表姐啊……你可真煩,多買個手機卡會死嗎。”
……
天光徹底亮起,懷禦市屬於生活的聲音逐漸開始蔓延。
謝淵騎著摩托一路晃悠,速度並不快,從老城區鬧哄哄的菜市場到市中心的三層超市,不同人的不同生活方式在他眼中流星般劃過,他一言不發,被隔在頭盔後的表情一貫的冷漠。
人就是這麽矛盾的個體,他會因為鬼城的安靜而孤獨,也會因為現實的吵鬧而煩躁,不過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自己。
回到租住的小區附近,他在包子店買了幾個常吃的口味,掛在車頭上騎過門衛室,門衛室裡的大爺瞥了他一眼,一臉“怎麽大早上就見到他了”的見鬼表情,往後縮了縮,隱忍而專注地盯著面前的小電視。
余光看見這一幕的謝淵:“……”
他這幾年明明沒做過出格的事,但小區裡的老年人和小孩就是像嗅到危險的小動物一樣,幾乎把“你不要過來啊”寫在臉上。
這就是趨利避害的本能麽?
輕嗤一聲,謝淵到了自家樓下,把車停好,摘下頭盔,拎著包子往樓梯間走。
為了照顧當時還沒成年的妹妹謝霜,也為了從根源避開室友社交,
謝淵向學校申請了不住校。 這座小區屬於中檔,雖然有一點舊,但環境還不錯,物業管理也比較盡心,最重要的是離謝淵的大學很近,謝淵已經帶著謝霜在這裡住了四年。
他正打算上樓,腳步突然一頓,目光轉向一旁。
一樓有個沒什麽人使用的綠色信箱,這棟樓裡大概只有謝淵會偶爾看一眼,有時能在裡面發現寄給謝霜的各類邀請函。
謝淵想起醒來後一直沒有存在感的基站,還有林與卿提到的基站發送信息的方式,他凝視信箱五秒,像在看一個隨時可能變成怪物的東西。
隔壁單元的年輕女孩出來倒垃圾,隨意一瞄就看見了這一幕,她暗中關注過的帥哥在信箱前站得筆直,手裡拎著包子,低著頭像在沉思。
過了幾秒,帥哥後退了一步,帶著莫名的謹慎,仿佛信箱裡有炸彈似的,最終還是打開信箱,探頭往裡瞧。
女孩:“……噫。”
怎麽說呢,就算是真的帥,但當做出這種與空氣鬥智鬥勇一樣的舉動時,還是會讓人懷疑他腦子是不是有一點問題。
女孩丟完垃圾,思忖著乾脆趁機要個聯系方式,畢竟平時這棟樓的帥哥都冷著臉,她不敢靠近,但今天她一發現對方腦子有病,就突然親切了起來!
有種彼此差距變小了的感覺。
可惜,她掏出手機興衝衝去要微信時,對方已經消失在樓道裡,她甚至沒聽見對方上樓的腳步聲。
謝淵不知道他錯過了什麽,掏出鑰匙打開門,迎著淡淡的顏料味道踏入家裡。
玄關很整潔,只有一支不知為何滾到附近的藍色顏料管略顯突兀,他換好鞋子,撿起顏料管,往陽台上看去。
穿著白睡裙的謝霜坐在木椅上,面前支著畫架,披散在背後的頭髮像墨水一樣流到地上,借著晨光,她手裡的畫筆蘸著深色顏料,嫻熟地在畫紙上勾勒。
白皙的皮膚與雪色睡裙相互映襯,手腕上一串血寶石手鏈更是點綴出一抹驚豔的紅。
“過來吃早飯。”謝淵毫不可惜地打破這看似寧靜的畫面,淡淡說了一句,轉去了另一邊的餐桌。
聽到動靜,謝霜回過頭,和謝淵有七分相似的臉上透著一脈相承的淡漠……和睡眠不足似的黑眼圈,她站起身,幽靈一樣安靜地去洗手間清理被顏料汙染的手指,然後坐到謝淵對面。
謝淵沒等她,已經吃起來了,她幽幽的目光很快落在謝淵手腕上。
“原來如此。”她說。
謝霜聲音有點小,有種霜雪一般易消融的感覺,這大約是她小時候基本不跟別人說話的後遺症。
謝淵抬眼:“嗯?”
謝霜拿起一隻包子:“你一夜未歸,我以為你終於去破身了。”
“……”謝淵手指微微用力,在包子上掐出幾個淺印,“然後?”
“現在看來並沒有。”謝霜咬了一口包子,忽略哥哥可怕的眼神,“願天堂沒有青青草原。”
手環上那麽小的字,她竟然看得分毫不差。
謝淵意味不明地支起下巴:“成年了說話就是了不起。”
“嗯,哥哥反正也不會害羞。”謝霜吃相優雅,但速度很快,明顯有些掩飾不住的饑餓,吃著吃著,她發覺謝淵正盯著她。
意識到謝淵注意的是自己的咀嚼速度,她冷靜地陳述事實:“昨天本來打算吃泡麵,但是沒有了。”
沒說出口的是——所以餓到現在。
相比起思想方面的成熟,謝霜的自理能力應該是負數。
謝淵把剩下的包子都放到她面前,示意了一下謝霜的黑眼圈:“昨晚通宵了是吧。”
“並沒有通宵等你的興趣。”謝霜道,“很早就睡了,半夜隔壁的大叔又在發酒瘋,吵醒了我,我就起來畫畫了。”
他們隔壁是個單身的四十多歲的男人,幾乎每隔一兩天就會因為喝多了酒而一個人大吵大鬧,砸東西。
“知道了。”謝淵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沒有讓謝霜好好休息什麽的,他自己不是正常人,妹妹同樣沒正常到哪兒去。
或許,他們性格上的缺陷都用來等價換取藝術細胞了——他擅長音律,謝霜則是油畫領域的天才。
兩人這種詭異的相處模式經常令柳巷大呼有病,而且一病病兩個,但對他來說,這樣就很好,因為他和謝霜在依稀窺見對方異常後,都很默契的懂得止步於秘密之外。
吃完了兩個包子,謝淵站起身走向浴室,打算衝個熱水澡,他洗完澡換了身松松垮垮的居家服,毛巾搭在濕漉漉的黑發上,出來就發現謝霜正在端詳他放在一旁的黑色信封。
那是他從一樓信箱取出來的。
“又是畫展邀請函嗎?”謝霜只看著,沒有碰。
“不是。”謝淵擦拭著頭髮,水珠順著脖子流到領口裡,“是我的。”
“哦。”謝霜頓時不感興趣地收回了放在信封上的目光,轉而在謝淵身上停頓片刻,“哥哥,你能不能當我下幅畫的模特,你身材好。”
謝淵擦頭髮的手一頓,冷漠之中透出一絲微妙:“裸的?”
謝霜點頭,點到一半看見謝淵陰森的表情,改口:“只需要上半身。”
“以後別問這種廢問題。”謝淵把黑信封拿起來,不當工具人的態度斬釘截鐵,涼涼地瞥向謝霜,“不然脖子給你擰了。”
隨後回到自己的臥室,關上了門。
“……”
謝霜沉默兩秒,突然看向窗外,她像是想起了什麽,湊上前開始輕輕敲門:“哥哥,我還有件小事沒說。”
臥室的門被打開,謝淵眯著眼睛:“說。”
“昨天晚上前面那棟樓有人被殺了,物業來過,讓我出門小心。”謝霜說起這個,語氣還是淡淡的,沒有起伏,“我不出門,所以需要小心的只有你。”
“哦。”謝淵不是很感興趣,“晚安。”
“晚安,中午記得做飯。”
在清晨的光裡,兩個有病的人達成了晚安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