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人員返回大廳之後,所有存活參與者需領取一張放置於茶幾上的草稿紙,進行調查報告的書寫,限時三分鍾。】
【書寫時,所有人不可交頭接耳,不可共享書寫內容,不可暗示,違者會被拉入水中哦!】
【三分鍾後,大廳的安全區設定將消失,請帶著調查報告前往404路公交車,按原定路線駛離本站點。】
新的基站提示被手機一條條送至謝淵面前,他任由林與卿草草將紗布在他脖頸上纏了幾圈,紅色的血液快速止住。
“別弄了。”對所有人轉達了基站的要求之後,謝淵推開林與卿,“快去寫報告。”
“行行……”林與卿轉身想去櫃台上拿草稿紙,余光一掃,發現溫錯已經把筆和紙都拿到了他們面前。
作為不用寫報告的人,從任何角度來看,溫錯真的都算得上是一個超出合格線很多的受害者了。
“謝了啊。”林與卿接過草稿紙和筆,笑意滿滿地道了句謝,然後便原地蹲下,把草稿紙鋪在地面,開始一筆一畫地寫起自己的調查報告。
鑒於基站給出的各種限制,謝淵瞬間垂下目光不去看這個人,免得被判定違規,他默默地轉了個角度,也開始書寫。
049發出一聲聲痛呼,她渾身都是燒傷,只有拿筆的右手被她刻意保護過,接過溫錯遞過去的文具寫報告時,姿勢怎麽都難受。
一時之間,大廳裡有三個人都或蹲或趴在地上,除了049時不時發出的難以忍受的痛哼,其他人都屏氣凝神,分外安靜。
溫錯沒事可做,他無法無視走廊上那兩道如有實質的怨毒目光,一邊強忍住生理上的排斥,拉住了焦慮的司機的手臂,防止司機突然做些什麽,一邊因為厲鬼的盯視而瑟瑟發抖。
他只有看著謝淵,才能稍微安定下來。
謝淵寫得很認真。
懨喪的、灰暗的神色裡透著引人注目的專注,就像每次期末考試周,溫錯總是會因為聽聞對方是年級第一而額外關注一下時,在後排看到的那種表情。
謝淵他……是把這場關乎性命的調查報告當做考卷來寫的嗎?
溫錯強迫自己想點輕松的事。
這一點和他的哥哥好像不太一樣,他哥哥最不喜歡的就是學習,總是翹課去打工,晚上回來,在被媽媽痛罵一頓之後,哥哥會把藏起來的小零食送給他吃。
反正他沒在自己哥哥臉上看到那麽專注地寫試題的樣子。
謝淵和老哥,他們是不同的兩個人啊……也挺好的。
想著這些,溫錯的身體逐漸穩定,不再抖得那麽厲害了。
……
調查報告需要盡可能詳細地寫出參與者對三隻厲鬼死亡原因的調查結果,但也要注意不能超時。
對謝淵來說,這並不難,寫報告的過程有點類似於他在腦海裡梳理線索的過程,駕輕就熟。
早些年的時候,他被夢裡的各種鬼魂怪談逼得痛不欲生,反抗時也曾用紙筆去梳理進度和答案,後來習慣成自然,便逐漸丟棄了容易留下痕跡的做法,轉而完全依靠思維去達到相同的效果。
筆尖沾著墨水,在厚厚一疊草稿紙上壓下墨痕。
首先要寫的當然是張小洋。
張小洋的死直接導致了王雪梅和張奇的死,而張小洋的死因如果要追究,就不得不先寫下一個前提。
謝淵下意識轉了轉筆,將幾縷礙事的劉海一股腦向後抹去,
在第一行寫到:“王雪梅和張奇,與第三醫院醫生李錢之間有著不可告人的交易,這筆交易與毒藥‘隆冬’有關。” 頓了頓,他接著寫:“夫妻二人為了自身利益,想研究出毒藥成分,在這個過程中,李錢擅自接觸了他們的兒子張小洋,利用張小洋得到了夫妻二人部分研究成果。”
這個答案顯然很聰明,看起來已經盡可能的在詳細了,但卻沒有使用任何一個會因為“錯誤”而導致報告準確率下降的措辭。
“咳……”謝淵咳嗽了一聲。
林與卿給他包扎的時候繃帶勒得有點緊,他感覺脖子處的傷口已經停止流血,但還沒完全愈合,他也不知道這東西要纏繞多久,只能略感不舒服地將喉結處的那一小塊繃帶稍微扯了扯。
“夫妻二人因為這件事,對張小洋起了殺心。在日常生活中,這對夫妻給張小洋的關愛並不多,所以我分析,他們本就不夠愛張小洋。”寫到這裡,謝淵雖然面色依舊冷淡平靜,但眼神裡卻稍稍露出一絲遲疑。
他擅長觀察別人,洞悉別人的目的和舉動趨勢,也可以理解愛情、友情之間正向的,或是扭曲負面的走向。
但是親情,尤其是孩子和父母之間的感情……
他懂得並不多。
或者說謝淵是可以懂的,但他總認為自己的判斷會由於個人情緒而變得有些片面。
好在這份調查報告的重點並不在此,謝淵忍住咬筆杆的衝動,將那一絲遲疑甩出腦海,繼續下筆,筆跡清晰而又鋒利:“在察覺到張小洋和李錢的接觸之後,為了防止秘密泄露,王雪梅把張小洋按在洗臉池中溺死。”
“之後夫妻二人將張小洋的屍體帶到淹死河附近拋屍,由於死因的確為溺死,且打撈屍體花費的時間過長,足以模糊拋屍期間多出的用時,而公交車路線沿路缺少攝像頭證據,借此,王雪梅和張奇躲避了相關懲罰。”
張小洋的死從這裡就結束了,而另外兩人的死卻到這裡才開始。
“張奇應該是被變成厲鬼後的張小洋報復,在塑料袋中窒息而死,且死後同樣被帶到淹死河拋屍。”謝淵腦海裡出現了張奇渾身滴滴嗒嗒的水跡,好像張奇不管去哪裡,這些水跡都永不消失。
當然,謝淵見過不少淹死的鬼,其中就包括在自家浴缸裡死亡的那種,或許效果也差不多,但在浴缸裡死亡的鬼一般都不穿衣服。
而且聯系情境,如果他自己是鬼,想要完成一次復仇,多半會讓害自己的人以完全相同的方式死去。
至於王雪梅……
在404路公交車上,她是一個細細長長的形象,這一點謝淵看不懂。
他認為現有的線索並不能有效解析出這個細長形象的來源,這種畸形不像是與水有關,反倒像是從凹凸鏡或是別的瓶瓶罐罐裡看別人時,由光的折射而形成的圖像。
看起來有點突兀。
謝淵漆黑的目光靜靜地落在草稿紙上,他看著迅速爬滿整張紙的字跡,瞥了眼時間。
三分鍾,還剩下四十秒。
“王雪梅同樣是被厲鬼張小洋所殺。”兩秒後他下筆,“但在殺戮過程中……”
執筆的手指緊了緊,隨後又放松,謝淵有一個很特別的猜想,因為是剛剛想到的,他還沒來得及和林與卿說。
在張小洋對王雪梅復仇的過程中……
“有另一隻更強的厲鬼參與,那隻厲鬼存在於公交車路線上,它在張小洋死前就經常能看到張小洋一個人坐公交車回家,出於某種我不知道的心情,他幫了張小洋。”
時間還剩十秒。
謝淵掃視著自己的答案,添上了最後一句。
“幫助張小洋的厲鬼或許與醫院有關,與藥瓶有關。”
以上就是他在三分鍾之內經過取舍能寫出來的全部報告內容。
最後這一段非常大膽。
如果錯了,這將會是這份報告難以忽視的巨大錯誤。
但謝淵既然寫上去了,就表示他認為自己不會錯。
這個虛假的世界有另外一隻厲鬼存在是板上釘釘的事情,這隻厲鬼和殯儀館的關系或許並不大,但一定和公交車有關,和醫院有關。
因為,那串招魂銀鈴是掛在車頭上的。
當時他們沒有完成王雪梅在車上發布的穿壽衣的任務,招魂鈴鐺瘋狂響動,一個很恐怖的存在便是在那時露出了端倪。
劈裡啪啦落下的暴雨之中,有一個無法抗拒的恐怖事物,正在朝他們接近。
那不是張小洋,也不是王雪梅和張奇中的任何一個,隻可能是遊離在整個事件之外的鬼。
鈴鐺第二次晃動,是司機坐在駕駛位置被他逼得情緒崩潰的時候。
司機是三隻厲鬼存在之後才進入這個虛假世界的,而他原本的身份是一名醫生,來自第三醫院,既然那串鈴鐺和他也有關,那麽也該是和第三醫院醫生這個身份有關,而不是司機這個身份。
所以謝淵判定,有這樣一隻強大的厲鬼,不參與因果,但確確實實介入了張小洋的復仇, 在張小洋信任司機的這段時間裡,它應該也幫助了司機。
否則,如何解釋張小洋的日記裡,司機一個活人竟然可以反過來製止王雪梅和張奇下車?
只有司機身上有著這兩隻鬼無法對付的東西,才能“狐假虎威”,這也契合了謝淵之前提出的,司機活到現在是因為恨他的厲鬼殺不掉他的結論。
林與卿不知道會不會注意這一點。
謝淵默默想著——應該會吧,哪怕思維速度跟不上,對方好歹也是所謂在五六級遊戲裡活下來的人,憑借經驗,應該能察覺出之前得出的結論裡需要填補的空白之處。
雖然他覺得不提到這隻多出來的厲鬼,對答案應該也沒什麽影響,但謹防這場怪談還有什麽陷阱規則在前面等著,私心上,謝淵是希望林與卿的報告比049準確的。
他站了起來。
想了這麽多,其實也就是腦海中一瞬間的事兒,三分鍾,馬上就到了。
“寫完了就去車上,跑過去。”謝淵的聲音十分沉著,即便其中透著抹不去的冷漠,卻詭異地讓人感覺到一陣安心。
他話音剛落,司機就如同得到了赦免一樣,忙不迭地向著殯儀館大門外奔跑,門外的暴雨還在繼續,把視線糊成了砂紙。
這次沒人管他們放在大門邊的傘,五個身影一個接一個的衝向雨中。
謝淵把草稿紙疊得很小,護在手裡,頓時被暴雨鋪了個劈頭蓋臉。
那輛透著陰森的404路車,就在前方,前後車門打開著,靜靜地迎接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