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上眼睛,等待三十秒,參加“他”的葬禮。
“他”或許是張小洋?
空曠的會場吹來一陣冷風,人們背後的冷汗變得刺骨冰涼,仿佛正有一個看不見的東西,混在風中經過了他們。
“如果……如果不這麽做,會怎麽樣?”049眨眨眼,無法想象自己要主動去迎接一隻鬼。
還是在毫無防備的狀態下,主動走進鬼都領域。
大概這就是三級遊戲吧……看不見的才是最可怕的啊!她寧願直面公交車上那些看得見的鬼!
“不知道。”謝淵只有這個答案,“起碼會錯失線索。”
想要參加一場不存在的葬禮,他更傾向於,葬禮的那位主角會在他們閉上眼睛之後,將他們帶入特定場景。
可能是記憶,可能是執念,可能是另一個閉合的偽空間。
如果不做,誰知道脫離了特定場景的人會看見什麽樣的“真實”,又會被鬼怎麽樣呢。
類似的機制太多了,他選不出來。
“好吧……”049失望地回應著。
所有人都決定參加,他們坐在靠前的位置,彼此之間挨得很近,互相確認位置後,一起閉上了眼。
周圍瞬間陷入寂靜。
30,29,28……
17,16……
10……
冰冷的座椅將葬禮的色調帶向了更加虛假的一端,空曠之處,呼吸靜靜流淌,無人出聲。
謝淵的眼前一片黑暗,減小的倒計時在他腦海裡精確如齒輪般轉動,被剝奪視覺後,三十秒的等待變得如此漫長。
溫錯的聲息顫抖而壓抑地盤旋在他右側,而左邊,另一種沉悶又潮濕的存在感,滴滴答答流淌著,將司機包裹。
黑暗中的感官尤其活躍。
9,8……
謝淵默默等待。
為了確保閉上眼睛時司機不會因此消失,他的手就搭在司機小臂上,並沒有觸摸到任何感知中的潮意,但不知為何,他好像在黑暗中,“看見”了長著魚臉的司機,朝他轉過了頭。
鱗片掉落一地,躲入座位下的陰影裡。
天花板在這短暫的臆想中虛化,潔白而無法直視的天空灑下紛紛揚揚的雪花,一片片飄落,像在悼念著什麽,須臾融化,成為水滴。
5,4……
謝淵向來都是這樣,閉上眼卻無法入眠時,一場場無關聯的片段就會在黑暗中閃現,空耗他的活力,直至疲憊。
再拉著他墜入夢境。
3。
2。
最後一秒,他的腦海裡突然被一張畫佔滿。
——深海不斷下沉,下沉,在渾濁的底端,藍黑與深邃中別無他物,隻躺著一隻……因水而窒息的人魚。
“生活在水裡,卻最終因水而窒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會不會非常絕望?”女孩手指拂過畫紙,白裙同人魚屍體暈染在一起。
長長的頭髮掃過他的衣擺,女孩的身影漸漸模糊,只剩下虛無縹緲的痛苦禁錮著已經死亡的人魚,成為一組最終被廢棄的鏡頭。
“謝霜……”謝淵在心裡念著妹妹的名字,當有人能為巧合賦予一個開頭,再編輯一段結尾,這就必然不再能稱之為巧合了。
倒計時,進行到了1。
哭聲驟然響起,四面八方的哀悼攪動空氣,很多陌生的聲音湧了進來,音響裡播放起傷感的樂曲,在這刻意營造出的悲痛氛圍裡,謝淵睜開了眼睛。
會場變了一個樣子,剛剛的蕭瑟不複存在,場館中人來人往,一個個穿著黑白衣服的人佔據著椅子,擠出幾滴眼淚。
“這孩子真命苦,我上個月還見過他,多乖巧的一個孩子啊,這下,他媽媽可怎麽活……”柔弱的和黑裙女人同旁邊的先生傾訴,白色的帕子掩著眼角,語氣中浸潤著傷感。
“雪梅早和我說,這孩子是她最大的驕傲。”一人歎息著,“哎……可誰能想到呢,世事無常,希望他們夫婦可以挺下來。”
那些突然出現的陌生面孔自顧自地哭泣、交談,把挨個睜開眼睛的參與者們晾在了一邊。
謝淵往旁邊一瞥,司機平安無事,充滿血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正因第一次見到的場面而震驚,閉上眼時那魚頭、鱗片之類的景象,果然是他想象。
溫錯哆嗦著拽住謝淵,用氣音問道:“這些都、都是鬼嗎?”
謝淵搖了搖頭:“不是。”
不是鬼,只是一種記錄了另一個時間片段的影像。
是某個靈魂無法忘卻的,源自於這場葬禮的記憶。
他的視線快速掃過眼前的一切,將那些影像中的人們的行為和一閃而逝的情緒盡收眼底。
會場布置得很漂亮,一朵朵白色的假花點綴在座椅兩側,悲傷的人們有的坐著,有的正站立在最前方的棺木前,隔離帶早就收起,不知道被搬去了什麽地方。
那座漆黑棺木的周圍放滿了一捧捧花束,黃白菊花的花瓣零落而下,一頭圓,一頭方,厚重而莊嚴。
有人手中拿著香,排著隊,將香插入香爐之中。幾歲大的孩子不明所以被父母牽著,茫然地望著父母將香置於額前,絮絮叨叨地說著他聽不懂的話。
他不明白這麽做的意義,隻覺得此時的父母有些陌生。
還有人站在棺木旁,佝僂著脊背,把臉藏在無人可見的那一面。
花籃和花圈鋪陳在會場四周,流光溢彩的紙被製成了一圈一圈向外延伸的大花圈,有點像孔雀開屏,成為了整個場地中,最豐富的顏色。
“林不見了!”同樣稱得上是色彩點綴的049小聲驚呼。
不該出現在這段記憶中的人有六個,現在除了林與卿,其他人都安穩地坐在閉眼前選擇的位置上。
“他——他會去哪兒?”021沉著地分析著,“我就坐在他旁邊,卻沒有聽到任何聲響,不會是他自己離開的,所以,是有東西將他帶走了。”
溫錯聽謝淵確認周圍的“人”不是鬼之後便放松了一些,聞言,他的目光直直望向那座被花束圍繞著的棺木。
謝淵道:“不著急管他,都起來,聽牆角。”
……
“彭!”
憋悶的環境中,林與卿只是稍微動了一下,手臂就撞在了堅硬的物質上,發出悶響。
30秒鍾,他從座位上閉眼,睜開眼睛時卻躺在了某個地方,行動受限,而且空氣稀薄。
“呼……”他張開嘴呼吸,先是摸了摸自己背靠的地方,也就是他的身下。
軟綿綿的,像堆積起來的棉花,中間又夾雜著花瓣一樣的東西,讓他陷在此時的位置,難以發力。
再抬手,離面部大約三分米遠的位置便是一塊“木板”,小小的空間逼仄到了極致。
林與卿的手停留在那裡,他的余光瞥見一抹壓抑的光芒,便於黑暗之中勾起唇角:“哈……”
“把我關起來了啊,想讓我怎麽樣呢?開棺……還是下葬?”
也不知道他是在跟誰說話,耳邊一片寂靜,或者說,當躺在棺木中的時候,林與卿便如同徹底與世隔絕,那陪伴著他的,只有無邊無際的死寂。
一具屍體躺在這裡時,應該會有同樣的感受吧。
沒得到回應,林與卿緩緩放下了手,按在胸口,呢喃道:“為什麽不出聲呢?你明明就在這裡。讓我想想……你是正貼在棺材板上凝視著我,還是和我躺在一起?”
他的手指在脖頸處一勾,勾起一根鏈子,隨著他的動作,鏈子上的墜飾也緩緩從壽衣的布料底下被拽了出來。
白色的光暈悠悠發散著,照亮了這狹小空間的一部分,小骷髏頭墜飾的兩隻發光眼睛裡不帶任何情感,正如被這光暈點亮的林與卿的臉。
他微微笑著,似乎對自己被掩埋在空氣稀薄的棺材裡這件事沒什麽所謂, 但那雙淺色的眼睛裡卻完全沒有笑意,一片危險的冰寒。
“已經這麽亮了,這證明了你就在我身邊啊。”他道,“張小洋。”
“我不太喜歡自說自話,如果得不到我想要的反饋,我會覺得很沒意思,你知道嗎?”
林與卿手一松,任由小骷髏躺在他胸口,將慘白的壽衣與壽衣領口沾上的血跡映得分外鮮明。
“咚咚咚。”
終於,他得到了回應。
棺材上傳來敲擊的聲音,還有迅速變得潮濕的空氣。
林與卿側耳聽著,發覺敲擊聲並非來自棺外,而是棺內。
“這孩子真命苦,我上個月還見過他,多乖巧的一個孩子啊,這下,他媽媽可怎麽活……”一個女人的議論突然跨越了厚厚的木板,打破寂靜傳入他耳中。
“咚咚咚——咚咚咚咚!”
敲擊的聲音像是受了什麽刺激,驟然猛烈起來,如同曾經躺在這座棺木裡的人因為這些議論聲,不甘地拍打著。
林與卿恍惚間聽見了一個孩子的嚎啕大哭,仿佛極為遙遠,又像是就在他的耳邊。
“舉行葬禮的時候,你還活著?”林與卿猜到張小洋大概是無法說話了。
那敲擊聲和哭聲沒有任何改變。
“不對?那就是……當時已經死亡的你,並不認同這些悼念者說的話。”他轉過頭,望著木板上的灰塵,好像在某一刻回到了現實一樣,“你不是溺死的,帶著怨恨,參與了你自己的葬禮,是麽?”
哭聲驟然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