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與卿一貫屬於隊內不正經擔當,他也沒想到冷臉天然黑如此克制自己。
草率了。
注意到酷哥新人一副看不出聽沒聽懂的平靜表情,林與卿眼睛一彎:“小孤狼,別太囂張啊,萬一基站記仇呢?”
“嘖。”聽到孤狼這個詞,謝淵有些暴躁地回應了一聲,但沒否認。
他凌亂的頭髮還真有點像黑狼被揉亂的毛,十分形象。
這詞謝淵從小聽到大,只是他以為自己今天已經非常的友善和諧,怎麽還會得到這個形容呢……
難道“孤狼”兩個字已經寫在他臉上了嗎?
他也沒覺得自己哪裡囂張,這只是一個正常的客觀態度。
默默思索了一下,謝淵猜大概是氣質問題,這點他承認,於是作罷,不打算和林與卿計較這個。
他們的速度還是很快的,哪怕因為傷口原因要盡量走得平緩,也僅僅比女鬼慢上一絲,泥土小路本就不算特別長,等女鬼飄回木屋,一番無能狂怒後再追過來,恐怕他們能直接到墳地,甚至墳地後的特殊空墳。
而且,謝淵視力還不錯,已經可以遠遠望見視線盡頭的一片黑黢黢的地方,雖然他的頭變得沉重,眼前開始出現重影,但也能看得出那邊樹木更加稀疏,空出了一大片位置,應該就是墳地所在。
“全黑了啊。”林與卿一句話佐證了謝淵的猜測,而他的語氣總是讓人感覺不到他的急迫,“看來七盞燈籠都吹滅了,我的工作量大大減少,真令人高興。”
只要到附近把引魂燈籠點燃,在燃盡之前埋入空墳,遊戲就能圓滿結束了。
謝淵正在衡量一級危險程度的怪談遊戲難度,想了想感覺不至於這麽簡單。
他是開局受了傷,完全沒有決定自己會不會受傷的機會,因為他是被卷進來的“受害者”。
如果他滿狀態,而且從一開始就知道遊戲劇情和任務內容,以他的速度,完全可以從容拿到任務物品,再跑回去,女鬼只能吃灰。
退一步說,林與卿過來,如果沒有遇到他這個傷員,現在早就跑沒影了,哪還至於依舊在泥土路上散步。
很多地方都說不通,謝淵不動聲色瞥一眼身旁林與卿的側臉。
“你隊友沒事嗎?”他的聲音開始透出一股掩飾不了的虛弱。
傷口裂開的後果比他想象中還要嚴重,他預測自己只能再保持半個小時的神智清醒。
他很清楚,在這種地方失去意識,和死沒有區別。
“不知道呢。”林與卿笑著,“不太熟,他們在女鬼手裡能有什麽表現我也不清楚,但能把我平均到一級遊戲裡來,可想而知是很菜的,能完成吹滅燈籠的任務,已經讓我很欣慰了。”
剛剛看到女鬼白裙被血染紅,顯然,留在墳地的參與者玩家們一定受了不輕的傷。
“會不會死了。”謝淵也是個不管說話好不好聽的,哪怕是虛弱,也依舊透著一股冷淡,“去了墳地沒人支援,你能保證活著做完任務嗎。”
“不至於吧。”林與卿一邊半扶著他向前走,一邊晃悠手裡的燈籠,他手掌裡還捧著木塞罐子,燈籠柄就壓在罐子底下,從手指縫隙伸出去,“起碼講述者還活著。我真是最後一個經歷者的話,她不會看著我死的,畢竟我死了就是她的末日,所以,就算其他人都死了,講述者也會幫我拖時間。”
謝淵“嗯”了一聲,然後目視前方,嘴角隱約勾出一個有些嘲諷的小弧度。
這算個什麽出家人,完全是一種自保心態,骨子裡的無情都沒想著掩飾。
也就嘴上出家而已,花裡胡哨。
但,他還是覺得沒那麽簡單,要麽女鬼的行動路線不只是一條小路,要麽在任務上就存在陷阱。
比如這個引魂燈籠,真的會放在竹簍裡嗎?
謝淵從聽到引魂燈籠這個詞的時候就不這麽認為,一開始只是感覺白胖燈籠有些潦草,可收集到所有怪談相關信息之後,他理所當然地分析出了兩個更大的可能性。
其中一個可能性,正在他腹腔裡擠壓著他的內髒。
——他肚子裡被縫進去的東西,不大,估計也就一個拳頭大小,讓他腹部有一個不太明顯的凸起,但又沒人規定過引魂燈籠的體積,他沒見過,林與卿他們也沒見過。
謝淵用手指摩挲了一下被染紅的繃帶,呼吸有些不暢,他在收集到足夠信息之後的一瞬間就想到了這一點,那麽林與卿,一個看起來很有經驗的經歷者,會想不到這個可能嗎?
願意帶上他這個傷員,還說危險時會放棄他,利用這種以退為進的話術降低他的警惕,真的僅僅是因為保下受害者會有獎勵嗎?
呵。
哪怕頭腦一直處於半昏沉狀態,謝淵也對這種局面有著清晰的認識。
他是行走的“談資”,也可能是行走的任務物品。
當然,他確實需要林與卿的幫忙——原本傷口沒裂開是不需要的。
順著這個思路往下想,當時林與卿站在拐角處究竟是沒聽見他的腳步,還是……為了讓他除了請求幫助外沒有別的選擇,才故意撞上他——謝淵無法妄下定論。
可只要有這個可能性,就讓人無法忽略林與卿那隱藏在笑容和愜意下可能存在的瘋狂。
不過在林與卿做出讓他不滿的事情之前,表面和平可以維持一下。
“謝小哥,你話一直這麽少麽?”
眼看離墳地越來越近,最前方的幾個小墳包在月光下呈現晦澀的深棕色,幾支廉價的木製墓碑插在墳包頂上,被風和蟲子們侵蝕得破破爛爛。
沒有看見隊友。
林與卿像是沉默得太無聊,主動找話題聊起來。
“……”謝淵用實際行動回應了這個問題。
“為什麽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害怕呢——明明已經虛弱到沒什麽反抗能力了啊。”林與卿拖長音,幾縷白發混在精心打理過的頭髮之中,從前額到耳尖,溫順而蓬松地遮蓋著,淺色的眼珠實在是跟和尚這個詞毫不相乾,說是道士或許還有點可信度。
他的年輕體現在方方面面,無論是臉、身材,還是氣質和活力,都很容易讓人對他產生親和感,而林與卿無疑也很擅長利用這一點:“我還挺想了解你的,感覺你會是個很有故事的人,我最喜歡聽故事了。”
看,連喜歡八卦都說的這麽清新脫俗。
午夜的風很冷,謝淵的臉色也很冷,但他的表情幾乎一直就是“面無表情”,所以心中在想什麽,並不容易被看出來。
聽到林與卿笑意裡帶著點調侃的語氣,謝淵道:“沒有那種世俗的欲望,你說的。”
林與卿:“我……”
謝淵喘了口氣:“四大皆空。”
“沒事,貧僧這就去還俗。”林與卿毫不正經,笑眯眯的,這次開玩笑的成分更加明顯,不像說“我是個出家人”時那麽信誓旦旦。
謝淵懶得理他,感覺自己今天為了信息,已經把未來一周的話量都在林與卿面前說完了,每次說話帶動腹部,就會產生被鋸子鋸開的撕裂痛楚。
他不想說話。
一個只有林與卿覺得有趣的玩笑過後,他們終於走近了那些小墳包。
耳膜裡傳來若有若無的交談聲,輕得像錯覺,卻又近在咫尺,謝淵環視了一圈,沒看到鬼影子,於是很自然地無視了在墳地——尤其是鬧鬼的墳地裡常有的囈語。
他的注意力被一樣好像不太應該出現在這裡的東西吸引。
就在不遠處,有個在矮墳堆裡很是顯眼的立柱,立柱同樣破舊,勝在個子高,立柱頂端的平台上放著一個圓滾滾的東西,從林與卿剛才給出的任務來看,那東西是被經歷者熄滅的燈籠。
在黑暗的環繞下,它看起來還是很像人頭——立柱也像人的身體。
總之就是放在夜晚的高速路邊,能把長途司機的困意嚇飛的那種。
這樣的立柱,這片墳地裡還有六個。
“行為藝術,還不錯吧?”林與卿走到了他前面,替謝淵評價柱子,“石頭做的,上面還有被磨損的雕刻,這隻鬼還是挺有儀式感的。”
“怎麽說?”謝淵不動聲色地反問。
“封魂陣咯,最簡單的小封魂陣擺法,啊對了。”林與卿想起謝淵沒見過其他立柱,便給他形容,“用鬼魂們在乎或恐懼的媒介,把墳地這樣——圍成一圈,就可以困住裡面沒什麽能力的孤魂野鬼。”
“當然,這需要鬼的力量,我們人類這麽擺基本上是沒用的。”
“從劇情裡能推出這個媒介是燈籠,女鬼把燈籠放地上一樣能成陣的,她還專門造了立柱,不是很有儀式感麽?”林與卿順帶就給謝淵安利起來了,“感興趣嗎?經歷者中有專門研究鬼陣的,你也可以嘗試一下~”
對,也不對。
謝淵擺著副面癱棺材臉,搖了搖頭示意林與卿他沒興趣,還是快點去空墳那邊比較好,他恰到好處地咳嗽了兩聲,顯示著身體已經快撐不住了的事實。
林與卿果然收斂了一下自己有些旺盛的精力,帶著謝淵橫穿墳地。
謝淵最後用余光偷瞄了立柱一眼,然後垂下眼睫。
他知道這個鬼陣,也見過……比這個複雜得多的。
所以,對,也不對。
因為他很清楚,立柱不會是女鬼建造,抹個臉都要抹十分鍾的提燈女鬼沒有能力跨界搞土木工程,在沒有原材料的情況下,憑空搬來七根柱子。
柱子應該是本來就在這裡,又恰好,把墳地圍成了圈,形成了封魂陣的根基。
木屋也是同理,以這個提燈女鬼的敏銳度判斷,她應該沒有誕生時自帶住處的待遇。
它們的來源應該比女鬼更早,或許比起墳地也更早,換言之,這些石柱和木屋所代表的秘密,很有可能就是怪談形成的原因,也就是講述者可以選擇挖掘的,徹底解決怪談的“困難模式”的鑰匙。
但這與他沒什麽關系。
謝淵更注重他在這件事上得到的結論:他所知道的靈異機制,和怪談遊戲是互通的。
曾經困擾了他很久很久的噩夢,在未來竟然要變成他活下去和賺錢的倚仗了。
有點……心情微妙。
繼續往墳地裡走,周圍全是緊密挨著的墳堆,雜草叢生,鼻腔漸漸被一股腐臭味填滿。
等快要走到墳地盡頭,心情微妙的就不止謝淵一個了,林與卿的表情也微妙起來,一路走過來都沒遇到什麽,結果,在墳地盡頭,反而散落著新鮮的血跡。
這裡一塊,那裡一塊,淋在凹凸不平的土地上,最後在一些凹陷下去的位置留下一個個巴掌大的小血坑。
這痕跡有些詭異,謝淵也眯著眼睛仔細觀察了一會兒,發現血液濺射方向有完全相反的兩個種類,一種朝他們的來路,一種朝林與卿指出來的空墳的方向,前者和後者之間隔了七八米。
他一時間無法判斷不久之前在這裡發生的事故是個什麽走向,看起來攻擊那些參與者的東西是一前一後包夾來的。
好在,雜草的掩蓋下,有兩行凌亂不堪的血腳印一路朝著空墳而去, 似乎尚能給這兩位經歷者的生命狀態提供一個“可能還沒死”的機會。
——腳印只會是經歷者的,因為根據林與卿透露的規則,在經歷者死光前,講述者只要不額外搞事,就非常安全。
安靜中,仍然是林與卿先出聲:“他們好像確實傷得很重呢,這個出血量,和你差不多了吧?”
“比我多。”謝淵可以肯定這一點,哪怕流血的兩個人還活著,此時也不可能處於清醒狀態了,瀕死昏迷的概率比較大。
講述者應該跟著這兩人去了空墳。
“那真是可憐。”林與卿眨眨眼,好像不太真誠,“希望他們命大,能撐到我完成任務的時候。”
謝淵若有所思地回頭看了一眼,放眼望去,身後還沒有女鬼追來的身影。
他們很快向前走了幾米,出了墳地范圍,幾棵很不合群的大樹擋在被圈起來的墳地和孤零零的空墳之間。
“還有五十米左右。”林與卿說,“那邊就是空墳了。”
樹影阻擋了視線,謝淵沒看到空墳,卻在隨意一瞥之下,發現了一個有些特別的東西。
就在幾米外的樹下。
眯著眼,謝淵試圖看清楚,而意識到那究竟是什麽之後,他瞳孔微微一縮,對遊戲難度的不確定、對一些細節的注意和對血跡濺射方向的疑惑瞬間合成了一個……在此刻看來有些不妙,卻足夠讓他認同的答案。
那是一口井。
好多事情都因為這口井,變得邏輯通順,且危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