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開平三年十一月二十六日起,到開平四年九月二十五日止,前後不過十個月的時間,祥雲商號從籍籍無名搖身一變成為京都名列前茅的大商號。如今這家商號在京都內外共有分店一百二十七間,夥計一千四百五十六人,礦工兩千三百十五人,護院三百四十二人,此外還有人數龐大的幫傭與雇工。”
洛庭的聲音清晰地傳進每個人的耳中。
百官反應各不相同,左側文官們大多神情凝重,皆因京都附近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古怪的商號。七寶閣從建立到發家足足用了二十年,而且即便是現在的規模也遠遠比不上祥雲商號,後者成立才不到一年的時間。最令人擔憂的是蜂窩煤的生意很好,意味著這數千人能直接獲益,進而會對裴越這個東家感恩戴德。
時間一長的話,這將會演變成什麽局面?
右側勳貴們的反應則要簡單許多,能站在太極殿中皆是手裡有兵的實權武將,他們當然不會將那幾千百姓放在眼裡。所謂財帛動人心,這商號光是雇工就有幾千人,那每個月得賺多少銀子?雖然不是人人都有眼紅的毛病,可當部分勳貴認識到區區一個蜂窩煤能夠產生的恐怖效益之後,原本就對裴越不滿的心情愈發強烈。
洛庭將這些騷動盡收眼底,繼續冷靜地說道:“去年得知蜂窩煤這種新奇事物之後,我也曾擔心裴越會與民爭利,畢竟蜂窩煤取代木炭,會造成很多人失去生活來源。後來裴越用他的行動打消我的擔心,這次部分燒炭工去祥雲商號鬧事也是被人攛掇。。”
他轉身望著裴越,臉色嚴肅地道:“祥雲商號發展至今,已經不能單純以商號視之,尤其是在京都天下腳下,你可曾想過將來何以為繼?況且大梁並非僅有京都一地,若是以這般速度擴張,你是否能擔起這千斤重任?”
裴越孤零零地站在大殿中央,就像巨浪滔天之時的一葉扁舟。
此刻連洛庭都對其如此嚴苛,部分重臣心中開始同情裴越。
雖然這是國朝最年輕的功封子爵,但他的身世不算秘密,頂著定國子弟的名頭沒有任何好處,反而從小境遇艱難,最後不得不自絕於裴家。如今他總算闖出來一番事業,惹來各種覬覦,如今連素有剛直之名的洛季玉都出聲施壓,的確算得上一個慘字。
縱如此,依舊沒有人替裴越說話,因為洛庭所言佔住大義的名分,旁人根本無法反駁。
就在群臣以為裴越要承受不住這種高壓的時候,他輕吸一口氣,緩緩說道:“洛大人,今日下官求見陛下,除去想要揭露戶部尚書的所作所為之外,還有一件事想要稟明陛下。”
洛庭問道:“何事?”
裴越轉向開平帝,從容地說道:“陛下,臣欲將蜂窩煤的方子獻上,並且協助朝廷在大梁境內全面鋪開這樁生意。臣從未被錢財蒙住雙眼,之所以現在才說,是想看看蜂窩煤的具體效果,以及總結出關於運轉此事的經驗。方子獻上之後,此事便由朝廷主持,可以在京都之外的其他地方鋪開店面,臣願從旁協助,且不會從中謀取一文錢。”
開平帝望著裴越誠懇真摯的神情,不禁微微動容。
一直以來,他對裴越的態度談不上好壞,更像是隨手放置的一顆棋子,將來或許就能發揮作用,一如他登基以後做過的那些事。剿滅山賊之後,他封賞裴越子爵,最重要的原因是證明自己大動乾戈的必要性,其次是照顧谷梁的臉面,最後或許有那麽一絲原因是對這個年輕人的欣賞。
但是這份欣賞也很有限,否則他不會在一年之內都沒有召見過裴越。
當初他被方巡和孫大成說動,後面又被洛庭頂回去,心中未嘗沒有對裴越的一絲不爽——你是朕的臣子,爵位也是朕賞賜的,既然有這種賺銀子的法子,為何不早些獻上來,難道還得朕去找你要?
不過此時看著裴越清澈的眼神,開平帝忽然相信他的話,因為皇帝的自信足以支撐他的判斷。
再想到方才裴越被百官孤立的狀況,開平帝不由自主地移動視線看向另一側的沈默雲,隱約覺得裴越很可能又是一個沈默雲。
不是指能力或者性格,而是裴越隱隱透出一絲孤臣的風采。
谷 身為皇帝最喜歡的便是這樣忠心有能力又甘願做孤臣的人。
一念及此,開平帝的臉色又溫和幾分,讚許道:“你年紀雖輕卻有這份心思,可見朕沒看錯人。此事如果成行,朕不會苛待你,必有重賞!”
裴越謝恩之後說道:“陛下,臣還有一個請求。”
“說來。”
“此事按例應有東府主持,左執政莫大人需要坐鎮中樞,故而臣希望由右執政洛大人親自負責。”
這個要求不算過分,甚至可以說非常中正得體,不過開平帝目光古怪地問道:“洛季玉方才對你咄咄相逼,為何你還要提這樣的要求?”
裴越看了一眼面色平靜的洛庭,直言道:“去年孫大成想要謀奪臣的產業,是洛大人仗義執言,這是出於公心。今日他質問於臣,同樣是擔心這家商號的發展脫離正規,進而被人利用。君子和而不同,此謂不徒語,語必有理。臣很敬仰洛執政的為人,希望將來能夠成為他那樣的人。”
想到這年輕人的過往,開平帝心中那抹疑慮盡去,頷首道:“準了。”
莫蒿禮老態龍鍾的臉上浮現一抹笑容,拱手道:“恭喜陛下得此良方,大梁億萬百姓從中受益,必將感念天家仁德。”
開平帝心情大好,若非今日在朝會上耳聞目睹,他對蜂窩煤這玩意的認知還沒那麽真切,如今自然知道隨著東府開始在整個大梁推行,此事不光能造福百姓,更會讓國庫愈發充盈。
想要開啟國戰,沒有錢財的支撐絕對不行,他已經等了很多年,如今又得如此助力焉能不喜?
又勉勵誇讚裴越幾句, 然後才讓他回到右側武勳隊列中。
裴越面容沉穩地走回去,從始至終都沒有和洛庭有眼神上的交流。
勳貴們看著他從自己身邊經過,臉上的表情十分複雜。在這朝堂上站了許多年,他們極少見到開平帝如此喜形於色,更是沒見過他這般欣賞一個年輕人。那些之前還對裴越十分不爽的勳貴,此刻更似打翻五味瓶一般不是滋味。隨著裴越主動將方子獻上,又分文不取地幫朝廷建設蜂窩煤的渠道,他們明白這個年輕人已經在皇帝心中擁有一定的地位。
如果這是自己的子侄多好?
不少年長的勳貴如是想著,同時對被關在上林獄中的裴戎愈發不齒,就算裴越只是庶子,你焉能那般對待?只能說子孫不肖,也不知兩代定國公九泉之下能否安息。
朝會繼續進行,不過在裴越鬧出這樁事之後,接下來的議題似乎有些無聊。
便在這時,一道清瘦的身影從左側文官隊列中出來,朝著開平帝的方向朗聲說道:“臣,禦史台侍禦史簡容,彈劾魯王不法事,恭請陛下聖裁。”
宛若平地起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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