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一步說話?”
裴城在聽到這位庶弟鋒芒畢露的論斷之後,臉上並未表露出任何不滿的情緒,平靜地說出自己的請求。
裴越頷首應允,兩人緩步走到遠處江畔,望著波濤滾滾的江水,並肩而立。
葉七轉身走出幾步, 目光始終停留在裴越身上,並未在意旁邊那些人好奇的打量。
風急浪高的岸邊,裴城沉聲道:“虎城南門外駐扎著將近四萬西吳騎兵,其中包含五千名安陽龍騎,之前在這裡還有謝林的一萬騎兵。一南一北兩道閘門,將十萬大軍困在虎城之內動彈不得。那天襄城侯親自領兵與西吳騎兵對陣,幾近調動之後, 才讓我們八千騎兵找到機會南下支援成安候。西吳人攻不下虎城,但是他們本就不想攻城,隻想將這十萬大軍困在城內。”
裴越其實很清楚這個形勢。
西吳人能夠做到這一點,是因為他們擁有足夠多足夠強的騎兵,虎城之內雖然擁有大梁平均戰力最強的騎兵,可是滿打滿算只有兩萬人,余者皆是步卒。即便不提盧龍寨一戰損失的五千余騎,雙方的騎兵力量也存在一定的差距。
除非襄城侯蕭瑾能破釜沉舟,直接舍棄虎城,大軍齊出以最嚴密的陣型南下,再與京軍和古平軍匯合,然後找到張青柏的主力尋求作戰。
但這樣的決策恐怕連垂髫少年都知道很蠢。
見這位庶弟沉默不語,裴城也不以為意,繼續說道:“張青柏已經將南面攻擊金川府清水縣城的那一路軍召回,如今他麾下擁有騎兵五萬,步卒十萬,在五峰寨東面修築大營,利用盧龍寨、五峰寨、刀口寨、蒺藜寨和西水寨形成一條威脅靈州的戰線。”
裴越悚然一驚, 皺眉道:“西水寨被攻陷了?”
裴城略微有些奇怪,他當然不想看到這樣的結局,但是不明白裴越的反應為何會這樣大。
見他頷首,裴越眼中浮現哀痛之色,緊張地問道:“守將顧崇山還活著嗎?”
當初他帶著南營老卒在刀口寨完成第一仗,後面能夠在雞鳴寨大破吳軍,其中有五百優秀騎兵便是來自西水寨,那個忠厚老實的守將顧崇山冒著風險交到他手上。
這份恩情裴越一直放在心底,從來沒有忘記。
裴城想起此前這位庶弟的經歷,隱約明白過來,卻也沒有沉重的情緒,伸出手想拍拍裴越的肩膀,手掌卻尷尬地停在半途,然後緩緩說道:“我不知道,西水寨是在盧龍大敗之前陷落的,守城將士下落如何,目前還沒有消息,但是成安候應該清楚。”
裴越強忍住心中的衝動,盡力平複情緒道:“張青柏大軍現在何處?”
裴城讚許地看著他, 細致地說道:“盧龍寨之戰過後, 張青柏分兵兩處, 其一繼續追擊京營,如今大軍兵鋒直指古平大營,其二則是包圍雞鳴寨,不過暫時還沒有雞鳴寨陷落的消息傳來。”
裴越緊張的心情暫時放松一些,至少秦賢和薛蒙還活著,眼下就是最好的消息。
兩年多時間過去,定國府大少爺的身量愈發壯實,氣度也沉穩許多,可見戰場的磨礪會讓人飛快成熟,他望著腳下洶湧的江水,眼中突然流露一抹羨慕道:“你可知道為何蕭大帥特地命我來找你?”
裴越應道:“為何?”
裴城語氣複雜地說道:“難道你還不明白,現在你麾下的藏鋒衛是整個西境戰場上大梁最強的機動力量?”
從他口中說出這句話著實讓裴越有些驚訝,不過他很快就明白過來這是事實。
古平軍和京軍北大營的兩衛騎兵在兩次敗仗中都已經被張青柏打殘,長弓軍的騎兵如今已經並入藏鋒衛,放眼整個西境戰場,除了虎城內還藏著的一萬多騎兵之外,眼下藏鋒衛竟然是大梁唯一能改變戰局的騎兵。
果不其然,裴城繼續說道:“虎城之內還有一萬五千騎兵,但除非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蕭大帥決計不會允許他們出城。這便是我今天來找你的目的,不管你決定下一步如何動作,一定要千百倍地小心謹慎,否則靈州很可能保不住。”
裴越能聽懂他後面的話,如果靈州保不住,虎城將變成一座死城,而大梁整個西境都會陷入西吳鐵騎的蹂躪之中,到那時恐怕會有亡國的危險。
不要忘記,南周的那位鎮國公此生最大的念想就是北伐,假若大梁西線戰事徹底崩潰,谷梁必然要帶領南軍西進,方謝曉又怎會錯失這樣的機會?
到那時兩面受敵,烽火遍地,大梁還能堅持多久?
陡然間擔上這樣沉重的壓力,裴越站在江畔思考良久。
遠處,藏鋒衛已經渡江大半,正在南岸列陣。
裴城靜靜地等待著,看著那些甲胄鮮亮神情肅穆的藏鋒衛騎兵,心中如何想不得而知,但至少臉上的表情很平靜,就像當初他對蕭瑾說的那些話,縱然眼熱裴越如今的成就,他也堅信自己不會遜色幾分。
時間隨著江水流逝,裴越長出一口濁氣,目光漸趨堅定,扭頭問道:“你方才說張青柏如今分兵兩處,一者是古平大營另一者是雞鳴寨?”
裴城點頭道:“古平大營處有吳軍七萬,雞鳴寨處有吳軍三萬。”
裴越沉聲道:“北線雖然取得大勝,但唐大帥手中所剩兵力已經不多, 只能勉強維持北面防線,畢竟要提防謝林卷土重來。如此一來,成安候想必早已經將武威侯的古平軍調回古平大營?”
他冷笑一聲,似乎篤定會是這個答案。
事實也是如此,裴城頷首道:“畢竟古平大營是靈州的西大門,此處絕不容許有失,至於雞鳴寨……”
他沒有再說下去,裴越卻已經聽出未盡之言。
這次他沒有猶豫,誠懇地說道:“多謝你送來的這些消息,我知道該怎麽做。”
裴城沒有繼續問究竟是怎樣的打算,他從裴越的臉上看到一抹決絕的狠厲,而這位庶弟歷來都極有主見,根本不會因為自己的出現改變主意。
該說的話都已經說完,最後他看著裴越的眼睛說道:“珍重吧,希望還有機會再見。”
從始至終,兩人都十分默契地沒有提起任何與京都有關的話題,裴越語氣溫和地說道:“珍重。”
就此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