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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白鹿原開始的諸天》一十九、心生離意
  還沒等回到家,白貴就撞見了出來尋他的白友德。

  “你哪裡來的燈籠?”

  見到白貴第一眼,白友德臉上的喜意就轉化為嚴厲之色,“你先生難道沒有教過你嗎?不問而取是為偷,這燈籠你趕緊還到祠堂的門房去。”

  他看出這是祠堂跛腳老漢慣用的棗木大紅燈籠。

  “是狗娃叔借給額的,他說額從學堂出來太晚不安全,所以將燈籠借給了額。”白貴沒有吃驚白友德大驚小怪,從而怪罪於他、

  像白友德這樣的長工,慣常遭人冷眼的。

  人要窮了,沒本事,狗都嫌棄。

  他現在遇到的“善意”,恐怕是白友德一生都屈指可數的。

  這和前世一些窮人家的孩子手上有了遠超他這個階級才有的玩具,不被認為是偷得,都是怪事。

  “真的?”白友德緊繃的臉色舒展開了,他轉了身,在前面引路,邊走邊說道:“今兒個大少爺回家給老爺說了你被先生贈了字帖,老爺也誇你是個能學下本事的人,讓膳房宰了一隻老母雞,煲了雞湯送給咱家,說給鹿家增了臉面。”

  “老爺也說了,今後你的束脩就由鹿家包了。”

  “每日你就和大少爺、二少爺一起吃喝,兩位少爺吃什麽,你就吃什麽,這是鹿家給咱家的恩情,你得記下,等日後報答。”

  “去了兩位少爺那,記住別說錯話,做錯事,討人嫌。”

  白友德打了一個冷擺,在雪地裡等了兩三個時辰,即使跺腳,也覺得腳底和身上冰冷刺骨,他從懷裡掏出水槍煙杆,用火折子點著,抽了一口,頓覺溫暖了些。

  他覺得這是一件好事。

  束脩,他是承擔不起的,今個晚上鹿子霖給他說這事,可把他高興的。

  現在鹿家的長工、仆役們,都羨慕他生了個好娃。

  今後鹿家兩位少爺大了,掌了權,以兩位少爺和白貴的交情,那麽日後定是白貴做鹿家的帳房、管家。

  推開房門。

  進了火炕,白友德端出在灶上熱著的母雞湯,挺大的一陶瓷罐子,青花瓷的,白淨的比雪地的雪花還要白,雞湯上面浮著一層油脂,黃橙橙的,格外誘人。

  “額不喝。”

  頓了頓步,白貴撣落肩頭上的雪花。

  層層雪花掉落地面,濡濕一片。

  他穿著三層,內裡兩層春夏薄衫,外面則是麻衣。學堂裡有火盆,倒是不怎麽冷,離家三百步的距離,也無須另備冬裝。

  “為啥不喝,這母雞養了五六年,香著呢!”

  白友德愣了一下,不解道。

  他心裡突然感覺有些不妙,有些無措。

  手上煮了許久的母雞湯熱騰騰的,不知該放,還是捧在手上,熱會身子。

  “喝了鹿家的母雞湯,就是鹿家的人,拿他鹿家的束脩,額就真成了兩位少爺的跟班書童,受製於人,這不成!”

  白貴堅定的搖了搖頭。

  拿了束脩,今後定然是要受鹿家的牽製。沒有說白拿鹿家的錢,反過來不理鹿家。這是白眼狼,名聲就毀了。

  看著一臉彷徨無措的白友德,白貴臉上和緩了一些,柔聲說道:“爸,你覺得老爺是個好人嗎?”

  老爺鹿子霖是個好人嗎?

  這一下子,將白友德問蒙了,若說鹿子霖是個好人,那也沒錯,鹿家的工錢按時給著,從來不欠發,每年收麥收苞谷種地的時候,也能吃上幾次乾的。

  在一眾財東家中,

鹿家算得上是不錯。  但打心眼裡,白友德和劉謀兒一樣,認為鹿子霖是個缺德的主,不算什麽好東西。白鹿村這幾戶的寡婦,他都踹過門。雖說救了寡婦一時的性命,卻也敗壞了寡婦的貞潔。

  夜踹寡婦門,屬於四大缺德事之一!

  看著白友德的神色,白貴也大概摸清了白友德心思,知父莫若子,他沉吟了一會,說道:“爸,你覺得為啥先生將額留這麽長時間,是給額教經學,學會經學,就能科舉,先生說額是學堂最聰明的,能成秀才公……但要是成了仆役,連參加科舉的資格也沒有,額正想和你說這事呢,從鹿家搬出來!”

  仆役沒有參加科舉的資格,這話不假。

  可長工實際上只是和主人家是契約關系,並不是真正的仆從。

  “啥?”

  “秀才公?”

  白友德動了心思,他放下了盛著母雞湯的瓷罐,來回徘徊了一會,這個決心可不容易冒,他家可以指望著鹿家過活,一旦斷了糧,就是餓死的下場。

  但是成了秀才公,就是光耀門楣。

  他白友德即使是死了,下了地獄,也能有臉去見祖宗。

  “額手上還有賣山貨的幾兩銀子,夠支撐了……”

  白貴從懷裡拿出幾兩碎銀。

  現代銀價低賤,一克也就三四塊錢,而清朝時一兩銀子大概是三十七點四克,也就是說一兩銀子折合下來也就一百多塊錢,白貴身上的錢至少能換三四十兩銀子。

  看著白貴手上的銀子,白友德生出一些信心,“行,大不了額明年去當麥客,能省幾個月吃的,還能賺錢。”

  幾兩銀子,省吃儉用,也夠一年嚼用了。

  雖然說不當鹿家長工,有些不仁義,這些年,鹿家也沒有虧待他,可為了白貴的前程,這頓險還是值得冒的。

  鋪開一張竹紙,一角用鵝卵石充當鎮石壓住。

  空氣有些冰寒刺骨,白貴朝著兩隻手的手心哈了一口氣,用手輕輕的研磨一小塊松煙墨,這年頭並沒有成品的墨汁販賣,而是需要自己研磨。

  滋水縣臨近秦嶺,而秦嶺多松木,製墨者甚多。

  東漢應劭《漢官儀》記載:“尚書令、仆、丞、朗,月賜愉麋大墨一枚,愉麋小墨一枚。”

  而此愉墨就在秦省千陽縣,靠近秦嶺。

  墨分松煙墨和油煙墨。松煙墨以松樹燒取的煙灰製成,特點是色烏,光澤度差,膠質輕,隻宜寫字。而油煙墨則用動物或者植物油脂製造而成,色澤黑亮,比如桐煙墨,多用來國畫。

  白貴用的是便宜的松煙墨,他這次沒有用徐秀才贈予的舊筆,而是拿出買的一支寫小楷的羊毫筆,粘上墨汁,開始運筆寫字,抄書。

  前些日子修建堡子,村子裡征集草席,因為白友德平日裡空閑了,就打了草席用以販賣,所以經此之後,頗有余錢,到了鎮上給白貴買上了一刀竹紙以及幾枚松煙墨。

  至於書,則是囊中羞澀,實在過於昂貴,沒舍得買。

  “先生這舊書可比其他人的新書要好得多,新書可沒先生寫的注解,記的筆記,恐怕這也是先生的用意吧……”

  白貴翻開書,看著用蠅頭小楷寫的注解,心中不由對徐秀才更感激了一分。

  本來今日上了晚學已經夠晚,不宜再抄書。

  但為了給白友德信心,白貴只能掌著燈,熬著夜,不浪費一絲一毫功夫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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