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你送我的紅玫瑰,喜歡你和我一起唱的歌。”
覃敏看著面前略顯錯愕的蘇松屹,眉眼緩緩舒展開來。
放學潮裡,穿著校服的學生們來去匆匆,從兩人身旁經過時偶爾會側目觀望。
從上空看去,往來的人潮在經過某一處時有了明顯的分流。
在那裡,白裙的女孩看著面前的少年,笑靨如花。
原來將心裡話說出後,是這麽輕松的一件事啊。
好像心裡懸著的一塊巨石,就這樣放下了。
箭既出,焉有回頭?
想明白了這一點後,覃敏也不再拘謹,她走上前,將心裡一直想說的話全盤托出。
“我喜歡你背著我下樓,喜歡你牽著我的手,說要帶我去你家吃好吃的火鍋、也喜歡你為我做的海帶湯飯。”
“我還喜歡你給我買的泡芙,為我吹的口琴。”
“就連你為我講的每一道題,我都好喜歡。”
“解得開的,解不開的都喜歡。”
覃敏一邊說,一邊扳著手指,眉目含笑。
“你對我說dove是doyouloveme的時候,我好想對你說“yes,ido”。”
“總之,關於你的事,喜歡的太多太多了,我說不完。”
她歎了歎氣,似乎有些懊惱。
她覺得自己對蘇松屹的喜歡,好像可以寫一本書了。
“我啊,最喜歡你了。”
最後,覃敏的聲音突然變得很溫柔很輕。
她將手背在身後,亭亭玉立。
淺淺的笑靨帶著些許釋懷,像是聽完了故事,心滿意足睡去的女孩說的夢話。
蘇松屹站在原地,側臉開始泛紅。
被女孩子表白,不可避免地讓他有些害羞。
“謝謝你的喜歡,但是,我不能答應你。”
“我已經,有了喜歡的女孩子。”
在感情上的事,蘇松屹不願意說謊,也不想做個騙子。
“嘻嘻,你這人好自戀鴨。”
“我只是說喜歡你,但什麽時候答應要做你女朋友鴨?”
“我都沒有問呢,少自作多情啦。”
覃敏古靈精怪地扮了個鬼臉,邁著輕快的步伐,蹦蹦跳跳地離開了。
那女孩看上去好像永遠都是那麽酷,那麽活力滿滿。
可事實上,她除了這樣挽回幾分顏面之外,還能怎麽辦呢?
“小敏……”
蘇松屹看著她的背影,胸口像是被某種尖銳的金屬刺痛了。
就像喝足了水膨脹起來的河豚,被鋼針刺穿,緊接著,水流便從體內噴湧而出。
那顆鮮活跳動的心臟好似被擠空,漸漸乾癟下去。
覃敏去了教學樓另一端比較少人走的樓梯,上樓的時候,她收斂了笑容,低垂著眼簾,兩行清淚從臉上流下。
“笨蛋!笨蛋!覃敏你真是個笨蛋!”
她擦拭著眼角,暗罵自己的不爭氣,加快腳步往上。
“蘇松屹,你個傻瓜!”
“姑奶奶我都這麽喜歡你了!你就不能喜歡我嘛。”
“你竟然拒絕我!不知好歹!”
覃敏抹著眼淚,哭得淚雨梨花,說不出的委屈。
“我哪裡對你不好了嘛?”
她上了五樓,一邊說,一邊踢踏著圍欄。
連接南北兩棟教學樓的空中長廊,可以俯瞰整個學校的全景。
籃球場上,男孩們穿著背帶褲,把籃球反覆運過襠部,跳著滑稽的舞蹈,一旁的音響裡放著奇怪的音樂。
操場上的塑膠跑道,有參加校運會的學生正在加緊訓練。
她曾在體測的時候為了快過閔玉嬋失足摔倒。
蘇松屹背著她去了醫務室,校醫姐姐看起來冷,其實人美心善。
食堂二樓的二零三檔口,其實飯菜很一般,但因為有他在,成了她最常去的檔口。
樓下奶茶店,學姐做的芋泥波波奶茶很好喝,蘇松屹喜歡冰淇淋抹茶。
便利店裡的冰鎮可樂,蘇松屹常給她買樹莓味的。
偌大的電子屏裡,距離高考還有114的字樣,鮮豔又醒目。
盡管早已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但真的被拒絕的時候,心裡還是會很難過。
也許,是從一開始,她心裡就懷揣著類似於“萬一他真的答應了呢?”、“萬一他眼瞎呢?”、“萬一他頭熱一鬧就答應我了呢?”這樣的想法吧。
於是頭腦一熱,她就情不自已地表白了。
本以為是破釜沉舟,結果卻是自殺式衝鋒。
不過,表白是為了表達感情,彰顯意志,而非為了確定關系。
所以,就算是自殺式衝鋒也沒關系吧。
明知道贏不了,也要義無反顧地大喊著“騎兵連,進攻!”這樣振奮人心的口號,然後慷慨就義。
這才是英雄啊!
同理,明知道表白注定會失敗,還是要鼓起勇氣去表白的你,也是英雄啊!
覃敏歪著腦袋,傻乎乎地想著,覺得自己可真浪漫。
於是,她一手高舉,想象著手裡握著一柄軍刀的樣子,這可太他媽的酷了。
“騎兵連,進攻!”
那女孩神情肅穆。
喊殺聲震天動地,騎兵們拔出馬刀,迎難而上。
一輪衝殺過後,隻余下團長一人。
“騎兵連,進攻!”
她繼續高喊。
“騎兵連,進攻!”
遠處的教學樓,也有幾個男生一起回應了起來,抱著玩鬧的心思。
“哈哈哈哈!”
覃敏頓時捧腹大笑,捂著臉靠著圍牆的邊沿坐了下來。
唔~竟然被聽到了,真丟臉呢!
沒有人知道她這樣神經兮兮地呐喊,只是因為失戀了。
失戀就失戀嘛,何必哭喪個臉呢?
笑也是過一天,哭也是過一天,你擱那喪你媽呢?
別整天網抑雲了,開心起來啊!
她輕輕搓揉了下自己的臉頰,眼眶紅紅的,嘴角卻微微揚起。
失戀沒關系的,天涯何處無芳草。
什麽天涯何處無芳草?
你懂個屁啊?
去你媽的天涯何處無芳草!
姑奶奶我,就是單戀蘇松屹這一枝花!
你問我為什麽喜歡他?因為他最懂我了。
在今天以前,如果我問,一個人為什麽要突然大喊騎兵連進攻呢?
世界上沒有人可以答得出來,但蘇松屹可以。
他一定會告訴我,是因為她失戀了。
蘇松屹就是有這麽懂我。
你們不懂蘇松屹到底有多懂我,也不懂我到底有多喜歡他。
……
校外的放學潮裡,蘇松屹在隊伍裡,排著隊將學生證拿起,交給門衛大爺檢查。
“嘿!”
突然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上,熟悉的力度,熟悉的溫度,還有少女略帶慵懶的女王嗓音。
洗發露的薰衣草香氣陣陣襲人。
“玉嬋姐?”
蘇松屹側目看向她,有些茫然。
“不是說好了放學給我巧克力的嗎?”
閔玉嬋把胳膊繞在他的肩上,湊過來,聲音軟軟地道。
“我約好了要見一個朋友。”
蘇松屹看著那些圍觀過來的視線,臉龐有些滾燙。
“什麽朋友?”
閔玉嬋眨了眨眼睛,一臉無辜。
“一個網友。”
蘇松屹沒有說得太直白,含糊其辭。
“行,那姐姐陪你一起去吧。”
閔玉嬋點了點頭,不懷好意地笑了笑。
出校門,上了地鐵,朝著公園的方向駛去。
蘇松屹站著,扶著地鐵上的拉環,透過車廂裡的玻璃壁門觀察著閔玉嬋的臉。
第一次遇到閔玉嬋的時候,他就是這樣,悄悄打量她的。
現在,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看著那張臉了,偶爾卻還是喜歡偷看她的側臉。
“吃糖。”
閔玉嬋扶著杆,從皮衣的口袋裡摸出了兩顆大白兔奶糖遞到了蘇松屹面前。
“謝謝!”
蘇松屹笑著接過,低血糖的他,他每天都會收到糖果。
這倒是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覃敏。
也不知道那個傻丫頭,現在是怎樣的心情。
“怎麽了?有心事?”
閔玉嬋見他有些恍惚,輕聲問道。
“覃敏向我表白了。”
蘇松屹坦誠地道。
閔玉嬋微微吃了一驚,心裡產生了一絲危機感,卻是不動聲色地道:“你拒絕了?”
“嗯,我說,我有喜歡的人了。”
蘇松屹輕輕應了一聲。
“哦?喜歡誰啊?”
閔玉嬋一臉天真,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
“你明明知道,又何必問呢?”
蘇松屹側過臉,拿起手機去給沙雕書友發消息。
黑貓醬:“我在路上了哦,我姐姐和我一起(齜牙)”
閔玉嬋見他不理自己了,也不惱,只是微微笑著,背過身。
哈哈哈…:“嗯,我也在路上了。”
黑貓醬:“我姐姐超漂亮呢,我最喜歡她了(*'▽'*)?”
哈哈哈…:“有多喜歡?(狗頭)”
黑貓醬:“我對著她的照片,導過幾次(/ω\)”
哈哈哈…:“(陰險笑)”
閔玉嬋將手機熄了屏,掩著嘴,無聲笑了笑。
黑貓醬:“今天是情人節哦,她給我準備了巧克力,羨慕吧?”
蘇松屹自顧自地傻笑著,沉浸在和沙雕書友的聊天裡。
哈哈哈…:“可憐的湯姆,被她玩弄於股掌之間jpg.”
看著那個表情包,蘇松屹總感覺若有深意,似乎在暗示什麽。
抵達目的地之後,蘇松屹跟著閔玉嬋一齊下了地鐵。
不知道算不算他的錯覺,他總感覺閔玉嬋偷偷地在笑。
好幾次回過頭都這樣,他好像聽到了笑聲,但閔玉嬋總是面無表情的樣子。
是我的錯覺嗎?
“玉嬋姐,這個公園,就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的地方,那時候,你就坐在那裡,我看了你很久。”
蘇松屹指著公園中央裡面,輕聲說道。
“嗯,我記得,那天你坐在那邊。”
閔玉嬋指了指噴泉對面的長椅,微微笑著。
兩人挨著一起,坐在了長椅上。
噴泉裡噴濺出的清泉白茫茫的一片,如千堆碎雪。
柳樹已經開了新芽,高大的紅花刺槐現在還是光禿禿的。
等到初春時節,這裡栽種的牽牛花和紫羅蘭會一起開放,欣欣向榮。
萬年青簇擁在花壇的四周,滿目盈新綠,蘇松屹揉了揉眼瞼,疲勞過度的睫狀體和眼部肌肉都松弛下來。
清晨的微雪已經消融了,仿佛從未來過。
天空像是倒懸著的貝加爾湖,雲朵似冬季湖裡的碎冰。
蘇松屹仰起頭,只見飛往未知地點的航班,在天空中留下雪白的劃痕。
隨著浮冰流動,微暖的陽光從天穹落下。
他伸手遮住了眼睛,從指尖的縫隙裡,能看到閃耀的光暈。
他轉而去看閔玉嬋,只見閔玉嬋也側目看著他。
那雙澄澈的眼睛裡,有他的倒影。
海子寫過一句詩,“活在這珍貴的人間,水波溫柔,太陽強烈。”
那麽,水波,會不會有可能是指姑娘的眼睛呢?
黑貓醬:“你到了嗎?”
哈哈哈…:“到了啊(滑稽)”
黑貓醬:“你在哪?”
蘇松屹左右看了看,有些迷惘。
“怎麽?朋友還沒來嗎?”
閔玉嬋托著腮,眨巴著眼睛,看起來一臉懵懂。
你只要看著那張或天真或妖冶的臉,很難想象這樣的女孩子會把你騙得團團轉。
“沒!”
蘇松屹搖了搖頭,繼續給沙雕書友發消息。
黑貓醬:“你到底在哪裡啊?發張照片唄。”
過了半晌,書友終於回過來一張照片。
照片裡盛放的噴泉,好似雪樹銀花。
蘇松屹一時間懵了,對著照片看了一會兒,又抬起頭看了看面前的噴泉。
根據這個照片拍攝的角度,拍照的人是在……
蘇松屹側目去看閔玉嬋,只見閔玉嬋托著腮,安靜地觀賞著噴泉的盛放。
“玉嬋姐?”
“嗯?你喊我幹什麽?”
閔玉嬋側過臉,一臉茫然。
看著她的眼睛,蘇松屹試圖從裡面找到些什麽。
可閔玉嬋的臉,還是那般天真無邪。
“玉嬋姐,你是我的書友?”
沉思了一會兒,蘇松屹半信半疑地問道。
閔玉嬋撩了撩頭髮,側過臉,嘴角終於抑製不住,揚起一抹奸計得逞的壞笑。
緊接著,她輕掩著嘴角,咯咯直笑。
再然後,她臉上的笑容愈發放肆,眼角開始飆淚。
看向蘇松屹的眼神裡,滿是戲謔和寵溺。
蘇松屹愣了半晌,想起過去自己在網上和沙雕書友的聊天記錄,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
如果她是自己的書友,那麽一切的巧合就說得通了。
難怪那一天,她也在這個公園裡。
在蘇松屹的腦海裡,飄過一個沒有感情的,對生活失去希望的回音。
“完蛋了,我沒臉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