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麽時候,雪已停下。
雖天低雲沉,但尚未日暮,然而光線卻陡然變得昏暗,淒厲陰風中似有人幽怨哭訴,昏暗中一道道人影若有若無。
“列陣!”
張橫一聲爆喝,頓時盾牌成陣,長矛如林。
這是艱苦訓練換來的本能,但畢竟都是新兵,除了白三僖老漢面色如常,其他人眼中都閃過一絲恐懼忐忑。
劉順見狀眉頭一皺,“怕什麽,鬼魅之屬三魂不全,七魄皆散,你們都已引煞入體,隻管砍便是!”
王玄揮手製止二人訓斥,淡然笑道:“莫急,所謂見怪不怪其怪自敗,本官原本就要帶你們去找,如今送上門來卻是正好。”
“《大燕搜山圖》記載鬼屬有千余種,你們看,那個長舌頭的是吊死鬼,那團黑影是影鬼,還有那個……”
臨陣之時,他竟然上起了課。
士兵們平日也有劉順講解《大燕搜山圖》,但紙上得來終覺淺,如今相互應證,再加上王玄主帥鎮靜,談笑間已將恐懼化解。
千米之外懸崖之上,烏家兄弟面面相覷。
“這軍漢…找死!”鬼面大漢眼中殺機頓現。
旁邊白須老者揮手攔下,“老五莫急,都是些癡人罷了,安鼠生要活口,布陣引走便是。”
另一名鬼面老婦也勸道:“老大說的沒錯,想那老三,不過偷偷引了具屍精,想弄個主魂護身,便被安鼠生吞了五髒,我等還是莫要擅自行動。”
鬼面大漢咬了咬牙,不再說話。
白須老者一聲長歎:“布陣吧,若老三在,咱們這五鬼引魂陣也不至於出現漏洞。”
說罷,四人各自盤膝而坐,捏動法訣。
只見他們前方已設起簡易香案,案上一排血酒,案下一排小黑罐子已全部打開,正中香爐插著三根黑香,另有骨笛魂鈴等詭異法器。
而在山崖之下,陰風鬼影肉眼可見地形成黑霧,從四面八方將軍府士兵們包圍。
陰兵法壇,各大教法脈皆有各自特色,或如太一教降服厲鬼,置於城隍土地廟中由地衹驅策,或如陰門總壇布下鬼府大軍,法旗一揮便是鋪天蓋地。
但這些都是大教法脈千百年積攢,鎮邪搜靈而來。烏家兄弟只是小門小戶,能弄出這種聲勢,顯然走了邪道,刀下冤魂無數。
隨著幾兄弟捏動法訣,他們身上魑魅刺青竟緩緩遊動,似有一張張猙獰面孔欲脫體而出。
“起陣!”
白須老者一聲厲喝,幾人同時咬破中指點在眉心。
霎時間,陰風鬼霧將府兵全部籠罩。
陣內,景象同時大變。
在所有兵丁眼中,天色陡然變暗,如夜幕忽然降臨,蒼穹曠野盡是一片黑暗,遠處碧綠鬼火飄蕩,幽影張牙舞爪。
王玄望向遠處,眼中凶光浮動,但依舊面色不變,繼續給手下講解,“通常情況,鬼物互相吞噬,各自分散,若有大凶之地誕生鬼王,則為鬼穴。而如今這景象…便是有邪修操控!”
張橫扛著鋼刀嘿嘿一笑,“原來還有大魚。”
府兵們如今也恢復鎮靜,舉盾持矛,死死盯著前方。
劉順拱手沉聲道:“大人,要不我們先衝散鬼霧?”
他說此話不是托大,軍陣一成,煞炁連接如鐵桶一般,況且有王玄指揮不輸邊軍,即便鬼穴凶地也敢闖上一番。
眼前這陣仗,還嚇不到人。
王玄面冷如玉,眼睛微眯:“不急,
跟他們耍耍!” 他們不動,上面的烏家兄弟卻有些著急。
“這些軍漢怎麽不動?”
“鬼打牆要移動才能生效,若耽誤了時辰怎麽辦?”
“許是嚇懵了,用幻術!”
隨著他們變換法訣,下方黑霧頓時翻湧。
陣中陰風狂嘯,鬼火亂舞。
“阿牛,回家吃飯啦……”
“郎君,咱家娃又長高了…”
“二郎啊,麥子熟了,怎麽沒人割啊…”
聲聲幽怨泣訴傳來,兵丁們臉色大變。
“阿娘,他們抓了我阿娘亡魂!”
“爹,憨娃……”
“都醒醒!”
張橫一聲爆喝,“幻術而已,石瓦村亡魂早入幽冥,莫昏頭昏腦亂了陣型!”
王玄冷眼道:“眼前不過鬼語魅惑,記住,逝者已矣,誰要過不了這關,就別想著報什麽血仇。”
想起石瓦村慘狀,兵丁們頓時冷靜下來。
魑魅妖祟,邪道凶人…全都該死!
隨著煞炁凝結,耳中幻聽也變成淒厲鬼嘯。
王玄見狀嘴角露出笑容,他之所以不動,無非為了讓士兵們適應,只有克服心中軟弱恐懼,軍陣才算大成。
“取我弓來!”
“是,大人!”
接過劉順遞來的弓,王玄搭弓引箭,黑羽箭頭前方煞氣旋轉,使出連珠箭術,咻咻咻三箭飛射而出。
烏家兄弟正設壇做法,忽然心中猛跳,只見三道黑影從黑霧中破空而出,呼嘯而來。
鬼臉大漢冷哼道:“那狗官竟能察覺我等所在,不過拿箭射人,簡直可……”
“小心!”
旁邊白須老頭面色大變,揪著他迅速散開。
轟!轟!轟!
三聲劇烈爆響,泥土四濺,飛雪漫天。
陰兵鬼壇被炸了個七零八落,地面更是出現三個大洞,山崖四周積雪不斷滑落。
“這……這是啥玩意兒?”
鬼臉大漢有些發傻。
陣法被破,一旁鬼面老嫗吐了口血,厲聲道:“那是軍中煞器,莫怕,這些府兵能有幾隻,動手抓人!”
正說著,咻咻咻又是三道黑影破空而來。
幾人這次有了防備,輕松躲過,不過再看山下已有些忌憚,“這些不是府兵,是邊軍,還有高手,撤!”
說罷,幾人身形閃動,迅速遠離。
下方陣法被破,黑風鬼霧頓時消散,只見有黑影卷著陰風進入密林,有黑影沒於地下, 更多的則尖叫著憑空消散。
“大人高明!”
張橫和劉順眼饞地看著爆裂符箭,他們早知道王玄能製作此物,可惜屍狗煞輪未成,無法使用。
王玄望向前方左側山崖,冷聲道:“搜!”
他屍狗煞輪已成,雖第二煞輪尚未凝聚,但靈覺已顯,隱約能察覺到對方位置,沒想到隨手三箭竟破了陣。
再厲害的陣,法壇都是根本,打碎法壇,布陣者必遭反噬。
很快,劉順張橫飛身而來,拿出幾隻陶罐,“大人,邪修已跑,留下了幾隻鬼壇。”
“留著幹什麽,打碎!”
“諾!”
刀光閃過,黑壇劈裡啪啦破碎。
隨之,山林中,雪地下,伴著淒厲尖叫陰風消散。
陰兵法壇之術,攝鬼魅一魂控制,打碎法壇,鬼物也難以存留。
劉順拱手道:“大人,我們要不要追擊?”
王玄望著遠方若有所思:“這些家夥平白無故招惹我們,必有蹊蹺,眼下天色已黑窮寇莫追,先回營地再說。”
“是,大人!”
經此一事,府兵們氣勢又變,他們昂首挺胸,面色堅毅,軍陣整齊踏冰雪而行。
他們知道,自己不再是手無寸鐵的百姓。
遠處,夕陽半落,天空中出現一幅奇景:
殘陽猶在,彎月如勾,亦有數顆星鬥。
“大人,這景象到是少見。”
“沒什麽,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出現,不過軍陣奇門遁甲中卻有說法,日月星,對應乙、丙、丁,謂之三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