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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黜龍》第47章 關山行(五)
  “去吧。”

  張行扶著刀來到兵部駕部員外郎李定門前時,天色已經稍晚,他隨手從懷裡掏出幾文錢來塞給帶路的驛站幫傭,然後便抬起繡口刀來,用刀鞘拍了拍門。

  拍了數下,門內無人應聲,張行無奈,只能開口叫門:“靖安台中鎮撫司錦衣第二巡組巡騎張行,奉欽命專巡兩都三河內外,聞得兵部駕部員外郎李定在此,特來拜訪。”

  門內明顯有些動靜,但出乎意料,還是沒有開門。

  張行終於不耐,再次以刀鞘拍門,言語乾脆:“李定,你是世家子,該懂得道理,我家巡檢白有思剛剛死了一個刑部侍郎的堂兄,又攤上你表兄這檔子事,走了三日連個桃子都吃不上,正悶著呢……她是凝丹期高手,一刀把你砍了,強說你跟你表兄一起逃了,到底算誰的?趕緊開門!省得被吊起來打殺威鞭!”

  門內再度有了一些動靜,片刻後再度恢復安靜,而就在張行準備踹門的時候,房門終於打開,然後閃出了一名中年男子。

  男子大約三十多歲,身著一套淺綠色官服,帶著一個無翅襆頭,身材算得上是高大,卻有些微微蜷縮之態,五官也挺端正,卻雙目無神,精神萎靡,黑眼圈清晰可見,外加胡子拉碴,面色發青。

  張行怔了一下,忍不住當場吐槽:“就你是李定啊?兵部駕部員外郎,韓逆的表弟?叫了半天不開門?”

  對方點了下頭,同樣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場面一時有些尷尬。

  但也就是這時,隨著一股夏風自驛站外的桃林吹來,張行忽然聞得對方室內一陣香風卷起,當場蹙眉:“你熏了香?”

  李定搖了下頭,欲言又止。

  “是我熏了香。”一個聲音突兀從李定身後傳來,隨即,一名紫衣戴帽人轉出門後。

  其人聲音婉麗,身材高挑,儀態動人,皮膚白膩,雖然是男裝打扮,且以帷帽遮面,卻毫無疑問是個有殊色的極美貌女子。

  張行怔了一下,又看了眼李定,恍然大悟,便趕緊說道:

  “是這樣的,我也不想打擾兩位……但韓世雄這破事,我家巡檢若不能處置妥當,怕是上頭又要抓一個姓白的砍了頂罪,還請李員外做個妥當交代,我再去給我家巡檢做個交代……早做早了斷,就不耽誤你們快活了。”

  那女子愣了一下,伸手去摸腰間,似乎要去取什麽東西,倒是李定,無奈乾咳了一聲:“就依這位錦衣巡騎的言語,咱們早做了斷。”

  聞得此言,女子方才束手,而張行也昂然越過李定入了房內,然後兀自坐下,門前的那位兵部駕部員外郎也隻好歎口氣,轉過身來落座。

  倒是那女子,反手掩門後,單手扶著腰間,立在了李定側後方。

  “我直言好了。”張行將繡口刀扔到桌上,認真以對。“李定,你母親是英國公的親妹,你本人是隴西李氏的嫡傳,這般出身,早年還有才名,卻只在三十六歲於兵部做個駕部員外郎,負責修繕驛站、道路……”

  “我家李郎絕非池中之物。”紫衣女子忍不住插了句嘴。“還請閣下自重。”

  “我曉得,我曉得。”

  張行趕緊敷衍。“我這麽說又不是為了羞辱誰,而是想提醒李員外,韓世雄的事情既是通了天的,也是貫了地的,上頭不會放過,我們巡檢這個現管也絕不可能放過……你知道嗎,只是來的時候,吉安侯府就給了我們巡組每人五十兩白銀的辛苦費!”

  李定愣了一下,

搖了搖頭:“對於那等門宦,其實不多。”  “銀價已經飛漲了。”張行無奈對道。“你也不要擺世家子弟的譜,咱們就事論事,這事情裡面,最大嫌疑無外乎是你二舅、三舅與你罷了,你們舅甥三人一前一中一後湊得太巧,而這其中,又數你最沒有根基……那若是真找不到你表兄,非得弄一個說法交代上去,我剛剛敲門時的言語,未必不能成真!”

  紫衣女子早早氣急,卻居然沒有發作,只是隔著帷帽瞪住了來人。

  至於李定,沉默片刻後,終於認真來答:“話雖如此,但我委實沒有做此事。”

  “你親表兄,不想救一救的?”張行蹙額來瞥對方。

  “當然想的,我長舅前英國公對我極好,我便是跟我表兄沒什麽乾系,也要念著我長舅的好。”李定歎了口氣。“但這件案子,必然無救,我又能如何呢?不過我也不瞞閣下,這次搶修道路的事情是我自請的,本意就是想在路上見我表兄最後一次,做個告別……結果路修通了,到了此處才知道,他居然已經逃了。”

  張行點點頭,繼續來問:“那閣下覺得,會是怎麽一回事?”

  “我覺得?”李定詫異反問。

  “不錯。”張行懇切回復。“這件案子之所以麻煩,一個在於是大案、欽案,所謂事關重大,不出個結果決然不行;另一個在於可能繁複、嫌疑眾多……我這樣刑名上的笨蛋是不指望能查清楚了,但如果閣下這般人物能給能讓上下都恍然大悟的說法,我自然是求之不得,想來我們巡檢也會感激不盡。”

  李定猶豫了一下,給出了一個並不意外的答案:“或許真是我表兄酒量過人,灌醉三人後偷了鑰匙,又借著大雨自家逃出去了。”

  張行點點頭,並不以為意,直接起身拿起佩刀告辭,甚至還朝那位紫衣女士稍作拱手。

  李定也只能在對方身後稍作拱手。

  “哥哥,他剛剛是在索賄嗎?”

  人一走,紫衣女士便脫下帷帽,氣憤追問。

  “不是。”李定猶豫了一下,還是攏手說了實話。“他是在提醒我,如果真找不到我表兄,事情僵硬了,那這件事最好的解決法子就是由我出面,去誣陷我隨便哪個舅舅……這樣,吉安侯家的千金就能給靖安台的曹中丞交差了,我也能省的被大浪打翻。”

  紫衣女子怔了一下,氣急敗壞:“怎麽有這種小人?”

  李定微微搖頭:“他倒不是純小人,不過是個聰明人,聰明人看出上頭心意後把話說出來、傳下來罷了。”

  “哥哥是說白有思?”紫衣女子愈發詫異。“她在東都素有名聲,居然也要為了家族這般無恥嗎?”

  “不是。”李定站起身來,回頭相顧,言語乾脆。“是陛下與曹皇叔。”

  紫衣女子登時愕然。

  而李定深呼吸了一口氣後,思索片刻,卻又直接挽住對方手,誠懇來對紫衣女子:“十娘,這件事遇到硬茬子了,我雖與兩個舅舅不和睦,卻也不能做誣陷,可若留在這裡,怕又要露了破綻,白白被卷進去……我隻問十娘一句話,若是我被迫亡命江湖,再度蹉跎,你可願再來隨我?”

  女子眼神登時溫婉起來:“哥哥說什麽呢,既一意出奔,又蒙接納,十娘此生唯一人而已。”

  “張三哥回來了?”

  張行回到桃林驛大堂的時候,佔據了整個驛站的錦衣巡組成員正在集中用飯,白有思高居其上,桌子上擺了許多洗好的桃子,而見到張行回來,第一個發問的赫然是秦寶。“三哥去見那什麽員外郎李定了?”

  張行趕緊點頭,然後坐了過去。

  “你覺得李定這人怎麽樣,有嫌疑嗎?”對面的錢唐聞言立即放下手中饅頭,想為巡檢大人分憂的心態不要太明顯。

  “怎麽說呢?”剛剛坐下來的張行在座中歎了口氣。“深不可測!”

  堂中一時安靜。

  旋即,李清臣主動來笑:“不過一面之緣,怎麽就知道人家深不可測?”

  “是這樣的。”張行拿了個饅頭在手,懇切交代。“李定這個人我沒看透,但是他的姘頭我倒是看透了一二……”

  堂中一時鴉雀無聲,幾乎所有人都去看白有思,而黑了臉的白有思也直接冷冷開口:“他姘頭如何,有多高多胖?”

  “用多高多胖來形容那種人物淺薄了。 ”

  張行朝自家領導拱手交代。“那女子容貌、肌膚、舉止、氣度、聲音,都是我生平所見一等一的存在,而我通了前六條正脈後,五髒與四肢連結,雖然距離高手還差很遠,但基本的五感是明顯上了一層,可就是這個樣子,卻直到女子開口前卻一直沒有察覺到她的方位,可見武藝,或者說修行層級也是很高的……”

  白有思明顯眯了眯眼睛,周圍人也都認真來看張行。

  張行絲毫沒有在意這些目光,只是認真繼續解釋:

  “一個女子,有一方面比較出眾是很尋常的事情,各方面都很出眾,還有那般武藝,我能想到與之相比的巾幗,就只有我們巡檢一人而已……諸位,你們想一想,假設有一日,我們巡檢忽然扔下職務,委身某一員外郎,行則扈從、臥則同寢,並視彼輩為天下英雄,你覺得,我該怎麽評價那個人呢?難道說他是個廢物?

  “我只會說,天下何其不公,竟使閣下志氣不能伸張?”

  話至此處,張行順著白有思目光扭頭去看樓上一層,隻以為對方尚在,便遙遙大呼:“李員外,尊駕莫非以為,我是個買櫝還珠之人,不認得誰才是真英雄?”

  “不要喊了。”白有思收回目光,沒好氣言道。“你拿饅頭的時候,人家就已經直接走了!”

  張行掰開饅頭,咬了一口,絲毫不慌:“既然逃了,豈不是做賊心虛?正好請巡檢拿了!捆在柴房裡!”

  白有思難得一笑,下一刻直接從大堂中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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