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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黜龍》第113章 斬鯨行(五)
一秒記住【新】 ,! 李清臣的甲士還沒有帶回來,或者說他剛剛離開當天,渙口鎮的形勢便已經有失控的預兆了。
 沒辦法的,江湖的秩序在渙口鎮維持了五六年,忽然間要變成朝廷的秩序,哪怕只是暫時的,也注定會引發反彈與衝突,而這無疑是張行張白綬的責任了,他必須要盡快掌控局面,否則以此地的江湖人士之密集,莫說發生動蕩,就連他張三郎的性命都堪憂。
 故此,就在李清臣離開第二日,張行便不顧所部錦衣騎士數量遠遠不足,在左氏兄弟依然掌握渙口鎮絕對武力的情況下,走出了長鯨幫給安排的三層閣樓,正式的、公開的,以朝廷欽差的名義,要求長鯨幫停止任何活動,封禁建築,移交帳本、倉儲,並提供幫會內部所有人員名單。
 原話是:
 “朝廷接到熱心士民舉報,言長鯨幫有勾結芒碭山土匪、監守自盜,販賣私鹽,走私東夷、妖島等重大不法之事,經南衙鈞旨,轉靖安台督辦。靖安台中丞曹公再發鈞旨,以第二巡組專察。今巡組抵達,依法暫停長鯨幫所有官私生意,封禁建築、船隻,檢查帳本、倉儲,點驗幫眾人員。
 如有違抗,視為叛逆,格殺勿論。。”
 這話寫成了布告,被抄錄了四份,分別貼在了渙口鎮鎮中心、北面官路通道前、長鯨幫幫會大門前,以及渡口市集上
 然後?
 然後立即就被一眾好漢給撕了。
 “撕布告的是誰?”剛剛讓人貼完布告,便要求左老大召開幫內核心擴大會議的張行端坐長鯨幫大堂客位首座,絲毫不管主位上的左老大面色陰沉,直接越眾發問。
 但就像想象的那般,堂上堂下一時陷入到了沉默,幫主以下,數不清的副幫主、長老、舵主、護法以及一些排列整齊候命的執事全都保持了沉默。
 這似乎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也都多了一些異樣的安全感。
 “奇了怪了。”張行絲毫不氣,只是端茶來笑。“大白天的,這四處地方根本就是人山人海的,剛剛貼上去一刻鍾不到,再回去,就全都沒了怎麽會沒有人看到呢?”
 左老大一聲不吭,島上就在張行下手位置的下邳黑綬左才相勉力說了句話:“張白綬,或許這便是人心向背。”
 “哦!”張行狀若恍然。“原來如此。”
 堂中再度安靜了一會。
 但下一刻,一名站在樊仕勇樊副幫主對面的年輕執事忽然出列,恭敬拱手:“回稟幫主、張白綬、左黑綬,別處不知道,唯獨我們幫會大門前的那一張,我親眼看見,是幫中護法、飛雲掌韓雲所為而此人自知是犯了罪過,根本沒敢來參與大會,似乎已經作勢要潛逃了。”
 此言說完,又是片刻沉默,但馬上,堂中便嗡嗡起來,壓都壓不住,幾乎所有人都在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至於那名年輕人,只是低頭不語。
 而漸漸的,除了這名年輕人外,幾乎所有人都漸漸盯住了幫主左才侯,也有少部分人盯住他的三弟、靖安台東鎮撫司黑綬左才相,只有張行依舊狀若無事。
 終於,堂內重新安靜了下來。
 “王執事,你”左老大攥著案角,似乎是想說些什麽,卻又不知道能說什麽。
 “左郡檢!”張行忽然在座中揚聲打斷了對方,而且喊了另外一人。“既然知道是誰了,麻煩你秉公執法,去將人帶來你是現管,這是你的職責所在。”
 左老三沉默一時,不能回復,卻也絲毫不動,隻似個木頭人。
 張行一點都沒生氣,只是隔著左老三點了幾個官差的名字:“劉總旗、馬總旗我此行是奉咱們中丞鈞令,按照靖安台家法,我就是最大的,暫時越俎代庖,請兩位將撕了南衙鈞令與中丞鈞令的逆賊帶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否則,家法就要到你們頭上!”
 兩位郡內總旗聽到一半,便已經無奈起身,聽到最後,更是直接一拱手,硬著頭皮接下了差事,然後請了那位出列的執事隨行,轉身率領下邳郡本地的淨街虎出去了。
 人嘛,總是存著僥幸心理,兩名總旗出去的時候,上下都還只是不言,儼然是存著根本找不到人,或者擒拿不下的心思,繼續拖延。
 然而,不過是一刻鍾,兩名總旗便折返了回來,身後十數名淨街虎更是直接七手八腳的將一名被捆縛嚴密的江湖豪客給拖拽了進來這個速度和這個結果,外加剛剛那位王執事的出面,到底意味著什麽?很多老江湖心中不言自明。
 且不說眾人所想,隻說那豪客既被拖拽進來,嘴上卻絲毫不停:“我呸,錦衣狗!別人怕你們,我飛雲掌韓雲可不會怕你們區區七八個人,空口白牙,便要斷我們長鯨幫的基業,你當自己是神仙嗎?等我們二爺回來,一劍一個”
 且說,人拖進來以後,兩名總旗先沒有管人,而是先各自將一柄串著金環的大刀和一攤紙糊狀的物件給扔到了大堂上。此時聽得那廝嘴裡越來越不乾淨,這才回頭,然後由馬總旗動手,用繡口刀刀鞘猛地一擊,直直頂住了肋骨,然後那什麽飛雲掌便立即如一個離了水的大蝦一般倒地痛苦蜷縮起來,卻又被身後四五名淨街虎齊齊伸出腳來,一聲齊喝,然後一起踏住脊背,動彈不得。
 “張白綬。”
 場上稍微安靜,兩名總旗繼續對視一眼,這次是稍微年長的劉總旗拱手回復。“飛雲掌韓雲帶到,人證物證俱在,他本人也承認了,而且還試圖持械抵抗,也被我們繳獲了兵器。”
 張行點了點頭,緩緩站起身來,踱步過去,似乎是想查驗證據或者是當堂審問,然而,他走過去以後,居然直接在長鯨幫大堂的地上撿起那柄串著金環的大刀來。
 左才侯、左才相,以及知機的幫中精英,還有就在張行旁邊的幾名淨街虎,幾乎齊齊睜大了眼睛,接著有人欲言,有人欲起,有人欲去摸身後兵刃。
 但一切都來不及了。
 拿起金絲大環刀的張白綬宛如換了一個人一般,忽然身形迅速,動作敏捷有力,只是運起真氣,然後便奮力朝前方地上之人的脖頸處砍去。
 而一刀既落,宛如菜市口斬首一般無二,那什麽飛雲掌的腦袋直接滾出去七八步遠。脖頸處,也是鮮血激噴,弄得滿地都是鮮紅之色。
 當此之時,張行殺了人,再於一股熟悉的溫熱熱氣息與血氣之中環顧四面。
 只見左才侯、左才相早已經各自起身,卻只是怔怔盯著這一幕失神。
 而自幾名副幫主以下,卻有明顯分層,有人驚嚇失神,退縮在椅子中;也有人勃然大怒,直接拔出了兵刃;但更多的人卻只是一聲不吭的坐在那裡,或者站起身來,或者握住了兵刃,用不同的態度保持了沉默,也表達了震驚。
 至於秦寶等靖安台巡組成員,則在有人亮出兵刃的同時,早早拔繡口刀出來與那些幫眾對峙。
 便是這群數量更多的淨街虎,也在張行提刀轉了一圈後,隨著這名白綬的目光在兩名總旗的帶領下各自出刀,轉身向外,護住了這名代表了靖安台、也可能是朝廷在此地最終權威的區區白綬。
 當然,那幾個踩著屍首的淨街虎似乎有些緊張慌亂,其中一人甚至在收腳出刀時被腳下血水弄了個踉蹌。
 “諸位。”
 張行掃視一圈後,不顧現場的劍拔弩張,揚聲做了宣告。“布告被撕了,字也全都看不清了,既如此,我就再說一遍我不想殺人,更不想看到血流成河但越是如此,越要借此人性命來告誡諸位,不要有什麽僥幸之心!
 “長鯨幫對於諸位來說,自然是天大的生計與榮光所在,但對於朝廷來說,真的屁都不是!
 “這就好像諸位最後的仰仗左二爺一般,他老人家修為通天,對我來說,那自然也是性命攸關、不敢得罪的大人物,但我若是不做這些事情,朝廷也能要我性命!而且更快,更利索!
 “這與你們也是同一般道理,你們只怕左老二,難道不怕倚天劍?只怕長鯨幫,不怕朝廷大軍?江都郡的江都大營、彭城郡的徐州大營、東海郡的東海水師,哪個少了上萬的精銳,離這裡又有多遠?這江淮之地,到底是大魏的天下嗎?你們的家私產業在哪裡,難道真要棄了一切去做個逃犯?
 “再說了,長鯨幫做的生意,不也是朝廷漏出來的嗎?朝廷只是要處置長鯨幫,可曾說要棄了渙口的事業,不許人接手繼續做這個生意?你們這般劍拔弩張,圖什麽?!”
 張行一氣說完,再回頭冷冽去看左才侯與左才相,果然,和他想的一樣,這二人雖然面色蒼白,神色不渝,卻都沒有主動吭聲與抗辯之意。得益於此,那些原本去摸兵器的幫眾,多趁機放下,那些持械之人,更是因為他張白綬代表朝廷的單方面輸出而慌張遲疑起來。
 反而是樊仕勇以外的其余幫中實力派人物,隨著最後一番話挑明一時焦躁起來。
 “都收起兵刃吧,也把地洗了!”張行歎了口氣,將金絲大環刀扔下。“趁著我還能做主,咱們盡量以和為貴”
 “敢問張白綬,怎麽個以和為貴的法子。”聽到訊號,表面上最為沉穩,實際上早已經焦躁不堪的副幫主樊仕勇果斷在位中開口,卻耽誤了大家收刀子。
 “很簡單,一面查案,一面召集江淮豪傑,舉行江淮大會,組建新幫,接手渙水生意。”張行一言既出,再度引起了喧嘩。“兩不耽誤。”
 “安靜,安靜!”
 樊仕勇再難忍耐,立即起身呵斥,然後等稍一安靜便迫不及待來問。“張白綬,組建新幫、接管渙水後,是自家處置,還是聽靖安台指派?”
 “我直說了。”張行從容拱手回復。“新幫派由誰來領頭,我們不管,須得在江淮大會上自行被人選出來這樣才能絕了左家二爺的嘴,也才能服眾;新幫派我們隻管給他們渙水纖夫轉運的生意和渙口鎮的駐扎權,淮上生意不干涉;新幫派自家生利,自行分配,人事也是自覺,但需要讓靖安台的人常駐查帳,並要將兩成利市發與東都靖安台總部對應的,若是有人膽敢用不法的手段來行取而代之,也自有靖安台的高手來做道理!”
 眾人靜靜聽完這幾句話,轟然炸裂,不顧上面還有左幫主,下面還有無頭屍首和他的頭,直接議論起來。
 片刻後,另一位胡子花白的副幫主在幾名同列的催促下無奈起身,拱手來問:“張白綬還有兩個事情,請務必回復一則此任幫主可有期限?到期或者老朽或者病退,如何來定下一任幫主,是靖安台做主嗎?二則,不是我們看不起張白綬,張白綬的厲害我們比誰都清楚,但這種事情,須得一位真正的大人物作保,把規矩立起來,才能傳遞下去吧?不知道是誰來做保?”
 “問得好。”張行伸手一指。“是嶽副幫主對吧?我來明白告訴你,其一,幫主五年為期,到期再開江淮大會,大家再行推舉,靖安台不干涉,隻追認;其二,我明白的告訴你,我本人此行是跟我家白巡檢有直接言語的,白氏貴種、當朝南衙相公的嫡女、英才榜第二的倚天劍,來為大家做這個首開成例的靠山!”
 氣氛更加熱烈了。
 然而,與此同時,就在張行身後,幾名下邳本地的淨街虎們還在手持白刃、踩著血泊,與身後一些長鯨幫中下層年輕執事、護法們尷尬對峙。
 但前幾排的大佬們似乎已經把他們全忘了,張行都沒功夫回頭去看後面。
 片刻後,又一舵主模樣的惡人起身:“只剩最後一問了,若張白綬說的妥當,我第五昭明願意率領原來黑沙幫的老兄弟出來,直接聽張白綬安排張白綬,這個江淮大會到底是什麽章程?”
 “此事簡單。”
 張行環顧四面,脫口而對。
 “首先,凡是江淮周遭幫會,只要有一百個人規製,拿出五十兩白銀做擔保,便可以直接報名參加江淮大會。
 “然後這些幫派,相互角逐推選,選出九個幫會來,而這九個幫會的幫主便自動獲得一票。
 “接著,九人一人一票,童叟無欺,便可以選出最後的一人來這個人,便是被朝廷認證、靖安台保護的那個,他既可以帶著自家幫會吃獨食,也可以與其他幫會合在一起發財,甚至九幫一起組個大幫吃飯,朝廷也不管,朝廷只要渙水暢通。”
 幾名副幫主和舵主欲言又止。
 “我知道,等我說完。”張行擺手製止。“幾個關礙是這樣的
 “第一條,最後的幫會再怎麽合縱連橫,都只能從江淮九幫中來用,有本事吃獨食是你的本事,但要一起發財的話,須得給在江淮大會中證明了實力了的九大幫會來做保底否則,何必辛苦選九個幫會出來?
 “第二條,大會決定九幫的時候,是以爭擂的形式來做如何做的圓滿,你們本就是行家,不用我教唯獨要強調一點,那就是萬事以和為貴,大家只在會期內爭擂,不爭擂憑名望守住,那也是你的本事一句話,不要死人,不要流血,點到為止,以和為貴因為我擔不起朝廷刻意挑撥江淮豪傑的罪名!
 最後一條,非要說我和白巡檢有什麽索求,便是隻想求個安穩,隻想讓朝廷省心,隻想讓大家團結起來,和和氣氣的吃這碗飯,別去造反!”
 聽到這裡,早就按捺不住的樊副幫主率先拱手:“若是張白綬如此章程,我們願意開這個江淮大會!”
 其余幾名副幫主也拱手稱是。
 形勢居然逆轉。
 然而,就在這時,張行反而看向了被人刻意忽略的首座之人,然後微微一拱手:“左幫主我這招叫以攻代守不如此,不足以打開局面來做調查。”
 左才侯一聲冷笑:“張白綬自是好手段芒碭山事後,大家怎麽都想不明白,難道芒碭山上的那些老大都只是廢物嗎?今日才知道,不是他們不行,而是張白綬不負拚命三郎與倚天智囊的雙重名號以攻代守,還有明暗呼應吧?他們輸的不冤,我們也輸的不冤。”
 張行絲毫不怒,反而繼續維持禮貌姿態:“左幫主若是最後查到你們長鯨幫委實無辜,你們兄弟想來參加江淮大會,我也是樂見其成的。”
 左才侯和左才相齊齊一怔,忍不住迅速對視一眼,但很快,前者便再度冷笑:“靖安台認定了我們兄弟的過錯,怎麽可能落得個委實無辜?”
 說著,長兄帶頭,幼弟隨後,直接拂袖而去。
 張行絲毫沒有在意,而是蹭了蹭腳下的血跡,直接走上去,做到了主位,然後重新左右來拱手,禮貌至極、懇切至極:“諸位,左幫主和左郡檢都已經願意退避三舍,接受朝廷調查我暫借此地,與長鯨幫規製,調度人手、財物,以作調查,同時監督江淮大會的召開諸位以為如何?可有人覺得不妥。”
 還是樊副幫主帶頭,正色出列,拱手行禮,口稱:“願聽張白綬吩咐!”
 其余人零零散散,稍微遲疑了一會,但到底是按捺不住,忽然便形成了一個蜂擁而上的局面,爭先恐後的行禮稱是。
 而此時,周行范卻又一次沒有忍住,趁機朝對面的一名手都快酸了的長鯨幫執事吐槽起來:“你還舉著刀作甚?上面都學青帝爺禪位了!說不得往後幾日要一起乾活呢!不嫌累嗎?”
 ps: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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