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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黜龍》第110章 斬鯨行(二)
且不提三人如何籌謀一時,隻說一日後,此次出巡淮北六郡的靖安台中鎮撫司第二巡組與兵部隨員便開始分散開來。

黑綬胡彥自率一隊人“押送”陳凌往東都赴任;

兵部員外郎王代積自領著兵部吏員往龍岡軍營代持兵符,等陳凌交接完畢東都派遣新將領過來接任;

而作為巡組首領和最大武力倚仗的白有思卻和白綬錢唐帶著幾人一起繼續南下,往汝陰郡一帶巡查;

最後,居然只有張行與李清臣率七八人過了渦水,然後順著剛剛走過一遭的渙水,直接往下遊入淮口,也就是下邳郡的徐城縣一帶而去。。

且說,渙水自城父開始,至入淮口,先後經歷譙郡東部、彭城郡南部,以及下邳郡的西南部,最後注入淮水。

其中,左氏三兄弟正出身渙水東北面彭城南部的符離縣,祖上兩三代就已經很有氣象了,據說常常順著渙水南下,然後轉淮水,做鹹魚的買賣,所以到他父親時便算是個正經豪強之家了。

但是,真正讓左氏飛黃騰達起來,成為淮北道上頂尖家族的,其實還是這一代左氏三兄弟。

老大左才侯年長一些,從小跟著父親往來東海、淮北做生意,性格穩健、交遊廣闊,很早便有了獨當一面的才能,並在黑白兩道有了些名氣, 鹹魚生意做得也極為順利,算是上來便讓左氏沒了繼承家業的後患。

而這, 也使得他的兩個兄弟在修行上更加沉浸。

尤其是老二左才將, 自幼就是公認的修行好手, 成年前只在家鄉辛苦打熬正脈,結果二十歲便正脈大圓滿, 然後便隨兄長一起乘船出海,卻又常年獨自留在海濱地區,據說多在海上周旋。

傳聞中, 大約七八年前,某一日,他自妖族北島往歸東海郡,途中見日出東方, 水上水下,陰陽割曉,本就修為到份上的他心神震動,一早上便衝破了奇經八脈中的任脈。但這還不算,待到黃昏時,他所乘船隻又遇見了一條巨鯨, 彼時巨鯨仰身藏背飄行海上,宛如屍體一般,但等到船隻接近後,卻又忽然翻身, 拍起巨浪,於巨浪中一聲長鳴而去……沒錯,左才將得此契機,複又於晚間衝破督脈。

任督二脈一日而通,從此前途大開。這段故事,也成為一段淮上人盡皆知的佳話。

後來的事情不必多言,左才將雖然很少回到家鄉做事, 但卻不耽誤左家老大左才侯在弟弟任督二脈通了以後趁機建立起了長鯨幫, 生意越做越大, 並在五六年前忽然徹底扔下了其他買賣, 一力統一了渙水和淮河中遊的運輸業,繼而理所當然的接了渙水的官方生意。

要知道, 淮上英豪遍地,水運和鹹魚生意養活了不知道多少好手, 如此大的利市左老大想獨吞, 又怎麽可能人人心服?但偏偏,彼時敢和長鯨幫競爭的幾個幫派裡,最起碼有四個幫主,忽然先後遭遇了一名自稱子午劍的凝丹高手預告式刺殺,而且全都迅速得手,其中甚至包括一名同樣凝丹境的成名已久高手。

雖然那人一直沒露面,也沒留字帖外的其余痕跡,但十天內死了四個或強橫、或狡猾、或有威望的幫主後,只有兩個有背景的幫主沒碰,淮上自然就都知道,這是左家老二凝丹境已成,要替家裡收渙水和淮上生意的利市了。

於是,剩下兩個有背景的也都服了軟,乃是主動找左老大談了談,正式並入了長鯨幫。

而子午劍左才將之名也從此響徹淮上。

至於老三左才相,跟他二哥肯定是沒法比的,但本身修為進度其實也不能說差的,

他二哥通了任督二脈那一陣子,才剛剛成年的他就已經是正脈六七條的能耐了,卻居然沒有再學兄長潛心修行,也沒有跟著大哥跑江湖,反而是投入了公門,做了江都郡的淨街虎。然後該使錢使錢,該磨資歷磨資歷,該立功立功,卻是正好在他二哥凝丹大成、子午劍響徹淮上後的第二年,也是他大哥建立了長鯨幫後的第四年,以正脈大圓滿的修為,調到了渙水入淮口所在的下邳郡出任地方黑綬。

之前說了,他家是隔壁彭城郡人,在下邳任職是合乎規矩的。

只不過時間有點長了,這都快在下邳呆四五年了。

但這麽一來的話,也難怪長鯨幫的勢力從渙水中遊到淮水中遊,近乎固若金湯了。

“張白綬、李白綬,沒想到這麽快就再見面了?我聽到上遊說你們過來,早早來此相迎。”

下邳徐城縣,距離渙水入海口的那個集市還有十裡地呢,張行一行人便遇到了長鯨幫幫主左才侯,後者領著足足幾十號人,人人皆有坐騎,正在道旁相迎,根本不可能被忽略,而且看他樣子,似乎根本不知道張行此來的目的一般,只是聽到上遊幫眾的回報罷了。

見到這幅形狀,聽到這些言語,李清臣冷哼一聲,乾脆連馬都不下,倨傲之態明顯至極。

倒是張行,直接翻身下馬,含笑迎上,但也沒有拱手回禮:“左幫主,咱們雖然是上月才見了面,但委實是一別經年啊!”

左才侯怔了一怔,才反應過來是什麽意思,卻又連連苦笑拱手:“張白綬,我一個賣苦力的,哪裡懂這些,你有話不妨實誠點,我也好聽懂。”

張行哈哈大笑,上前扯住對方,從容以對:

“那好,先說些明面上的話吧……不瞞左幫主,這次我們第二巡組再出外勤巡視淮北六郡,主要是奉命清查地方的官吏、豪強、幫會是否沆瀣一氣,魚肉百姓,危害地方,前幾日在龍岡,陳凌陳將軍就是地方上做的過了頭,獨霸了水杉林的生意,惹怒了我家巡檢,所以被一紙調令送到西北守沙漠去了……此事你知道了嗎?”

被架著胳膊的左才侯認真以對:“是聽說有這麽一回事,但我們……”

“所以啊,左幫主,你此番要提起十二分小心、打起十二分精神、用起十二分力氣才行。”張行拽著對方手臂,根本不容對方說下去,只是懇切提醒。“否則,怕是過不去我們這一關的……尤其是馬上的李十二郎出身名門,脾氣還不好,早早認定了你們鯨魚幫有天大的不妥。”

李清臣冷哼一聲,居然沒有反駁。

左才侯也微微色變,身後許多奇形怪狀的武士也多有喧嘩之態,但隨著前者回頭看了一眼,後者到底是重新安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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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這位長鯨幫幫主方才回頭,一面瞥了一眼李清臣,一面繼續握住張行的手,認真來言:“還得指望張白綬多多美言了。”

“當然得指望我。”張行戲謔以對。“處置了陳凌後,我家巡檢分路去了汝陰一帶,副巡檢胡大哥回了東都,如今你們這裡,居然是我們這兩個白綬做主……你剛才說,要我一句實誠話,那我現在就給你一句實誠話……左幫主,你們鯨魚幫這次可是落到我手上了。”

說完,張行還拍了拍對方手背,然後露出兩排大白牙來看對方。

左才侯聽到最後一句,心中猛地一跳,努力想來乾笑幾聲,但迎上對方眼睛和牙齒,卻又無法笑出來。沒辦法,去年年底的事情後,拚命張三郎驅虎過河的事跡響徹淮上,身為最近的利害之人,他哪裡會不知道,這個看起來和善至極的人,怕才是最難對付的一個?

十二分精神,他左老大恨不能打起二十分精神。

“好了,開個玩笑。”張行察覺對付肌肉緊繃,反而撒手,然後一邊回身上馬一邊言道。“上次來下邳徐城的時候,來去匆匆,根本沒有見淮上風景,如今回來,卻正是春暖,咱們且一起去渙水口,好生看看淮上青春。”

左才侯趕緊一凜,做出邀請姿態。

而張行剛剛翻身上馬,正準備隨左才侯等人並馬而行時,另一邊,李清臣卻再度冷哼一聲,直接帶著一個巡騎先行打馬過去了。

眾人詫異一時,張行卻只是發笑,然後自與秦寶、周行范等其他巡騎一起,跟著左才侯等一夥子幫眾,加速追上李清臣,然後並馬往渙水口而去。

行至渙水口,張行這才有心觀察這個大的有些過分的渡口市集,只見外圍周邊,院牆重重,其中隱約可見樓台亭閣,顯然是富人別院。而越過一層矮牆,入得內裡,更是酒肆、商鋪、妓館無數……也是令人嘖嘖稱奇。

要知道,此地距離徐城縣縣城頗遠,完全是靠著渙水口的水運興隆和長鯨幫總舵的存在方才興起的一個交通城鎮。

“張白綬、李白綬。”

走到這裡,氣氛稍緩,眾人也降下速來,左才侯看到李清臣和張行都在左右貪看風景,終於趁機說了幾句。“莫說上萬纖夫了,便是這渙口鎮上,也有兩三萬人口,全賴我們長鯨幫維持,我們委實……”

“那你們長鯨幫又賴什麽維持呢?”張行未及開口,前面走著的李清臣卻忽然回頭,冷笑反問。

“額……”左才侯瞬間便醒悟,自己這是說錯話了。

“要不要仰賴聖恩?”李清臣微微降下馬速,回頭睥睨來問。

“這自然是要的。”左才侯無奈應聲。

“要不要仰賴南衙諸公的悉心治國?”李十二郎繼續追問。

“這是自然。”左幫主言語尷尬,只能低頭趕路。

“要不要仰賴南方數十郡每年秋解春計的火耗?”李白綬依舊沒有放過對方。

“必然……”左老大已經堪稱窘迫至極。

“要不要仰賴我們這些人奔走,替你們鏟除芒碭山、稽山盜匪?”就在這時候,一直沒開口的張行不顧對方已經窘迫,猛地開口,甚至揚起了聲調。“左老大,你莫說自己不知道此事的功勞在誰?”

聽到這裡,不但左老大瞬間凜然抬頭,便是身後許多漸漸不忿以至於相互打眼色的幫中豪客,也都陡然一肅。

便是忽然發難的李清臣聽到這裡,也長呼了一口氣,閉嘴不談。

但張行一言鎮住漸漸僵硬的雙方,反而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只是重新笑了起來:“說句良心話,左老大,李十二郎雖然性情倨傲些,但問的幾個事情也沒差……依著我看,便是不說上面,隻說你們這個什麽鯨魚幫裡,真正賣力氣的不還是那上萬纖夫?結果人家胼手胼足一整日,你卻隻給人家十個錢,然後自己卻領著幫眾整日在這個花花世界裡吃吃喝喝,也不知道錢哪裡來的,又算怎麽維持法?”

不說那些幫眾,左才侯只能忍氣吞聲,連連點頭:“張白綬說得對,說得對!”

而這時候,跟在後面小周沒有忍住,壓低聲音提醒了一句:“張三哥……人家不是鯨魚幫。”

張行瞬間恍然,趕緊點頭,還朝左才侯拱了下手。

左老大也立即回應:“無妨,無妨。”

端是憋屈至極。

說話間,眾人卻沒有直接去渡口,而是停在了長鯨幫那龐大而威風的建築群前,此地建築飛簷翹角,高大重疊,門前還有一片專門的空地,旁邊集市擁擠不堪,也無人敢過來佔據,儼然象征了這個幫派的實力、財力與名望。

而到了此地,人數更是數倍於道旁迎接之人,諸多幫中精英按照品級、資歷、修為一一排列,更有本地熟商前來賣臉,甚至還有本地的老者過來專門奉酒,搞得有聲有色。

李清臣見到這幅情形,當眾嘲諷了一句不倫不類,便帶著一名巡騎先進去了,倒是張行豪不客氣,自上前去,按照左老大的接引和指導,又是喝酒,又是鼓掌,又是慰問的。

好不容易折騰了一圈,那左老大似乎看出來張白綬是個要面子的人,複又投其所好,請對方當眾上台說上幾句。

張行絲毫不覺得尷尬,複又跳到那幫會前面的一個台子上,團團拱手,而場面也在本地幫眾的彈壓下迅速安靜了下來。

“諸位鄉親父老。”張行放下手來,運行真氣,放聲而言。“今日春和日麗,有幸相逢,我就不說廢話了,其實朝廷派我張行張三郎來巡視此地,隻為三件事情,一則打黑除惡、二則鋤強扶弱、三則伸冤報屈!你們但凡有冤屈的,有受了欺負的,盡管來這鯨魚……來這虎鯨幫找我張行,我張三郎就在此處,和虎鯨幫左幫主一起等著你們!一定會還渙口鎮一個朗朗乾坤的!”

說完,張行再度團團拱手,折身往長鯨幫大堂裡而去。

左老大等人愣神一時,趕緊跟上。

而入了大堂,張行詫異一時,因為先進來的的李清臣居然直接坐到了最中間的主位上,待張行和左老大引幾名高級幫眾入內,卻居然只能尷尬束手而立。

“左老大。”李十二郎見到左才侯,陡然在座中變了臉色。“你也看到了,今日事是我和張三郎處置,張三郎走南闖北, 習慣了與你們這些人打交道,但我出身紅山李氏京兆房,乃是一等一的名門,卻懶得與你們虛與委蛇……我明白的說,要是你家老三過來,我還能給他一點臉面;要是你家老二過來,我自會與他亮底商議,好合好散;可你一個販鹹魚的土豪,不入流的幫會頭目,有什麽臉面跟我玩先禮後兵?!芒碭山的事情,張三郎親身經歷,靖安台曹中丞親口定了陳凌和你們長鯨幫‘其心可誅’,要我們專程來掃蕩,你還以為能躲過去不成?!”

說著,李十二站起身來,直接拂袖而去,卻是指了一人,要對方去做住處安排。

堂上左老大以下,不下二三十人,剛剛一起進來,進來前甭管如何做想,但表面上歡聲笑語,總是對的,進來淋了這盆冰水,卻是瞬間凍得深入骨髓起來。

然而,還是那句話,左老大以下,大家都是混江湖,誰人不曉得,李十二郎只是名門出身,年少倨傲,看不起他們,真正有手段的,依然還是在堂上茫然姿態的這位張白綬?

一時間,眾人表情各異,只是去看左老大,而左老大也只能硬著頭皮來看張行:“張白綬,李白綬說的是真的嗎?”

張行回過神來,雙手一攤,認真反問:“所以你們是長鯨幫,不是鯨魚幫,也不是虎鯨幫嗎?為什麽之前在門外不提醒我呢?這多不好啊?”

左老大只能舔一下自己有些發乾的嘴唇。

PS: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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