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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黜龍》第96章 金錐行(七)
“周公子這邊坐。”

那陳凌忽然從座中彈跳起來,就勢拽著對方的雙手將對方推倒在自己的座位中,瞬間完成了身形易轉,而周行范居然毫無反抗之力。“我就說眼熟嘛,前年在徐州,咱們還在來公宴席上見過呢,那時候你還是個少年……周公子如何來得這裡找我小陳做耍子?”

手上還拿著字帖的周行范茫然一時,欲言又止,只能去看張行。

而張行饒有興致來看那燈火下忽然笑臉堆滿的陳凌,居然覺得佩服——不光是臉皮厚這一條,關鍵是一直到此時,他還是無法抓住把柄,斷定這位鷹揚郎將到底是真蠢鈍還是精明過了頭在裝無知。

只能說,對方越是無懈可擊,他張行就越是從個人角度傾向後者。

“陳將軍,能否請你屏退婢女?”張行一邊來想,一邊正色開口……沒辦法,再難,事情都是要做的。

那陳凌回過頭來,似笑非笑:“是鄉野間女色粗糲,這位張白綬看不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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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個意思。”張行笑了一下,居然承認。

陳將軍再度卡了一下,卻隻好點頭,讓婢女們下去。

而也就是婢女們剛一離開,張行便在座中緩緩開口, 言辭清晰:“在下張行,靖安台第二巡組白綬, 我家直屬巡檢喚做白有思, 是如今工部尚書領門下省內史白公白橫秋的嫡長女……白巡檢奉命從江東運送一些糧食往洛口倉, 如今已經過了谷陽,正沿渙水前行, 但沿途各方情報都有明確回顧,隻說永城和臨渙這邊將有大股盜匪滋擾,所以派我過來, 送上這份字帖……乃是想請陳將軍出兵往渙水護衛一二。。”

陳將軍認真聽完,思索片刻,卻又一手叉腰一手昂然揮開:“這事簡單,莫說是白巡檢那般人物,便是周公子的臉面在這裡擺著, 我也不能裝聾作啞……字帖也不用了, 哪有白巡檢和周公子給我這種人送禮的說法?”

秦二等人大喜, 周行范也愣神片刻後驚喜望向張行。

張行也難得怔了片刻, 但旋即正色款款來問:“敢問陳將軍何時出兵?往何處出兵?準備出兵多少人?”

陳凌看了看張行, 又一次停頓片刻,然後稍作躊躇,認真以對:“可以發兩夥人, 一百精甲,往前面河畔等候白巡檢的船隊匯合,必然保船隊無憂。”

張行不怒反笑。

而周行范則是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連一隊三夥人都不給我們嗎?”

“周公子。”陳凌雖然面無表情,且身形高大立在那裡, 卻竟然在言語中展示出了一種小心翼翼之態。“私自調兵一隊以上, 是犯軍法的……你身為將門之後, 難道不懂得這個道理嗎?”

張行乾脆笑出了聲,然後目光掃過地上包裹, 卻又忽然語調嚴肅起來:“一百人不夠!”

“超過一百人便不行。”陳凌也回頭昂然作態。

“最少一千,最好三千齊出。”張行毫不退讓。

“閣下莫要開玩笑。”陳凌同樣沒有半步退讓之態。“無南衙調令,不可能擅出甲士超過百人。”

氣氛有些尷尬,張行也沒有再說什麽, 只是拱手求退, 說明日再言, 陳凌也不客套,眾人頗有些不歡而散的感覺。字帖和財物當然也被拿了回來,至於周公子的名號, 也還是有用的,一行人隨即獨佔了主樓一層的偏廳以及附屬廂房,待遇更厚。

攆走了奉命過來暖腳的女婢,幾名巡騎匆匆聚集在偏廳,

繼續商議對策。“此人滑不溜秋,軟硬不吃,簡直是一條泥鰍!”秦寶先側耳聽了聽周邊動靜,確定無人偷聽後才開了口,而甫一開口,便連連搖頭。

“那也是盤在龍岡上的一條泥鰍。”張行在主位喟然以對。“說句不好聽的,就在這十來日內,在這渙水兩岸,偏偏就是此人掌握著最大、也可能是唯一的破局殺器。”

“所以才能有恃無恐嗎?”周公子強壓尷尬之色來問……他本來以為自己父親舊部這裡,自己會很有價值,結果對方連一個隊的人都不願意給他。

“咱們自己心裡得清楚。”張行想了一下,決定把事情攤開了說。“是咱們有求於人,是人家有恃無恐……有些事情,咱們只能說是盡力而為。”

“盡力而為又該怎麽為?”秦二似乎是鼓起勇氣來問一般。

“能怎麽辦?”張行繼續正色來道。“人家擺明了是個精明似鬼的人物,一下午先查清楚咱們來路,早早知道我們此行目的,甚至可能我們剛來,便立即曉得我們來路,然後故意拖延……倒是我們,倉促過來,初來乍到的,什麽都不曉得……所以接下來,無外乎是查清楚此人底細、性情,然後層層加碼,更軟、更硬起來,一邊拿捏,一邊空口許諾,來磨他、來逼他,讓他全力發兵罷了。”

眾人也隻好頷首。

言至此處,張行稍作猶豫,卻又提及一事:“我估計,最大的變數還是在朝堂的回信上……說句良心話,異地處之,我若是這陳凌,也不願意私自出兵,因為一旦私自出兵,軍資損耗、人員傷亡都是要自己扛,白氏和周家反而遙不可及;可一旦有了朝廷回信做底子,自然樂得來賣人情。”

“可萬一朝廷對局勢不清楚,沒有明確回信讓他出兵呢?”秦寶忍不住繼續追問。

“這就是我們必須要準備好去應對的最糟糕局面了。”張行打了個哈欠,平靜以對。“查清楚此人底細……要讓此人知道,朝廷毀了他還要走有司衙署,我們毀了他就是現在……總之,軟的也好,硬的也罷,真到了那個時候,咱們必須得給他開一個他沒法拒絕的條件出來。當然,就眼下此人姿態來看,真要是那般,怕是還要來硬的多一些……咱們也要從硬的地方多做準備,明日開始,便要辛苦起來。”

眾人終於微微凜然。

一夜無言,翌日一早,張行只是與那位陳將軍打了聲招呼,便與隨行的幾名巡騎四散而去……有人在軍營中閑逛,有人去了渦水對岸的城父縣城,有人去找了傳說中的水杉林,還有人直接打馬往回路去做交通……總之,所有人直接走了個乾乾淨淨,好幾包藏著王左軍字帖之類寶物的財貨則大咧咧扔在那裡,也無人理會。

至於張行本人,則帶著周公子當開路符,先在軍寨中轉了幾圈。

坦誠說,軍寨中的秩序、核心部隊的風貌都很不錯,這也讓這位靖安台中鎮撫司白綬再一次意識到,那位陳將軍委實是在扮豬吃虎。

有些東西是做不得假的。

就這樣,一連三日,錦衣巡騎們也不問多余的話,也不強求那陳將軍出兵,只是四下打探情報,而那陳將軍也居然穩如泰山,絲毫不動。

終於,到了第四日,張行估計,一兩日內便該有朝廷回信過來,而白有思那邊的船隊也有巡騎快馬往來了幾次,說是快到譙郡境內了,便不再猶豫。

這日中午,張行先遣秦寶帶兩人去了那水杉林,自己與周行范依舊在軍寨閑逛,但等到了中午,卻又忽然帶上周公子,一起打馬出龍岡,往早被指了方向的水杉林而來。

未到跟前,遠遠望見,張行就已經曉得了,那晚上那陳凌最起碼在這個什麽林子的事上沒有亂扯淡。

原來,就在龍崗寨北門不遠處,便有一處西北與東南的十字路口,路口處往北,赫然起著一處十來畝開闊的水杉林地。水杉樹高大挺拔,整齊劃一,上如冠蓋,下面卻一望而清肅,雖是冬日,也讓人頓覺心曠神怡,不曉得春夏秋日是何等盛景,更不曉得是誰人傑作。

只是可以想見,這林子天然便是一個路標,而且也是天然的休息場所。

除此之外,此地又挨著這個軍寨,再加上地方本就是四面通衢之地,所以,很自然便會有市集沿著十字路口而生。

所謂水杉林,更是多指這個林子前的十字路口市集多一些。

實際上,張行打馬而來,沿途便看到當街頗有幾十家店面,而除了北面林子外,其余三面後方都還有曲折建築,必然還藏了些暗娼、賭館、客棧之類。

委實是個繁華的好去處。

而如此情形,再回頭去看遙遙可見的龍崗寨,也不知道究竟是這個寨子因為這個十字路口的市集而立,還是這個市集因為這個軍屯寨子而穩固起來,但誰都曉得,二者必然是從根子上連起來的。

“三哥。”

秦寶迎面過來,便在馬下一拱手,然後回手指向身後笑道。“這幾日我問的清楚,這水杉林本就是個著名的野地市集,黑白混著的那種,在淮北頗有名號,而那陳凌是江淮一帶的將門出身,家中常年牽扯商貿,也早早有三五家店面產業在這裡,什麽生意都做,今年他奉命來到這附近,專門把駐地挪到這裡,十字路口最好的十七八家店就都奇奇怪怪歸他一人了……其余便是不歸他家的,也要與他交常例錢。”

“這家也是?”

張行在馬上伸出馬鞭一指,赫然指向了視野中最大最好的一家酒樓,這家位於十字路口正當北,背靠水杉林,足足六間門面齊開,樓起了足足三層高還有加了個小風閣,後面也有住宿的深處所在。

“自然是。”秦寶失笑無語。“這叫清風樓。”

“那就好。”說著,張行一絲不苟,款款下了黃驃馬系好,然後擺出一副官人姿態,大剌剌扶著刀往這家店門前來站,也不嫌冷的,就在門前來喊。“賣酒的主人家何在?”

裡面的人早瞅到形狀,甚至對秦寶幾人早有印象,立即出來笑臉相迎:“幾位官人裡面上座!四樓風閣生了爐子,一點不冷。”

張行當即搖頭:“我們四五個兄弟就喜歡喝冷酒吹冷風,且搬一張桌子、擺五個凳子在這路口就行……然後上幾道招牌熱菜,打一壺好酒來。”

店家上下聽得不對路,但也不敢說個不字,馬上就將桌子搬出來,然後趕緊上菜上酒。

酒菜完畢,張行端起一杯酒來,隻喝了一口,立即擲杯於地,然後拍案而起,當著路口許多人面勃然作色:“大冬天的,竟然給我喝寒酒?陳凌好大的膽子,是想害我查帳的欽差得病嗎?!”

掌櫃的早已經呆了,也不知道該如何言語。

而張行也毫不客氣,指向了秦寶:“秦二,速速砸了這家店,但有一滴酒水留下,你便是與罪將陳凌那廝一起做了勾結!”

秦寶忍不住笑出了聲,然後趕緊捂嘴,複又板起臉,跟其余兩個錦衣巡騎熟門熟路亮出繡口刀來,闖入這店,然後運行真氣,先將店內擺著的幾十壇好酒給搗碎,漏了個精光。

轉出門來,乃是片刻不停,又直接闖入旁邊的賭坊,這次連人都揍了。

而張行早已經帶著小周尋到後面的暗娼館子,一刀剁了看館子的一隻手,複又領著那些驚慌失措窯姐過來街上,然後坐在那裡,讓酒肆裡的人將雞鴨魚肉拿出來,當眾給這些女子做席面,然後又讓鼻青臉腫的賭坊管事的出來給這些女子發過年的‘利錢’。

錢發完,酒席吃到一半,整條街都已經關掉,然後隔著窗戶看幾個錦衣騎去將陳將軍的產業一家家砸下去。

而也就是這時,秦寶忽然過來,表情怪異:“三哥……”

“什麽?”翹腿坐在那裡的張行一時不解。“砸完了?”

“早呢……我是看到一匹馬。”秦寶表情愈發怪異。“當日你讓我牽給左遊的。”

張行想了好一陣子,方才想起左遊是誰,卻也覺得有趣:“請他來一趟……就說我要請他吃酒。”

秦寶立即轉身,卻又停住,原來,不遠處,那一副道人打扮的左遊已經出現在遠處,遠遠拱手行禮問安。

張行也懶得再玩心眼,遠遠便問:“左遊,你到底是哪家的?”

左遊苦笑不已,遠遠作揖打躬:“就是四面走走,各家都混口飯吃……陳將軍這裡,大方也是素來的……讓張三郎見笑了,也請張三郎大人有大量。”

張行想了一想,反而含笑招手:“那何妨繼續與我做個買賣?我問你,你可有稽山、碭山那邊的新動靜?”

PS:距離過年還有三天,繼續給大家拜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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