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惡是生物本能的情緒。
所見所聞不喜,便會心生厭惡。
對於天人而言,這世上有人痛恨他們,有人恐懼他們,有人厭惡他們...
卻唯獨沒人能無視他們。
無視比厭惡更讓人難以接受,所以他們寧願這樣被人憎惡著,讓人類帶著那份憤恨一起沉入地獄。
只是這個世界上終究有人不願意帶著厭惡死去,所以他們又從地獄爬了上來,並且又有了一個新的名字。
復仇者。
......
雨下的夜,濛濛的天空被鋪上了一層青黛色。
這個時間點,正是大家吃完飯出來逛街的好時候。
燈火璀璨、繁華熱鬧的天空樹腳下吸引了很多逛街潮男潮女,還有很多父母帶著兒女出來一起散步消食,路邊櫥窗暖黃色的燈光拉長了一家幾口人的影子,讓這個潮濕冰涼的雨夜平添了些許溫暖的氣息。
街頭,七海健次郎穿著一件深藍色的工人製服,頭上戴著黃色的安全帽,手裡拎著工具箱,呆呆地望著眼前的浮光掠影般的畫面。
眼前這熟悉的街景和鼻尖嗅到的潮濕氣息勾起了他的某些回憶,他咀嚼著那些有些零碎的記憶,恍然記起他也曾在某個雨夜走上繁華的步行街,身後跟著兩個永遠嘰嘰喳喳、吵吵鬧鬧的小女孩兒。
“爸爸爸爸!我們去那裡玩好不好?”
這時,耳邊忽然傳來了一個小女孩清脆的聲音。
七海健次郎停下腳步,沉默地點燃了一根煙,視線落在了路邊那對父女身上。
女兒牽著父親的手,撅著小屁股,一雙小短腿猛蹬地拚命地往前拉著,似乎是想要擠到前面那些人群圍聚的地方看熱鬧。
父親瞅著前面那些面目生冷的裁決司執行隊的人,心裡有些犯怵,但還是拗不過倔強的小女兒,再加上前面似乎正在舉辦什麽活動也沒有危險的樣子,只能無奈地順著女孩往前走了過去,剛剛還滿臉氣呼呼的小女孩頓時一陣眉開眼笑。
小孩子原來都那麽好哄...七海健次郎的腦海不知為何冒出了這樣的想法。
哦對了...
又是那兩個小女孩。
零碎的記憶中,她們逛街時遇到一些想要的東西,也會兩人一起抱著自己的腿耍賴皮,有時候甚至還會甜甜地叫幾聲“爸爸”撒嬌。
七海健次郎不喜歡她們那樣叫,每次都會在她們撒嬌賣乖前就面無表情地買給她們想要的小零食,或者轉過身走在前面帶她們去逛想逛的地方...
他是個地下革命軍的清道夫,手上沾滿了鮮血和別人的仇恨。
這樣的人不該有家人。
也不配擁有家人。
不過記得那個時候,兩個小家夥的表情似乎都很失望吧。
她們和他一樣,都是被拋棄的孤兒,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裡偶遇彼此靠近取暖,逛街的時候叫他一聲“爸爸”,或許只是想和別的孩子一樣有著那種逛街時被父親寵溺的感覺,渴望著一個溫暖的家。
仔細想想,
當初給她們一個家又怎樣?
清道夫不配擁有家人。
可兩個小家夥值得擁有一個父親。
逛街的時候,她們叫他父親,她們就是他的兩個女兒,一家三口和那些晚飯後逛街消食的普通人一樣,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家人......只可惜這個道理他明白的太晚。
指縫間夾著的那隻煙已經燃到了盡頭,七海健次郎煙突然被嗆得狠狠地咳嗽了兩聲,夜風中回旋的青煙裡似乎充滿了這個中年男人對於曾經膽怯的悔恨。
悔恨...
真是一種無用又折磨的情緒啊...
七海健次郎掐滅了煙,
隨手屈指彈進路邊的下水道,下水道裡一縷殘煙升起來的同時他也拎起了手中的工具箱。他仰頭看了眼那座燈火通明的天空樹,路過人群圍聚的竹原南交流會場地時耳邊傳來了活動主持人的聲音,似乎在恭喜哪一邊獲得了勝利。
但七海健次郎看起來對此漠不關心,低頭沉默行走的他連頭都不曾抬一下,步伐平穩地繼續朝著天空樹的方向走去。
燈火繁華的天空樹步行街上,來往駐足的行人和人群中那些面目生冷的裁決司執行隊,也沒有人會將注意力放在一個維修保養工人身上——他們的注意力全部被一旁的交流會場地吸引了。
......
竹原南兩個兄弟學園的比鬥已經結束,團體戰新東京竹原南的一年級和三年級獲勝,二年級則輸給了京都那邊的二年級。
兩勝一負!
整體來看,今年的交流會還是新東京竹原南更勝一籌。
當然,此刻四周民眾關心的已經不是交流會的結果了。
大家的關注點都放在了下面即將到來的“劍豪生死鬥”——京都劍豪桃宮臨也在新東京連挑十三家道場之後應戰上京天人大劍豪第七裁決使。
四周六大電視台的記者們終於等到這一刻,紛紛將鏡頭對準了比賽交流的場地,攝影師手心竟微微有些冒汗,似乎是第一次進行這樣的拍攝。
要知道,上京行政特區的那棟黑色的裁決司大樓歷史上從來都是恐怖的代名詞,在人們潛意識中從那裡走出來的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妖魔鬼怪,哪裡有多少機會在今晚這種聚光燈和鏡頭下仔細端詳的機會。
......
後台,新東京竹原南。
“哈哈哈,我就知道今天我們一定會贏。”
“京都那邊想要贏我們,恐怕還要再等三年。”
“三年又三年...這樣對他們會不會太殘忍了?”
“哈哈哈,沒辦法,誰讓我們那麽強?”
“......”
團體賽三個年級贏了兩場,拿下了兩個“團體賞”,一年級還有個名叫東野原的留級生拿下了五連斬的“鬥戰賞”。
據說當對方得知被留級生五連斬拿下“鬥戰賞””後,一個個臉都綠了。
新東京竹原南這邊就更加開心了,交流會結束後每個人的臉上都布滿了喜色。
“會長,你好像有點不太開心...”
這時,三年級有女生微微側頭,看了眼旁邊那個氣質精致的女生。
三一會的會長鳳凰院輝夜搖了搖頭,不置可否地說道,“對面三年級的大將阪上悠一在我們學園遇襲,失去了一條手臂無法出戰,要不是這樣,我們恐怕贏的沒那麽輕松。”
聽到鳳凰院輝夜的話,周圍吵鬧的眾人一時都有些默然。
因為她說的是事實,剛剛三年級的團體賽打的異常艱難,差一點就輸了,很難想象如果對方的大將沒有躺在醫院裡他們是否還能贏下比賽。
忽然,有人小聲地說道,“對了,我聽說,前幾天發生在我們學園裡的那次意外襲擊...好像和裁決司的人有關...”
旁邊立馬有人打斷他的話,“噓,小聲點!你沒看周圍都是裁決司的執法隊,說那麽大聲難道想被請去喝茶?”
有人跟著點頭,小心地提醒道,“裁決司的茶可不好喝,咱們最好小心點。”
“你們說...京都的桃宮老師會向那個裁決使發出生死鬥,會不會就是為了替他的弟子報仇?”有人忽然又開口猜測道。
聽到這話,四周頓時安靜了下來。
出身不凡的鳳凰院輝夜明顯比別人知道得要更多一些,不過她只是安靜地看著台上那個身著黑色劍道服、看上去異常寬厚的背影,狐狸般的眼眸中沒有的往日的精明,只有一抹淡淡的擔憂。
顯然,她並不看好桃宮臨也。
.....
現場主辦方考慮到這是劍豪和大劍豪之間的對決,真打起來威力恐怖。
為了避免波及周圍的觀眾,當蓋烏斯.萊茵和桃宮臨也兩人上場站定後觀眾席全部往後推移了幾十米,中間預留出了一大塊緩衝地帶。
步行街上路過的行人和民眾對此倒也沒什麽意見,性命顯然比看熱鬧要更重要一些,一年級的東野原等人也跟著人群一起倒退。
但在後退的時候,東野原心中忽然微微一動。
在【九眼六道】的偵查下,他察覺到似乎有道視線從剛剛開始就一直盯著他,不對...
準確的來說是新東京竹原南這裡,視線在每個人身上來回遊曳。
但當他循著【九眼六道】朦朦朧朧的感應,不動聲色地望過去時,燈火闌珊處的街角卻又空無一人。
什麽情況?
東野原不由蹙了蹙眉。
“大哥哥怎麽了?”踮著腳尖,往遠處台上張望的西丸未梨轉過頭,對東野原問道。
“沒什麽。”
東野原笑著搖了搖頭。
既然沒發現人,對方的目標也不是朝著他或者西丸未梨來的,東野原就沒打算說出來讓西丸未梨擔心。
但西丸未梨的【諦聽】不僅能夠分辨別人的善意和惡意,在“測謊”這一方面也很有一手,不過她見東野原不願多說,卻也不多問,只是仰著小臉甜甜一笑,小手悄悄地抓緊了東野原的衣角。
不管發生什麽。
跟大哥哥在一起就好。
......
交流會旳台上。
蓋烏斯.萊茵和桃宮臨也兩人相對而立。
身形嵬峨的桃宮臨也抬起目光,視線第一次肆無忌憚地落在眼前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身上,看著那熟悉的陰戾面容。
他這才恍然發現,那麽多年過去,當初那種有如炙熱岩漿般流動在血液中的殺父之仇早已經冷卻。
這種冷卻並不代表著他不再想去復仇。
而是這股當年熔漿般盤踞在血液裡的仇恨,在這些年冷卻成了極北之地的萬年不化的堅冰,隨著血液一起流動覆蓋著他的心臟,讓他在這段等待的歲月裡那顆“復仇之心”變得前所未有的堅定。
十年飲冰。
如今再見到仇敵。
於是,
冰寒的堅冰開始融化!
血液也重新變得滾燙!
那股復仇的力量再次在體內順著血液開始循環流淌,讓他的整個人渾身上下都充滿了沸騰的殺意!
......
“我以為桃宮的兒子會比他的父親更聰明一些。”
對面,蓋烏斯.萊茵抬起那雙漆黑的豎瞳,語氣平淡地注視著說道,“或者能從他父親的死亡中,吸取到一些人生的經驗和教訓,比如怎樣才能安穩地度過這一生。”
桃宮臨也那好似無時無刻不擰在一起的眉頭微微上挑,看了蓋烏斯.萊茵一眼說道,“如果你在嘗試激怒我,那麽其實並沒有這種必要,因為我今天站在你面前,發現你對我父親的死沒有任何悔意和愧疚,已經非常非常的憤怒了。”
“悔意和愧疚?”
蓋烏斯.萊茵聞言微微一怔,他笑容有些譏嘲地搖了搖頭,“那是你們人類才會有的愚蠢的情緒,任何事情都會在事後懊悔,可惜那並不是我的風格,我從沒有做過任何一件值得我去懺悔的事情。”
“沒有任何一件事嗎?”桃宮臨也輕聲地說道,“你當年來到桃宮道場學習古流劍術,其余師伯和弟子都反對,是父親力排眾議,讚你雖為天人卻天賦出色,將你收入道場。”
“你父親的眼光的確不錯。”蓋烏斯.萊茵微微頷首。
桃宮臨也眼神複雜地看著他,“我雖然不清楚你們天人的是非道德,可如果一個人有恩於你,有教無類將一身所學傾囊相授...”
“傾囊相授?”
蓋烏斯.萊茵忽然打斷了他的話, 他輕笑著搖了搖頭,“父親在兒子眼中總是偉大的,我雖然不想破壞他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可如果真的傾囊相授的話,那他為什麽還藏了【唯心一刀流】的奧義?人類真是會為自己的虛偽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啊。”
“你真的確定我父親沒有教你?”
桃宮臨也淡淡問道。
蓋烏斯.萊茵有些厭惡地看了眼四周圍觀朝著他們指指點點的人群,嗤笑了一聲,“如果教過,你覺得我會同意你今天這荒唐可笑的生死鬥?”
“好,那我替他教你。”
桃宮臨也點點頭,凝視著著蓋烏斯.萊茵說道,“別忘了我們的約定,今天這決鬥不論生死,只是我們兩人的事情,無關其他任何人。”
“放心,我隻殺你一個。”蓋烏斯.萊茵輕笑著說道。
他視線下移盯著桃宮臨也腰間的那柄獅子王,唇角微微翹起。
“看來...我的藏品裡又要新添一件了。”
“試試。”
桃宮臨也按在腰間的左手拇指,微微抵住印著“月下獅吼”刀紋的刀鐔,將腰間劍袴中那柄無上大快刀【獅子王】一寸寸推出了刀鞘。
他微微低眉,
磅礴殺意滔天而起!
霎時間,只見以桃宮臨也為中心,周身上下倏然浮現出一個高聳如山的虛影。
那巨大的虛影面呈忿怒相、口中出火、似有九頭八足、九百九十手,每一隻手都化虛為實般按在了他腰間的【獅子王】刀柄之上。
領域展開.阿修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