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朵洛希.阿麗塔的話很自然。
語氣也很十分平坦。
然而話語中透露出的內容卻奇峰突起,讓東野原不由心中悚然一驚,臉色也變得有些怪異了起來。
他張了張嘴,寬慰的話我像是卡在了嗓子眼裡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說出口,畢竟這種情況他以往還從未遇到過。
女帝朵洛希.阿麗塔凝視著湖面沉默了片刻,忽然搖了搖頭澹澹地說道,“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你無須在意。”
東野原看著她那雲澹風輕的側顏,這個常年一襲黑衣的女人連睡袍都是黑色刺繡,就如黑色的玫瑰,包圍在柔嫩花芯外面的是那交錯複雜的尖刺和荊棘。
她嘴裡說讓東野原不用在意,臉上也是若無其事的樣子。
但東野原知道,如果真的不在意的話,斷然不可能是眼下這幅模樣。
只是有些事情,
多說無益。
東野原默默地將其記在心裡。
既然他對於發生的事情不打算逃避龜縮,那麽只能暫且記下這件事。
倘若有一天,他碰巧直面那個老人的話,幫眼前這個女人問問便是了。
他心裡是這麽想的。
倘若說出來,
或許放在旁人眼中有些可笑。
女帝朵洛希.阿麗亞背後那樣的千年世家完全是隱在高天雲層之上的另外一個世界,常人恐怕再碰巧也碰巧不到那種世界。
只是東野原不這麽覺得。
他對於這個世界更像是一個來客。
千年世家也好,裁決司也好,世界政府也好....在他眼裡沒有任何這個世界普通人類所謂的“厚重歷史滄桑感”和“天然的敬畏感”。
——這或許也是女帝朵洛希.阿麗塔會選擇他的原因。
大概在東野原眼中,倘若那些所謂的“天人九大家”不惹他還好。
真惹到他的話,
只要他的屬性點足夠高,那他就真敢拎著一把刀去上門殺穿。
女帝朵洛希.阿麗塔自然不知道東野原的此刻的心思。
接下來,兩人就在你一言我一語的閑聊中各自用過了早餐。
大概很少有人一起陪著她吃早餐,東野原可以明顯感受到對方心情的愉悅,唇角的冷意似乎漸漸變得舒暢了起來。
而也就在這樣細雨空蒙的清晨。
一襲湖光,鳥鳥雲煙。
一頓早餐,幾句閑談。
這對從“初見”到“深識”的男女,眼下這難得安逸平靜的交談就到了尾聲,彼此間卻有種像是相識已久般的感覺。
兩人對視了一眼,
心中卻莫名有一種預感,這次分別後的再見,恐怕只是不久之後的事情....
此時,女帝朵洛希.阿麗塔用完早餐,輕輕地拿起餐巾擦拭了下嘴角,折疊後放在手邊對東野原澹澹地說道:
“你來,
這裡隨時歡迎。
你走,我便不送你了。”
東野原聞言不由笑了笑。
知道讓這樣一個性格清冷的女人送他,多少有些不太現實。
而且兩人間也沒有那種小情侶間的兒女情長,這般灑落爽利的道別倒是也正合他意。
“不用送,有機會一定來。”
東野原從椅子上站起身,轉過身望見先前那個女傭正站在這個湖畔花園餐廳通往莊園外部的道路拐角處等著他。
他沒有留下聯系方式。
——她既然知道了他現在是斯塔福私立大劍學園的交換生,以對方的權勢和能量,只要想的話應該隨時都可以找到他。
就這樣,這對初定情緣的男女在湖畔花園餐廳分開。
女帝朵洛希.阿麗塔始終低垂著眸子凝視著手中的那杯牛乳茶,右手端著杯把手的指腹輕撚著象牙白玉般的杯壁。
直到東野原的背影消失在庭院曲徑拐角,才緩緩抬起了目光。
漸漸地,她那雙深藍色杏仁眼中浮現出一絲稍縱即逝的迷惘和悵然。
旋即又很快恢復了清明,
她的眼神更是變得前所未有的堅定了起來,就像是十幾年前那般。
只要她所決定的事情...
誰也無法動搖。
......
林湖別苑的那兩扇莊嚴的黑漆鐵藝大門緩緩拉開,一輛沒有牌照和車輛標識的黑色加長車緩緩地駛出的大門。
車內後座,
東野原坐在舒適寬松的座位上,透過遮陽簾的縫隙望著兩旁逐漸消失的莊園景色,心中一時間也不由有些悵然。
他自然萬萬沒有想到,
昨晚那一場看似平平無奇的晚宴,居然掀起了那樣的波瀾和事端,只是人生如棋落子無悔,東野原倒也不至於長籲短歎。
這時,坐在前面副駕駛位上的女傭忽然轉過頭,對坐在後座上的東野原恭敬說道,“先生,要和小姐道別嗎?”
“道別?”
東野原微微一愣。
她不是說不送我嗎?
女傭見狀微微一笑,按下前面的總控開關打開了車窗遮陽簾,指著身後的莊園某個鍾樓說道,“小姐應該在那裡看著您。”
東野原順著女傭手指的視線望去,依稀在黛青色的細雨空蒙的天空下看到一棟佇立在莊園角落裡的四層鍾樓。
鍾樓頂部,有個身影憑欄而立,靜靜地注視著這輛駛出莊園的車。
身負【九眼六道】視力極佳的東野原童孔微微一凝,便隔著空中的細雨朦朧看清了對方身上的黑色睡袍和清冷的面容。
恰好就在這時,
悠揚綿長的鍾聲響起,一聲,兩聲,三聲,很快隔著層層雨幕傳遍了整個莊園,就像是有人向你揮手道別。
“輕輕地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輕輕的揮手,作別鍾樓的雲彩。”
下次再見。
口是心非的朵朵同學。
東野原的唇角微微翹起的想到。
與此同時,
他的心裡莫名有些安逸舒暢。
有些事情哪怕嘴上再灑脫,可真正分別之時,誰不願有個人守望相送呢?
......
不過就在東野原和女帝朵洛希.阿麗塔昨夜離開肯尼斯議員宅邸的那片小樹林,來到這片莊園“卿卿我我”的時候。
他們不知道,
或者說下意識忽略的是,
肯尼斯議員宅邸中發生了那樣的事情,現場參加晚宴的政客議員被私自處決,黎明叛軍南部軍軍長驟然出現,上京空降的審判官米修斯被斬殺,第三裁決使女帝朵洛希.阿麗塔不知所蹤.....
而且,這一切的一切,還是發生在一河之隔的塔戈斯合眾國梅濟府。
幾乎可以稱得上是上京都市圈世界政府和裁決司總部的覆手可及之處。
由此可以想見,此時外界掀起了怎樣的軒然大波。
幾乎是從昨天深夜開始,整個梅濟府的警力和神鷹局在當地的能力者特工都被裁決司的黑袍執行隊聯合調動了起來,展開了一場前所未有的掃蕩搜捕。
一夜之間,不知道多少馬戲團的小醜連帶著整個馬戲團一起被逮捕入獄。
就連各大商場商店也在收到風聲後全部下架了小醜面具,整個梅濟府都陷入了風聲鶴唳的狀態。
然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清晨起床後在美人相伴下,就著湖光天色吃了一頓早餐。
抵達目的地下車後,
東野原揉了揉肚子,在身後送他出莊園的女傭和司機止不住詫異的視線下走向了國王區北部的一處地鐵站。
為什麽會驚訝?
在他們想來,能夠被女帝朵洛希.阿麗塔青睞成為入幕之賓,最起碼也得是個年輕有為的青年才俊。
可青年才俊...
是坐地鐵的嗎?
......
上京都市圈。
城市特別行政中心,
裁決司大樓總部。
安靜空曠的投影室裡,一個穿著黑袍裁決司黑袍執行隊的副隊長如坐針氈地半邊屁股靠在沙發上,微微滲著汗水的雙手在膝前交叉,小腿幅度輕微地抖動著。
時不時的,他抬頭偷偷望一眼身前那個五官清秀,左臉有個星型疤痕的男人,總覺得這個懶散的男人的嘴角不經意間扭曲起的弧度,混雜著一種可怕的瘋狂與殺氣。
說實話,如果不是因為昨晚的事情,駐扎在梅濟府分部的裁決司高層死的死傷的傷。
他一個沒身份沒背景的黑袍執行隊副隊長,恐怕這輩子也不可能踏入這棟大樓的這間會議室,站在這個傳說中的男人面前。
此刻,第二裁決使“妖刀”普索.懷斯曼穿著一件睡袍身體斜靠在沙發上,雙腿隨意地分開著。
他右手端著一杯琥珀色的烈性酒液,抿了一口仰頭“咕嚕咕嚕”地開始漱口。
會議室前方的投影儀上,屏幕裡播放著眼前這個黑袍執行隊副隊長連夜從肯尼斯議員的宅邸中拷貝送來的監控影像。
漆黑的火焰和蒼藍色火焰分庭抗禮。
豪火之刀VS豪火之刀!
無限.豪火之槍VS無限豪火之槍!
直到這裡,監控影像中那個戴著嘴角仿佛撕裂的血口般的慘白小醜面具的人影,幾乎是在審判官米修斯釋放出術式的下一秒便無縫銜接般緊接著複刻了對方的術式。
仰頭“咕嚕咕嚕”漱口的妖刀普索.懷斯曼唇角忽然翹起了一個微妙的弧度,臉上露出了些許饒有興趣的神色。
疾!火遁!
領域展開.輪墓煉獄!
緊接著,只見無邊的漆黑火焰有如火山噴發般湧來,轉瞬間將那個身影堙沒其中,讓人看不清裡面究竟發生了什麽。
然而下一秒,仿佛飛鳥劃破黑雲的遮蔽,漆黑火焰中隱隱掠過一抹讓人寒冷徹骨的刀光劍影。
等到黑焰散盡的時候,大片大片的血液噴湧而出。
呸—!
恰好這時,漱完口的“妖刀”普索懷斯曼也吐出了口中的烈酒。
他拿起一旁的手帕輕輕地擦了擦嘴角,旋即一起扔進了垃圾桶中。
“蠢貨。”
男人的聲音不輕不重。
半邊屁股挨著沙發的黑袍副隊長頓時心中一抖,低頭不敢去看對方,一時間更加的局促不安。
妖刀普索.懷斯曼斜眼瞥了瞥,忽然嗤笑一聲,輕輕地說道,“你別緊張,我不是針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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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意思是,
你們都是一群蠢貨。”
“屬下難辭其咎!”
黑袍副隊長忙不迭低頭惶恐道。
他曾聽同僚說過,裁決司的這位裁決使大人平生最厭煩別人找借口,哪裡敢為自己辯解什麽“昨晚沒在現場”這種話。
然而普索.懷斯曼聞言卻是斜了斜眼,不輕不重地說道,“所以...你是想要在我面前自刎謝罪嗎?”
坐立不安的黑袍副隊長頓時悚然一驚,趕緊起身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結結巴巴地說道,“屬...屬下....”
“開個玩笑,別當真。”
普索.懷斯曼忽然又擺了擺手。
還沒等跪倒在地的黑袍副隊長緩一口氣,他又似笑非笑地說道,“真要殺你,我也不會在這棟樓你殺你。”
說著,他笑眯眯地豎起食指朝著天花板上指了指,“這棟樓上面有人看著哩。”
黑袍副隊長被對方那嘴角混雜著瘋狂與殺氣的笑意搞得渾身緊張,根本分不清對方那一句是玩笑,隻得噤若寒蟬般一聲不吭。
“別裝啞巴。”
妖刀普索.懷斯曼語氣輕飄飄地說道,“照你們的意思,是第三裁決使阿麗塔的人,動手殺了我的審判官?”
聽到這樣的話語,黑袍副隊長哪裡敢接話,一個不小心就把第三裁決使也得罪了。
他只能謹慎地低頭道:
“這個屬下也無法肯定,不過那個戴著小醜面具的人在斬殺了米修斯大人後....確實...是去幫助了正在了黎明叛軍南部軍長‘霧鬼’查爾斯鏖戰的阿麗塔大人。”
話說到這裡,會議室的播放的監控錄像中也恰好出現了這一幕。
——那個戴著小醜面具的男人走向了分庭抗禮的女帝和霧鬼,緊接著就被霧鬼那濃白的霧帳困了進去。
“嗬嗬...哈哈哈。”
不料身旁的男人看到這裡,卻發出了一陣肆無忌憚的爆笑聲。
笑聲在空曠的會議室中回蕩不絕,讓一旁的黑袍執行隊長一陣愕然。
原因無他,到了他這樣的層次,怎麽可能看不出當時東野原明明是朝著女帝朵洛希.阿麗塔去的。
一切都是因為當時處於精神被凍裂痛苦中的霧鬼查爾斯暴怒之下的主動出手,東野原才會臨陣倒戈一擊。
“有趣有趣。”
妖刀普索.懷斯曼卻看破不說破,澹澹地說道,“所以,你的意思是,阿麗塔那個女人在和‘她的手下’斬殺了我的審判官以及查爾斯後...就一起消失在了現場?”
“沒錯,當晚我們黑袍執行隊聯合當地的警探以及神鷹局的特工聯合搜查附近十公裡,最終只在宅邸附近的一處林中發現了些許打鬥痕跡,其他便再無任何線索。”
“畏罪潛逃嗎?”
男人嘴角翹起了一個微妙弧度。
這個罪名不錯啊。
恰恰這時,黑袍副隊長腰間的通訊器忽然響起。
他小心地看了眼身旁的這個男人,發現對方並不在意後才敢接通。
不料接通後沒說兩句,他的臉上陡然充滿了一陣錯愕之色。
片刻後,掛斷電話。
黑袍副隊長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忍不住小聲道:
“阿麗塔大人今早出現在梅濟府裁決司官邸了,她說她昨夜有些乏了,就先行離開回去休息了。”
“噢?”
妖刀普索.懷斯曼挑了挑眉,笑眯眯地說道,“那麽那個殺了我的審判官的小醜呢,阿麗塔大人不會沒準備好給我個交代吧?還是說她想否認和凶手的關系?”
他看出那個小醜本來想對朵洛希.阿麗塔動手,兩人幾乎不可能是一路人,眼下這麽說純粹是想要給對方找點茬。
在如此強大的女人身上找茬,
恐怕也是這個男人在這索然寡澹的“狩獵人生”中,為數不多的樂趣了。
不料黑袍副隊長聞言,臉色卻是變得更加古怪了起來。
他抬頭看了眼臉上笑眯眯的妖刀普索.懷斯曼,又趕緊低下腦袋小心翼翼地說道,“阿麗塔大人似乎承認昨晚那是她的人。”
“噢?”男人聞言微微一怔,失笑道,“所以, 她是準備為米修斯審判官的死全權負責嗎?”
“這...”黑袍副隊長一咬牙,硬著頭皮艱難道,“阿麗塔大人提出指控....米修斯審判官是黎明叛軍在裁決司中的內應,她說昨晚的襲擊不是意外。”
話音剛剛落下,黑袍副隊長隻覺得會議室裡的空氣凝滯了起來。
呼吸驟然變得無比困難,
人仿佛跌落進了無盡地獄深淵。
這一切只因為...
第二裁決使,
妖刀普索.懷斯曼,
嘴角那懶散的笑容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