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院。
這個機構為大明所創,洪武十三年,朱元璋罷禦史台,十五年改置都察院。
都察院的職責是專屬糾察、彈劾百官,辯明冤枉,提督各道,是天子耳目風紀的部門。
大臣奸邪、小人構黨、作威福亂政者劾,凡百官猥茸貪冒壞官紀者劾,凡學術不正、上書陳言變亂成憲、希進用者劾。
如今的都察院左都禦史由詹徽擔任,詹徽同時還兼任吏部尚書。
詹徽此人,可以說是洪武皇帝面前的紅人,洪武十五年中秀才,馬上被任命為正七品監察都禦史,一年後實授正四品僉都禦史,洪武十七年正月升任正二品左都禦史。
僅僅一年多,就從正七品升任正二品,升官不所謂不快。
但洪武二十六年,詹徽卻卷入藍玉謀反案,被誅。
今天的都察院,卻是格外的熱鬧。
因為藍玉縛著他的義子們來了。
浩浩蕩蕩,竟有一千多人,站滿了都察院大門前的小廣場。
“藍大將軍,這是怎麽回事?”
詹徽快步向藍玉走來,一臉的疑惑之色。
藍玉看著詹徽,正色道:“詹禦史,這些兔崽子平日裡目無法紀,胡作非為,所以咱這一次把這些兔崽子們抓來,交給都察院,請都察院秉公辦理,依法追究責任,充軍流放還是殺頭,全憑都察院會審說話。”
“這……”
詹徽一聽,整個人怔住了。
以藍玉為首的一幫武將驕縱不法,他作為都察院禦史,當然是知道的。
但是詹徽並沒有像當初劉基那樣,去彈劾藍玉他們,因為詹徽不想得罪藍玉,藍玉在戰場上有多瘋,在官場上就有多瘋。
當初的劉基,就是最好的例子。
因為劉基的彈劾,藍玉便一心想要弄死劉基,除了向朱元璋告狀以外,有幾次在路上,藍玉甚至差點忍不住想要動手。
所以對於藍玉,詹徽自然事不會蠢到去彈劾他,他詹徽可沒有當初劉基那個資歷,要是真彈劾,指不定第二天家門就要被藍玉的人給堵住了。
相反的,詹徽此人八面玲瓏,和其他文臣不同,他與武將的關系不錯,這也是為什麽他後來會卷入了藍玉案中。
野史記載,詹徽是因為會審藍玉的時候,被藍玉反口汙蔑,進而被朱允炆拿下,進而被誅。
但事實上,他若非與藍玉走得太近,洪武皇帝又怎麽會殺他?
看著肅容的藍玉,詹徽笑了,道:“藍大將軍,你這是在跟下官開玩笑吧?”
“你覺得我藍玉有那閑工夫和你開玩笑嗎?”
藍玉板著臉看向詹徽。
這一下子給詹徽整不會了,藍玉這是吃錯藥了嗎?
他以及他的義子們一向囂張跋扈,在京師是出了名的,藍玉其實還好,畢竟身居高位,不屑於去做那些宵小之事,但是他那些義子就不一樣了。
不可否認,藍玉的那些義子當中,確實有一部分是有才乾之人,但當中也不乏溜須拍馬之輩,魚龍混雜,這也讓藍玉的義子們在民間的口碑異常的差。
然而因為有藍玉在,官府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不想今天,藍玉竟然主動將他的一千多位義子縛到了都察院,請都察院秉公辦理?
這,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
詹徽縱使才敏果決,也仍舊百思不得其解!
藍玉伸出大手按在詹徽的肩頭,道:“該怎麽辦就怎麽辦,不需要顧忌到我。”
說罷,藍玉頭也不回的大步離開,身後的詹徽一臉懵逼……
……
武英殿。
聽錦衣衛匯報了都察院的情況,朱元璋嘿嘿的笑了。
“藍玉啊藍玉,這一次算你這小子有眼光,你真應該好好感謝咱大孫。”
就在這時,服侍的太監進來了,手裡拿著一封插著羽毛的奏疏。
“陛下,雲南那邊七百裡加急的奏疏。”
“雲南?”
朱元璋聞言,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連忙接過太監遞過來的奏疏,打開一看,頓時整個人愣住了。
朱元璋一動不動,仿佛生根了一般。
許久。
朱元璋才長長的吐了一口濁氣,輕聲道:“沐英啊沐英,你怎麽也走了呀!”
當朱雄英進入武英殿的時候,他很快便察覺到了今日的氣氛似乎有些不同以往。
因為朱元璋臉上沒有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木訥與悲戚。
“皇爺爺,怎麽了?”朱雄英輕聲問道。
朱元璋仿佛從遠處收回目光,看向朱雄英,徐徐道:“大孫,你沐英伯父,他……走了。”
“沐英……伯父?”
朱雄英微微一怔。
對於沐英,他當然是沒什麽印象,不過他卻知道,沐英和李景隆他爹李文忠一樣,都是老爺子的義子。
朱元璋在征戰的過程中,收養了不少義子,這些養子也在朱元璋爭霸天下的過程中起了重要的作用。
但是,朱元璋的義子和藍玉的不同。
朱元璋的義子全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兒,從一開始朱元璋就沒想過要利用這些義子,因為他自己是孤兒出身,知道孤兒的痛楚,所以他和馬秀英,是真心的將這些義子當成自己的孩子一般。
夫婦兩人將這些孩子帶在自己身邊,和自己的兒子們幾乎一視同仁。
馬秀英親自教導這些孩子們讀書,教這些孩子們做人的道理,而朱元璋則是教他們帶兵打仗的本領。
這些孩子們,也沒有辜負朱元璋夫婦的栽培。
長大以後個個都是好樣的,跟著朱元璋衝鋒陷陣,為大明的開國立下赫赫戰功。
“爺爺,節哀。”
朱雄英知道,沐英的離去,對老爺子而言,又將是一個不小的打擊。
“哎——”
朱元璋歎了一口氣:“咱老了,頭髮白了,可是老天卻讓咱一次又一次的白發人送黑發人,呵,咱這心啊,是真的傷透了。”
說著,朱元璋閉上了眼睛,一瞬間讓人感覺蒼老了許多。
他一輩子鐵血無情,殺人無數,但對自己的家人,看得比誰都重。
朱雄英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只是靜靜的站在老爺子的身邊,陪著他。
朱元璋睜開眼睛,看向朱雄英,眼中湧上一抹欣慰:“大孫,還好你在咱身邊,不然咱這日子啊,真不知道該如何過下去了!”
“你知道嗎?標兒走的那段時間,咱過得跟人不人鬼不鬼的,有時候夜裡,咱常常在想,要不咱跟他們一塊去算了,孤零零一個人活那麽久做個球啊!”
“可是咱又不能走,咱辛辛苦苦打下的大明江山,不能沒有人繼承……”
說到這裡,朱元璋一雙虎目無聲的流下熱淚。
“直到大孫你的出現,咱才重新找到了活下去的意義,你可能不知道,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咱這些年來,過得最開心的日子。”
“可是咱這,咱這才剛剛開心起來,你沐英伯父又走了!”
“沐英那孩子,忠義善良,德才兼備,對咱忠心不二,西南在他的治理下,井井有條,百姓安居樂業,有他坐鎮,咱從來沒有憂心過。本想著讓他……”
“本想著讓他繼續輔佐咱的子孫,為咱大明鎮守西南,可是……可是他就這麽走了,如今又讓咱再一次白發人送黑發人……”
朱元璋絮絮叨叨的述說著,淚水早已濕了臉龐和衣襟,忍不住壓抑的嗚咽。
朱雄英蹲到老爺子的跟前,抓住他的手,關切道:“爺爺,保重龍體!”
朱元璋含淚點了點頭:“放心吧,咱不會倒,咱也不能倒。”
說著,朱元璋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淚水。
擦乾淚水,朱元璋的眼睛仿佛是拭去灰塵的珠子一般,重新亮了起了,盯著朱雄英,徐徐道:“如今朝廷儲君空虛,咱知道,很多人都在盯著那個位置,咱這一倒,朝廷就會立馬出亂子。”
“你沐英伯父的事,讓咱知道了,什麽叫世事無常。”
“所以……”
朱元璋輕輕吸了一口氣,目光灼灼的盯著朱雄英,肅容道:“所以,咱要立你為咱大明的儲君!”
聲音並不大,但是落在朱雄英的耳朵裡,卻宛若一道驚雷。
他對自己的皇儲之位有信心,但是有信心歸有信心,從老爺子口中說出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咚!咚!咚!
朱雄英能夠聽到自己那如同擂鼓一般的心跳聲。
他要成為儲君了!
他要成為大明王朝未來的繼承人了!
朱元璋的目光,落在朱雄英那因為激動而泛紅的臉龐,眼中閃過一抹笑意。
“怎麽,不肯?”
朱雄英仿佛驚醒一般,連忙雙膝跪地,朝座位上的老人深深一拜:“皇爺爺,孫兒,謝恩!”
朱元璋終於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伸出一雙大手,朱元璋親自將朱雄英扶了起來,用力的捏著朱雄英的臂膀,目光灼灼的看著朱雄英,堅定的道:“大孫,從今往後,你就是大明的儲君,咱死了,你就是大明的皇帝!”
朱雄英的拳頭再一次握緊,迎著朱元璋的目光,道:“爺爺,那將會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情!”
“呵——”
朱元璋曬然一笑,道:“好孩子,來,坐到咱身邊來!”
朱雄英依言坐下。
朱元璋悠悠道:“其實很早以前,在咱的心裡,咱就認定了你,不過咱不急著跟你說,咱想用普通人的身份多和你處些日子,但是時間不等人啊!”
“國,不可一日無儲!”
“咱想在萬壽節的時候,讓你正式認祖歸宗,並敬告天地,祖宗,冊立你為大明皇太孫,你看成嗎?”
“一切全憑皇爺爺安排。”朱雄英感激的回道。
朱元璋點了點頭:“咱會幫你安排好一切,你自個也要準備好,懂嗎?”
“孫兒明白!”
到了此刻,朱雄英仍舊心緒激蕩。
成為大明儲君,他將可以正大光明的施展自己的抱負!
看著朱雄英,朱元璋笑了。
冊立皇儲,這是一種生命的傳承,也是權利的交替。
這讓朱元璋心中的哀傷也散去了許多,對朱雄英道:“好了,這事就這麽定了, 還有你沐英伯父的事,你覺得該如何處置?”
對於這件事,老爺子心中應該已有考較。
歷史上的沐英,深得老爺子喜愛,最後是送回京安葬的
想到這裡,朱雄英回道:“沐英伯父是咱朱家的人,又為咱大明立下汗馬功勞,孫兒覺得,當把沐英伯父的靈柩運回應天府,安葬在奶奶和父親他們的旁邊,他們一定會很高興的!”
聞言,朱元璋看了朱雄英一會,莞爾道:“如此甚好!”
“傳旨!”
朱元璋對門外喊了一聲,便有起居注官員進入,躬身聆聽。
沉吟片刻,朱元璋緩緩道:
“吾兒沐英,欽承祖訓,嗣守西南,奉命西畋,不幸病故,第以禮未終,弗克躬祀,敬遣文臣,恭陳牲帛,送吾兒靈柩回京!”
“追封沐英為黔寧王,諡昭靖,侑享太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