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
朱元璋把奏折往禦案上輕輕一扔,而後看了一眼旁邊的一些個珠寶銀子之類的物件,再看向面前神色恭敬的朱允炆:
“這是?”
“這是孫兒的一點心意,山東河南災情嚴重,孫兒幫不上什麽大忙,這是孫兒這些年積攢下來的錢物,希望能為災民盡一份力!”
“還有,孫兒願意拿出宗人府供奉的三分之一,支援災區!”
朱允炆言辭懇切的道。
朱元璋點了點頭,心道,你確實幫不上什麽大忙,不過這份心意倒是不錯的。
於是,朱元璋給了朱允炆一個鼓勵的眼神。
朱允炆在收到眼神後,頓時心花怒放,連忙道:“母妃她每日在佛堂吃齋禮佛,為災區祈福,這是母妃與孫兒一起抄寫的佛經,祈求上蒼能夠保佑我大明!”
說著,朱允炆遞上了一塊包裹著的黃布。
“哦?”
朱元璋接過來,掀開黃布看了一眼後,旋即笑道:
“不錯,是咱的好孫兒!”
“這都是孫兒應該做的,宗室與國同體,孫兒沒用,幫不上什麽實質性的大忙,如今大明有難,孫兒只能以一片赤誠之心,希望能夠感動上蒼,降下福祉……”
朱允炆侃侃說道。
朱元璋也是不動聲色的聽著。
若是以前,朱元璋定會老懷欣慰,誇讚上一番,但是現在……
他沒感覺了。
這孩子,還不錯,就是和雄英比起來,差的有點遠。
雖說把自己積蓄和供奉拿出來,還親自抄寫經書,是一片心意,但說實話,這對於賑災而言,杯水車薪都算不上,而他的大孫雄英,卻是切切實實的解決了賑災糧款空缺的問題。
要知道這個難題,連整個朝廷,包括朱元璋他自己都束手無策。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啊!
朱元璋心中正想著的時候,安公公輕步走了進來,道:“陛下,穎國公求見!”
聞言,朱元璋眸子一下子亮了起來,連忙道:“快,快讓他進來!”
片刻,傅友德一臉激動的進來,當即拜道:“臣,見過皇上!”
朱元璋忙抬手,道:“好了好了,快說!”
傅友德也不坐,而是面帶喜色的道:“稟皇上,出來了,結果出來了!”
“明鏡從售賣開始,僅僅是在京師,每一日都是搶購一空,根本沒有多余的運往其他州府,戶部那邊經過連夜的盤點,短短七日,明鏡售賣的銀兩……”
朱元璋見傅友德一頓,登時虎目瞪圓:“你他娘的少賣關子!”
傅友德嘿嘿一笑,道:“短短七日的時間,折銀七十三萬兩!已經存到戶部那裡!”
“好!”
朱元璋下意識的一拍禦案,臉上的皺紋都舒化開了。
這一切並沒有太出乎他的預料,因為那天和他大孫去看了售賣的情況,知道所得錢兩絕不會在少數。
倒是一旁的朱允炆驚的目瞪口呆。
朝廷賣鏡子的事情很火熱,他也聽說了,但沒想到竟能賣這麽多錢,七十幾萬呐,據他所知,如今戶部能夠拿出來用的銀兩都沒這麽多。
自己剛剛捐的百來兩銀子,壓根都稱不上九牛一毛的!
同時他也暗暗有點兒後悔,要知道朝廷賣鏡子這麽有錢,剛剛就不該說要把自己供奉的三分之一捐出來。
這點銀子對於賑災已然無用,但是對於自己就不一樣了。
因為宗人府那邊給的供奉本來就不多,看來這段時間自己要省著點花了……
而這時,傅友德正說到興頭上,也沒有注意到朱允炆,拱手便道:“臣恭賀皇上,賀喜大明,得一好聖孫啊!皇大孫實乃咱我大明之福!”
我?
朱允炆聽了傅友德的話,有些發懵。
關我朱允炆什麽事?
難道說是自己的一片赤誠,感動了天心?
如果真是這樣,那自己這點供奉捐出去就實在是太值了!
好聖孫!
這個名頭,朱允炆聽著肝兒都是一顫。
朱允炆正想著,只見朱元璋已經喜笑顏開,笑道:“好了好了,你也莫要說這許多了,趕緊將這些糧款給撥下去,災區的百姓都在等著呢!一定要快!”
“臣,遵旨!”
傅友德連忙拱手領命,爾後轉身離去……
看著傅友德離去的背影,朱元璋的臉上依舊帶著笑容。
見朱元璋如此的高興,朱允炆也是笑道:“恭賀皇爺爺,皇爺爺上格天心,此次災禍定能順利度過!”
“賀啥呀?”
朱元璋笑了笑,道:“這也不是咱……”
話說到一半,朱元璋停了下來。
現在還不是讓他們知道雄英的時候,免得節外生枝。
想到這裡,朱元璋話鋒一轉,道:“炆兒,朝堂之事,你就莫要過於關心,好好讀書,才是最重要的,懂嗎?”
朱允炆一怔,旋即回道:“孫兒謹遵皇爺爺教誨!”
“好了,那就先下去吧!”
“孫兒告退!”
看著朱允炆的背影,朱元璋笑著低語:“好好讀書,挺好……”
……
東宮。
朱允炆將自己去見朱元璋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都告訴了呂氏。
當呂氏聽到傅友德誇讚好聖孫的時候,整個眼睛都在發光。
不過她也疑惑,傅友德是淮西那一脈的,按理說應該站在朱允熥那邊才是呀,怎麽會突然給大孫,也就是自己的兒子,這麽高的評價?
難道真的僅僅是因為自己帶著炆兒抄寫佛經,以及炆兒捐贈供奉一事嗎?
只能是這個解釋了。
因為自己和炆兒的誠心祈禱,才讓老皇爺發現明鏡這等神物。
一定是這樣了。
不然傅友德口中的大孫,除了炆兒還能有誰?
想到這裡,呂氏突然目光灼灼的看向朱允炆,道:“炆兒,在這一次災患沒有順利度過之前,你一定要每日跟著娘親一起吃齋禮佛,誠心抄寫佛經,懂嗎?”
朱允炆撓了撓頭:“娘親,有這個必要嗎?”
“有!”
呂氏斬釘截鐵的道:“災患如此,皆因人事不修,人事不修,上天才降下災禍。”
“你想想,你這一次跟著娘親吃齋禮佛,上天就降下明鏡這等神物,如果這一次災患能夠順利度過,你皇爺爺還不得感念咱娘倆的好?”
朱允炆讚同的點點頭。
呂氏再問道:“你皇爺爺還跟你說什麽了?”
朱允炆回道:“走之前,皇爺爺說,讓我莫要過於關心朝堂之事,好好讀書才是最重要的。”
“莫要過於關心朝堂之事?好好讀書?”
呂氏微微眯起眼睛,反覆思量著這句話。
良久。
呂氏才悠悠道:“你皇爺爺他年少的時候不得讀書,但是他最重視的就是子孫們的教育,你看看他請了多少大儒來教導你父王和你,所以想得到你皇爺爺的歡心,好好讀書是必須的!”
“至於莫要過於關心朝堂之事,我記得你皇爺爺曾對你父王說過,他要把棘杖上的那些刺都給去掉了,再交給父王,想來,他也是這樣對你的!”
“真的?”
朱允炆頓時目露精光。
呂氏笑了:“當然是真的了,母妃怎麽會騙你呢,你這段時間就好好呆在宮裡,吃齋禮佛,好好讀書,不要再去見徐妙錦那丫頭了!”
“娘……”
朱允炆還想爭辯,卻被呂氏打斷了:“你知道你娶什麽樣的女人,你皇爺爺才歡喜嗎?”
朱允炆搖頭。
呂氏道:“像你皇奶奶那樣的女人,因為你皇爺爺太懷念你皇奶奶了,以至於他肯定希望自己的兒孫也能找到這樣一位賢惠的女人。”
“哦。”
朱允炆微微嘟著嘴巴。
呂氏繼續道:“你也快到娶親的年齡,娘親已經在給你物色了,你就不要管了。”
朱允炆低下腦袋,又是低低的哦了一聲……
……
另外一邊,生產鏡子的流程已經逐漸穩定了下來,而且也有大量的人馬在那邊守衛著。
黃雄英也就不再聚寶山的莊子那兒呆著了。
在鄉下呆的時間一久也會膩,所以黃雄英便回到了繁華的應天城中。
這裡是大明的都城,也是天下最繁華所在。
大通街。
黃雄英一身便衣,身後跟著郭氏兄弟二人,一路閑逛著前往他的酒坊。
聽郭氏兄弟說,如今酒坊的生意很好,可以用日進鬥金來形容。
黃雄英很滿意,兩頭都步入了正軌,他終於可以偷得浮生半日閑,來欣賞欣賞大明京師的繁華。
“賣燒餅咯,賣燒餅咯!皇上吃了都說香的燒餅!咱上次進宮給皇上烙燒餅,皇上一口氣吃了六個,末了,還讓咱加兩個,咱叫那個佩服呀,哈哈,你們,能吃得過皇上嗎?”
一個買燒餅的在大聲叫賣,吸引了一大群的百姓。
黃雄英看著,心說你還真是大膽,竟敢編排皇上,要真讓皇上聽到了,非得撂了你的攤子不可。
不過他也不管這些,這皇上離他遠著呢!
黃雄英一路走,一路看,這種充滿人間煙火的氣息讓他喜歡。
卻在這時,前方不遠的地方,卻有不少百姓在圍觀著什麽,議論紛紛間,可以聽到裡面傳來低低的嗚咽之聲。
黃雄英也被這哭聲吸引,走近人圍。
只見人圍中,一領破席蓋著一具中年人的屍首。
屍首的旁邊,跪著一個女孩,只有七八歲的樣子,身形是那麽的小,那麽的單薄。
身上的衣服滿是補丁,勉強可以蔽體。
一雙腳沒有穿鞋,因為跪著,所以露出了黑漆漆的腳底板。
凌亂的頭髮半蓋著臉,一雙小手不斷擦抹著從眼中流出的淚水……
不用問也知道,這小女孩是在乞討葬父。
這樣的情景,黃雄英只在小說或者電視劇裡面見過,但是親眼所見,他的心裡還是猛地咯噔了一下。
這就是這個年代殘酷的一面。
作為大明朝最繁華的京師,依舊有乞討葬父這樣的慘事。
不難想象,在災區那邊只會更多。
這也是他盡自己所能,想要去改變這個時代的原因,不過在這個等級鮮明的時代,他能做的畢竟有限,只能潛移默化的來。
他相信,如果他能站到更高的位置,甚至像老爺子說的那樣,如果他是皇帝,他能做的更多更多……
只可惜,他不是。
就在這時,已有些人朝這小女孩面前扔銅板。
那孩子並沒有說話,只是不停地叩頭。
黃雄英朝身旁的郭珍使了個眼神。
郭珍會意,掏出一小袋碎銀扔在那孩子面前。
小姑娘撿起這一小袋碎銀,拿在手中沉甸甸的,抬起那烏黑的眸子看向黃雄英,哀傷中帶著感激。
這個時候,一個家仆打扮的人站了出來,給小姑娘扔了一顆碎銀,爾後對小姑娘咧嘴一笑,道:“我家老爺看上你了,跟我走吧!”
說著,家仆就不由分說的上前拉起那小女孩。
小女孩不依,拚命的掙扎。
但是這小女孩哪裡是家仆的對手,三兩下就被拎了起來,家仆冷笑道:“能被我家老爺看上是你的福分,別不知好歹!”
圍觀的百姓也是紛紛搖頭歎氣,像這種乞討葬父的女孩子,大都是這樣的下場,他們也都見慣不慣了。
這時,一個模樣清秀的女孩想要上前。
不過距離更近的郭珍卻是搶了先,撿起地上那顆碎銀子在手裡掂了掂,冷笑著說道:“幾塊薄木板的錢就換人家一個小姑娘,做你娘的夢去吧!”
說著,把錢往家仆的臉上一扔。
啪嗒!
碎銀子打在家仆的臉上,疼得他急忙放下女孩,捂著臉嗷嗷直叫。
“我艸你娘的,你敢打我?!”
那個家仆一臉的鮮血,看起來更加的面目猙獰。
說著,家仆就要揚手去打郭珍,郭珍卻是冷笑一聲,大手就捏住了家仆揚起的手腕。
那家仆頓時痛得齜牙咧嘴:“你……啊……放手……”
郭珍手上加勁一扳,那家仆就蹲了下去。
郭珍道:“說,你擄走這小女孩,想幹什麽?”
那家仆齜牙道:“你,你先松開手……”
郭珍松手時順勢一推,那家仆滾倒在地,接著掙扎著爬起嚷道:“好!你打得好!你管得好!你他媽的知道這個女孩是誰買的嗎?”
郭珍眉毛一挑,道:“誰買的,說來聽聽。”
家仆冷笑道:“這是教司坊奉鑾王德全王大人買了送給前軍左都督李增枝李大人的家妓!我告訴你,李大人可是當朝曹國公的弟弟,怕了吧!”
郭珍聞言望向黃雄英。
黃雄英走了上前,望著那個家仆:“你剛才說這個女孩是送給李增枝的家妓?”
那家仆揚起頭顱,道:“怎麽?不相信?有種的隨我到李府去一趟?”
“呵——”
黃雄英輕笑一聲。
如果是別人,可能還麻煩一些,可李增枝是李景隆的弟弟啊。
李景隆都治得了,還治不了他這個弟弟?
黃雄英笑道:“買賣總得講究個先來後到,這女孩是我先買的,她現在是我的人,李增枝要有意見,讓他來找我!”
說著,黃雄英輕輕的抱起了女孩,溫柔的幫她理了理臉上亂糟糟的頭髮,爾後露出了一個笑容:“別怕, 哥哥帶你回家。”
小女孩一雙烏黑的眼睛看著黃雄英,愣愣的點了點頭。
黃雄英抱著女孩,也不再去管那個家仆,徑直的就往自己的酒坊走去……
“你……”
家仆還想追上去,卻被郭珍一腳踢在小腹上,疼得跪下,痛呼聲都發不出來……
“小姐,他就是那個酒坊的老板!”
人群中,嬋兒指著黃雄英的背影,低聲對身旁的徐妙錦道。
“誰?”
徐妙錦循著手勢望去,不禁一愣。
嬋兒急了,道:“就是……就是那個……小姐你說是你知音的那個人,那個狗屁不通的詩和那首詞曲,就是他扔給我的!”
“是他……”
徐妙錦又是一怔,低聲喃喃:“原來他這麽年輕……”
“小姐,愣著幹什麽,快去追啊!”
嬋兒剛想要追上去,卻被徐妙錦一把拉住:“別去!”
“為什麽?”
面對嬋兒的疑問,徐妙錦撇了撇嘴,道:“人家又不認識我,我上去做什麽?”
“可是……”
嬋兒還是疑惑道:“可是上次小姐不是說,他能聽得懂小姐的琴聲,想要和他探討樂理的麽?害得我還滿京師找他呢!”
徐妙錦倒是有些忸怩起來了,道:“我……我也沒想到他是一名少年,我還以為……他是一名老師傅呢!”
嬋兒一臉莫名的道:“少年不好嗎?”
“不好!”
徐妙錦說了一聲,也不再理嬋兒了,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