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點，房間的燈還沒關。

　脫下厚重的衣服，束帶沿腰間滑落，之後是褲子，薄襪。

　等到收拾好衣服，雨宮惠換了睡裙，她往後一躺，輕輕落在床上。

　希與夏目的話，她都聽見了。

　或許，是有點改變。

　望著天花板，惠腦中出現的是這幾月的風景，她在回憶，在沉湎。

　夏夜遊輪，南國小島的花火，冬日露營，聖誕夜美麗的森林，東京塔下的街景，文化祭的舞台，新宿禦苑的大雨...

　她輕輕歎了口氣，撫摸著越發滾燙的胸口，那裡似有鍾聲，再滴答滴答的敲著。

　時間有很多，可以再享受這樣的生活一年。

　但一年之後呢?

　她不知道。

　或許成功，或許失敗，就連自己都沒有把握。

　這種對未來的不安感，令雨宮惠有些難過。

　如果對手不是那個巫女，不是跟她一樣的大小姐，或許自己可以用各種辦法，去強迫他接納自己。

　她閉上眼睛，心底滿是忐忑。

　如今的夏目，會不會也是自己這種心情?他是不是也在擔心失去自己?

　不，他不會有這種想法。

　夏目從一開始就很貪心，就算少了自己，還能有巫女和由美。

　越想，越是煩躁，雨宮惠恨不得去隔壁大聲敲門，讓他明白自己的難受。

　但這種事情是不可以的...

　她是雨宮家的大小姐，做出這種事情是非常丟人的，若被人看見，還會以為自己是哪門子的怨婦。

　可就是不甘心。

　雨宮惠側過臉，

頭髮繞過耳朵落在床上，手掌緊握。

　一股怒火，在心底沸騰。

　她突然想跟宮川鈴音聊聊，想知道，那個死板的巫女，內心究竟是怎麽想的。

　但很明顯，這是不可能的。

　宮川鈴音不會跟自己聊這個，除非夏目選擇了她。

　那麽，也就只有...

　雨宮惠拿起手機，望著由美的頭像看了很久。

　點開，撥通，接起。

　...

　新年的第三天，夏目起的很早。

　他決定晨練。

　雨宮家的健身房，比夏目想象的還要奢侈，它足有一個籃球場那麽大，擺滿器材不說，竟然沒有一個人來用。

　而且，除了標準的泳池之外，竟然還有淋浴的地方。

　很難想象，在千代田這個寸土寸金的地方，竟然有一處豪宅能有這麽大的面積來享樂。

　或許，這就是雨宮家...

　運動過後，夏目去洗澡。

　換上乾淨的衣服，他從健身房出來，徑直往惠的房間走。

　他去叫惠起床，因為雨宮家的祭祖就在今天舉行。

　據說，要在一個禮堂，或者是佛堂之類的地方，跪坐下來進行禱告。

　至於具體什麽情況，夏目並不清楚，還是要問問惠。

　伴著晨風，夏目敲響了房間的門。

　出乎意料的，竟然沒有人回應，難不成故意不想理他?

　“還在睡?”夏目自言自語。

　女仆走過來，對他說道:“大小姐很早就出去了。”

　“出去?她有說要去哪裡嗎?”夏目問。

　“沒有。”

　“奇怪。”

　暫時沒有思路的夏目，決定在雨宮家轉轉。

　...

　早上八點，新宿咖啡店。

　店內流淌著舒緩的輕音樂，兩個女孩坐在櫥窗邊，身前各有一杯茶冒著熱氣。

　“所以，你們昨晚吃個飯，看個電影，就回來了?”

　沙發另一頭，卡擦聲特別清脆，佐藤由美坐在沙發上吃蘋果，窗外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顯得格外明媚。

　“嗯。”

　雨宮惠點了點頭，稍作猶豫說道:“正常的流程，都是這樣的吧?”

　“我認識的情侶都這樣。”佐藤由美說。

　“我和他還不是。”

　“我知道還不是，但你們的關系距離情侶只差一點了。”

　雨宮惠點點頭，“這也是我來找你的原因。”

　“我沒什麽辦法...”佐藤由美搖頭，“惠如果想找我做個說客，讓鈴音主動放棄，那是完全不可能的...我這可是冒著生命危險去做事，就算惠給再多的錢也沒用。”

　“我沒想說這個。”

　“那你想問什麽?”

　雨宮惠猶豫了一會兒，主動說道:“我覺得約會沒什麽效果，有什麽更好的辦法讓他主動求饒嗎?”

　“這一聽就是你說話的語氣，充滿霸氣。”佐藤由美向惠豎起了大拇指。

　“由美。”

　“哦，抱歉...”

　佐藤由美吃完蘋果，把果核扔進垃圾桶裡，“惠，我覺得最有可能的原因，是你跟他相處時間太久了，所以無論做什麽事情都習以為常。”

　雨宮惠沉思了一會兒，細數她與夏目相處的時候。

　放在以前，除開周六日，幾乎每天都要見面，而且相處的時間確實太長了。

　“有什麽辦法嗎?”她問。

　“分開一段時間看看?”

　“我覺得沒有必要。”雨宮惠搖頭。

　先不說，跟夏目分開對自己有什麽好處，單就宮川鈴音的狡猾，她也不允許自己那麽做。

　佐藤由美雙腿盤在沙發上，手撐著小腹下的肌膚，“惠之前問我，約會能不能讓人感情升溫，我當時說可以，但現在想想不是很合適。”

　她頓了頓，接著說:“你們之間，或許不需要升溫了，而是看誰先讓步...就如惠說的，是一場戰爭，看誰願意認輸。”

　“我不會認輸。”雨宮惠下意識的說。

　佐藤由美用一種果然如此的語氣說:“這樣啊，不出所料呢。”

　“由美，你當時是怎麽想的呢?”

　“很生氣，我想一刀砍死他。”

　“我可以理解這種心情，但是用刀未免太寬恕他了。”惠說。

　由美點點頭:“是這樣的。”

　“說遠了，由美後來是怎麽釋懷的?”

　“其實沒有。”

　佐藤由美喝了一口拿鐵，“我從沒釋懷，但沒辦法，面對你們兩位大小姐，根本一點勝算都沒有，所以妥協了。”

　“意思就是，嘗試讓宮川鈴音妥協嗎?”雨宮惠自言自語。

　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對方並不比自己差，無論是容貌，家世，還是天賦...想到這裡，雨宮惠又有些惱火。

　為什麽這樣的大小姐，會對那個沒用的，好色的，總是喜歡胡說八道的男人感興趣。

　佐藤由美沉默了一會兒，認真的說道:“我覺得這裡的抹茶蛋糕味道還是挺不錯的，要不然我們別聊不相關的事情，先品嘗美味?”

　“...”

　雨宮惠無奈的揮了揮手，“你吃就是了，我請客。”

　“好耶！”

　...

　快到中午的時候，夏目在花園看見惠。

　“希阿姨找我們過去。”他說。

　“這麽著急做什麽，已經迫不及待想做雨宮家的女婿了?”

　“嗯。”

　雨宮惠抬頭，“認真的?”

　“當然了，誰不想當雨宮家的女婿，有這麽一位美麗又有錢的妻子。”夏目在她旁邊坐下，“我也不例外，我是一個普通人。”

　“我不喜歡太平凡的人，因為他身上沒有吸引我的特質。”

　“這樣嗎?”夏目有些遺憾，“看來我在這方面沒法吸引你了，還有別的辦法嗎?”

　“我想想...”

　雨宮惠認真的思考了一會兒，搖搖頭:“好像沒了。”

　“那也沒關系，我可以努力。”

　“很多事情不是努力就能做到的。”

　“我可以。”

　夏目充滿自信，“只要惠提出要求，我就絕對能做到。”

　“比如，不借用我，不借用宮川鈴音的資源，從公務員做起，到法官，到議員，到首相。”

　“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吸引你嗎?”夏目問。

　“不，最後還要我看的順眼。”

　雨宮惠的手按在椅子上，兩條修長的腿不斷擺動。

　“我覺得，最後一條對別人來說是最困難的，但對我來說，非常簡單。”夏目說。

　“你倒是挺有自信。”她轉過頭來，伸手揉捏著夏目的臉，“憑什麽覺得我看你順眼。”

　“不對嗎?”

　“對。”雨宮惠沒有否認。

　“很好，我充滿鬥志了。”

　夏目說著站起來，回頭:“閑聊以後再說，現在先去見希阿姨吧。”

　“拉我起來。”

　“等一下，我是你的男仆嗎?”

　“看你自己怎麽想了。”

　夏目沉思了一會兒，向惠伸手。

　她笑起來:“怎麽，妥協了?被金錢壓垮了身體?”

　“怎麽可能，我只是想趁機摸你的手。”

　“我允許你放肆一次。”雨宮惠笑著把手遞過去，然後借著夏目的力站起來。

　他牽著惠，從花園的小道，一直走到客廳，等到開門的時候，又松開了。

　“希阿姨。”

　“這麽久，惠又在鬧脾氣?”雨宮希抬臉，柔和的說道。

　“在我眼前說我的壞話，這不好吧。”惠走過去，在旁邊坐下來。

　她的坐姿很端正，天鵝頸仰起，露出雪白的脖頸，腰線筆直，一直到臀部才有驚人的線條感。

　夏目有樣學樣，坐在她身邊。

　“下午祭祖開始，你不要亂跑了，跟夏目一起去禮堂，在那裡坐一會兒。”

　“無聊。”

　“不要亂說，祖先會怪罪的。”雨宮希嚴肅起來。

　惠笑起來:“你以前也不這樣，究竟發生什麽了，讓你這麽相信這些神神怪怪的事情。”

　“你這孩子...”

　雨宮希歎了口氣，“不尊重祖輩，可是要吃虧的。”

　“你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真正得道的高人，就坐在我身邊呢。”雨宮惠不緊不慢的說。

　“夏目?”

　“嗯。”

　雨宮希側過臉來，好奇的問:“你祖輩是和尚?”

　“沒有，您別聽惠胡說。”夏目搖頭，“我什麽都不會。”

　“到時候幫我看看，雨宮家是不是也有什麽先人。”惠說。

　“好啊。”

　“你們兩個，到底在說什麽?”

　“一些只有年輕人才知道的事情。”雨宮惠笑道。

　“行了，出去吧，我也要開始準備了。”

　離開客廳後，夏目跟著惠，去房間裡看書。

　...

　下午過兩點，禮堂來了僧人。

　他們穿著明黃色的僧袍，頭上帶著念珠，留頭髮，正在禮堂前禱告。

　夏目與惠跪坐在雨宮希身後，都低著頭，一聲不吭。

　“等會兒結束了，出去吃飯。”惠說。

　“好啊，去哪裡?”

　“你想。”

　“只要惠喜歡的，我都喜歡。”

　“我沒在逗你，說自己的想法就好。”

　“那就去新宿吧，逛到哪，就在哪吃...我聽人說，那些傻乎乎的情侶就是這樣的。”

　“你是說我傻?”

　“怎麽可能，當然是我自己了。”

　雨宮惠眨了眨眼睛:“情侶做的事情，我們為什麽要學?”

　“惠不覺得有趣嗎?”夏目問。

　“或許。”

　她沒有給出肯定的答覆，夏目也不知道，這是認可，還是拒絕的意思。

　禱告一小時，之後就是休息時間，一直到晚上七點，都有自由活動的權力。

　以惠的性格，就算不來禮堂，也沒什麽關系。

　希對於惠的管教並不嚴厲，只要求她盡量做到。

　晚上六點，夏目在門口等到了精心打扮好的惠。

　“這是同意的意思?”他問。

　“看心情，如果你讓我不愉快了，我就回來。”

　“我必須要拿出看家本領了。”

　兩人走出雨宮家的大門，沒有叫車，步行到電車站。

　之後，又從新宿車站出來，穿過擁擠的人流，在繁華街道裡行走。

　夏目看著身旁的惠，突然有了一種錯覺。

　他們就是普通的情侶，進行著普通的約會。

　會打情罵俏，會分享好吃好玩的東西，會因為一些尋常的小事而爭吵。

　可惜，這在勝負結束以前，是不可能的。

　一想到這裡，夏目有些難過。

　如果惠不願意接受，他該怎麽辦?

　與她分道揚鑣嗎?

　這不可能。

　他對於這種結局並沒有做心理準備，如果真的發生了，到時候又該怎麽辦呢?

　沉默著穿過街道，夏目的表情很是凝重。

　直到一雙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夏目這才回過神，扭頭望著身邊的惠。

　她在笑，眼睛閃閃發亮。

　不只是嘴角，就連眼睛都在笑，像是嘲笑他的不自量力，又像是在安慰，在戲弄他。

　“這麽難過，發生什麽事了?”惠輕聲問。

　夏目盯著她的臉，“我剛才想起一件嚇人的事情，能把成年人都嚇到的那種，惠你要聽嗎?”

　“嗯。”

　“我在想，如果未來的我不能跟你見面，那會是怎麽樣的。如果我不能繼續站在你身邊，生活會有多單調。”

　他說完看著惠，心裡忐忑不安。

　街上人來人往，雨宮惠的笑容像是藏在人群裡，再也看不見了。

　“就像是聖誕來臨前的暴風雪一樣，你將陷入黑暗的，永不停歇的寒冷裡。”她肯定地說。

　“我覺得要更遭，應該是經年不散的大霧，籠罩了我得周身，從此世界的顏色都是灰的。”

　“你可以想辦法讓它變成七彩的顏色。”雨宮惠輕聲說。

　“我正在努力。”

　“唯有這件事，你必須要做到，但在之前，我必須要說一句，我永遠不會認輸。”

　“我也是，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