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城內,黑虎也先派出的探子回來了,將鎮上倉庫被搶,商會遭劫的事告知了黑虎和呼蘭大祭司。
黑虎也先差點又暈了過去,他辛辛苦苦掠奪的糧食、財富和地契,一夜之間就要毀於一旦了?
呼蘭大祭司看似沉得住氣,但在火光之下,他那肥厚的臉龐憋得鐵青,因為這些糧倉、商會中的錢糧貨,有一多半都算是神廟所有。
呼蘭生性貪婪,否則以他大祭司的修為,又怎麽會跑到南石這樣的小廟做主持呢?
還是看中了南石作為商貿港,有著豐厚的油水,可以收斂大量財富。
此時,神廟的十多位古魯,兩位尊者都來到了土城,望著城外的樹人和隱藏在樹林中的流民,怒火中燒的呼蘭大祭司決定施展落葉飛花咒,來個大屠殺。
此咒威力巨大,呼蘭大祭司一個人無法完全發揮其威能,所以幾名古魯、尊者一起,在土城內結印念咒,一時間飛沙走石,黑暗的天空中那條嗜人的巨龍正待爆發。
黑虎也先看著那可怕的旋風,心中驚駭不已,躲到了塔樓後面。
他心中反覆回蕩著一個念頭,以後家族一定要培養出一個婆羅門,一定要出一個婆羅門的祭司才行,否則千年掙下的家業,在婆羅門面前也不過是一句咒語即可破滅而已。
城外,在喬達摩的催促下,匡樓再度施展咒術。
他雙手虛心合掌,結生長印,施展拔苗助長咒,一條巨大的藤蔓拔地而起。藤蔓將喬達摩托住,直朝著天空中飛葉旋風而去!
目連見狀衝上前大吼,“匡樓你瘋了!你讓尊者上去送死嗎?”
平日裡目連和匡樓說話,大氣都不敢喘,這回完全顧不上了。
匡樓手掌結印,口中吼道:“這是尊者的吩咐,我不得不從!”
所有人都看著喬達摩被快速生長的藤蔓送入了那片瘋轉的飛葉旋風當中,藤蔓在靠近旋風時,被鋒利的葉片齊刷刷的削斷,掉落在了地上。
而喬達摩,卻消失在了旋風中,不知所蹤了。
匡樓和目連頂著飛沙走石衝上前去,只看到地上被切碎的藤蔓,並沒有喬達摩的身影。
目連急得趴在地上尋找,有飛葉落下來,劃傷了他的面孔。
血沿著面頰流淌下來,目連急的哭了起來,淚水和血混在了一起,將他的面孔染紅。
他失了心智,拾起地上的一塊石頭就要朝著土城衝去。
後面的匡樓一把抓住了他,吼道:“不要衝動!你看天上,你看!”
目連抬頭望天,黑暗的天空中,在那片可怖的飛葉旋風中央,竟隱有一團白光。
那團白光懸浮在風中,刀片一樣的葉子朝著白光飛去,竟黏在了白光周圍,將白光團圍繞了起來。
跟著,越來越多的樹葉被卷到空中,然後又都飛到白光團附近,原本狂亂的樹葉,在白光旁卻變得搖曳生姿,它們仿佛不是在狂風中,而是受著微風的吹拂,在樹梢輕輕地擺動,好似它們還都活著。
土城內,呼蘭大祭司繼續念著咒語,可是他雙目緊閉,額頭慢慢沁出汗珠。
環繞著他盤坐的古魯、尊者,臉色都變得很是難看,落葉飛花咒威力大,同樣耗費的摩耶之力也很大,需要持續的施咒。
眼看著咒語即將完全釋放,這股強大的力量就要噴薄而出,將那些反叛的吠舍農民們屠戮殆盡,可是一種奇怪的感覺在所有人的阿賴耶識中蔓延。
對於使用咒術的婆羅門祭司來說,
一切咒術本質上是與梵的溝通,通過神靈這個中介,以利用梵的力量。 不同的神廟,不同的祭司,不同的咒術,有不同的溝通方式和溝通感覺。
但不論什麽樣的溝通方式和感覺,在施咒時一定有與梵心意相通之感,沒有這種感覺的人,是做不了古魯施不了咒的。
可是,呼蘭大祭司和其他的祭司在某一刻,感到與梵的心意相通出現了問題,一種難以描摹的平靜感籠罩在他們心頭,那是一種源自內心最深處,仿佛來自於太古時代的寂滅和空無。
這是呼蘭大祭司等人在修行時從未有過的感受,他們都是從薩丁神廟出來的,都是服用苦西梨草來提升自己的感知,或在森林中,或在湖水裡,或在大雨中去察覺世界,這個世界喧鬧、複雜、混亂,是梵的一場大夢,是毗濕奴的肚臍蓮花,是濕婆的一場舞蹈。在這嘈雜的感知中他們觸摸到了一絲與眾不同的東西,揭開了世界秘密的一角,從此與神靈相伴,得梵之力量,晉修行之位。
可是,這種寂滅和空無,從未有修行之人體驗過,因為這與修行之道是相悖的。
三大世界,無論哪個神廟,皈依哪個神靈,修行都是從無到有,從零開始,慢慢積累,體驗越多,感悟越深,與神靈和梵的連接越緊密,修為越高。
若空無一片,又哪裡來的修為呢?
對呼蘭大祭司等人來說,空無和寂滅讓他們感到恐懼, 巨大的恐懼,仿佛身處空無一物的巨大宇宙中,無依無靠,沒有東南西北,沒有上下左右,不知在上升,還是在掉落,不知生,不知死,不知他,不知我……
這種感覺太過於可怕,呼蘭等人終於撐不住了,他大叫一聲,結成的手印破開,一雙手十根手指頭扭曲變形,其他人也是雙手不停顫抖,一位修為不深的古魯甚至昏倒過去,躺在沙地上一動不動。
黑虎也先等人驚呆了,這到底是怎麽了?剛剛還在施咒給予那些流民致命一擊,為什麽突然都倒下了?
“黑虎大人,您看!”
一個親兵突然指著土城外的天空大喊道。
黑虎也先抬頭一望,天空中竟然出現了一棵“大樹”!
“這…這是什麽?”黑虎也先喃喃道。
黑暗的天空中有一大片白光,這白光和許許多多的樹葉、樹枝一起,拚湊成一棵巨型菩提樹的形狀,那些原本狂亂如刀的葉子,安靜地懸浮在空中,輕輕地擺動。
而在這棵樹的正中央,一個穿著刀麻長袍的僧人懸在當中,他周身都閃耀著溫和的白光,照亮了夜空。
黑虎也先站在那裡,愣住一動不動,而他旁邊那些親兵守衛們已經匍匐著跪了下去。
城外,樹林中,山坡上,還有整個南石鎮,但凡看到這棵菩提樹的人全都朝著它跪下。
目連十三眼淚奪眶而出,他又見到了那晚的菩提樹,眼淚順著臉頰滑下。
他摸了摸臉,突然發現自己臉上的傷口竟然愈合了,不再流血了。
“尊者…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