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缺乏光照的石室內,時間也變得虛無縹緲起來。
不知不覺,兩天的時間就過去了,喬達摩隻吃了一個土橘和一個猴頭果。
尤博厲上來過兩次,給喬達摩送來了蜂蜜水,解渴又充饑。
饑餓感讓喬達摩神志變得更加清明。他的意識曾在虛無中不知度過了多久,所以對他而言,這點密閉空間的時光流逝根本就是小兒科。
不過,他依舊沒有辦法和苦西梨草的葉子成為夥伴。
眼前的白光時隱時現,他不能很好的控制眼睛“看”到他們,只要稍有渙散,或者心中出現一些雜念,白光就會消失不見。
人的意識如同流水一般,無形無跡,想要將注意力一直集中在一個點上實在是頗為困難。
喬達摩始終沒有入睡,桑傑上師說,人的意識和人的身體是一樣的,人通過不斷的重複運動來鍛煉自己的肌肉,也能用同樣的方法磨練自己的意識,反覆的集中渙散就是一種鍛煉意識強度和集中度的過程。
兩天的時間裡,喬達摩不停地集中,渙散,集中,渙散,利用意識中各種各樣的念頭想要“喚醒”面前的夥伴苦西梨草葉。
放在過去,喬達摩肯定認為自己瘋了,竟然試圖和一顆草葉子說話。
但當他反反覆複嘗試了不知多少次時,苦西梨草葉子竟然真的有了一絲反應。
它動了。
月光從透氣孔鑽進來,照在苦西梨草的葉子上,這已經是第三天的晚上了,等到白天的早上他就能結束禁閉。
葉片輕輕地顫動了一下,喬達摩不敢確定這個顫動到底是它對自己的回應,還是說只是簡單的空氣擾動,被透氣孔吹進來的風給吹動的。
“是被吹動的嗎?”
葉子在稍稍動了一下後,又陷入了死寂中。
喬達摩的心中微微有些失落,果然還是沒有辦法,真不知道匡樓是怎麽做到的。
事實上,喬達摩對於修行的時間完全沒有概念,匡樓這樣的青年天才,能讓苦西梨草葉成為自己的夥伴,花了整整兩年的時間才做到!
他如果知道喬達摩兩天時間就想擁有夥伴,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喬達摩讓自己一直緊繃的神經放松了下來,門口傳來了響動。
尤博厲打開了門上的小窗,遞了一個木杯進來,道:“喬達摩,喝一點吧。”
又是一杯蜂蜜水。
人可以不吃飯忍受饑餓很久,但不喝水很短時間內就會撐不住。
喬達摩從地上起身,他的腿盤坐的時間太久已經發麻,緩了緩勁兒,喬達摩端起木杯將甜甜的蜂蜜水一飲而盡。
還好有尤博厲在,不然這禁閉自己會坐的更加難以忍受。
蜂蜜水下了肚,身體的疲憊得到了一些緩解,一股困意立刻湧了上來。
畢竟兩天兩夜沒有合眼了,身體很是疲憊,他需要睡眠。
“謝謝你,尤博厲,我覺得我要睡一會兒了。等我明天早上醒來,就可以出去了,你記得來放我走。”喬達摩將被子遞還給尤博厲。
尤博厲笑道:“我知道,不會多關著你的。”
“哦對了。”喬達摩想到什麽,問道:“最近翡翠城裡有什麽事發生嗎?”
“有什麽事?哦,聽說公主的病已經好了,恢復了正常。巴裡王說,過了藍月月,就會送公主入神廟做聖女。”
“嗯,病好了,那就好。”
喬達摩點點頭,看樣子公主的身體素質還是不錯的,
硬生生扛了過去。但治病的功勞估計要歸到喬達摩的身上了,就是不知道婭茜公主會不會有後遺症。 “還有一件事,是今天白天發生的。我去阿迪卡裡家授課時,聽說一直遊蕩在城市河道中的火絨鱷被抓住了。”
喬達摩眼前一亮,道:“是嗎?是什麽人抓住的?”
尤博厲道:“據說,是下城區一個達利特漁民,他領著一幫人在下城區的水道裡用匕首刺死了這條鱷魚。”
喬達摩點點頭,看樣子目連十三做到了,他真的帶人殺死了那條為禍翡翠城的鱷魚。
時間上剛剛好,明天早上他從禁閉中出來,可以申請出一趟神廟去會會這個目連。
渡人便是渡己,救人也是救己。
喬達摩雖然已經了卻了喬達的執念,可是喬達的記憶還是留在了他的腦海中。在垃圾場的所見所聞,和神廟相比簡直是天差地別。
在那黑暗而漫長的虛無中,喬達摩幾乎磨滅了所有的感情,只剩下理智和記憶。
穿越到喬達身上後,喬達的性情和情感深深影響了喬達摩,不過那並不是喬達摩自己本來的樣子。
他除了修行之外,也很想找回自己的本我,他努力的想要回憶在地球上的往事,卻發現事記得,人卻記不清了。
父母、愛人、朋友,竟一個名字都想不起來,曾經經歷過的情感、感受,都在漫長時間的衝刷下變得光禿禿如同荒漠一般。
當喬達的執念消散時,喬達摩隻覺得自己的意識一片空靈,直到坐在菩提樹下望著熊熊烈火和匍匐的眾人,說出那句“眾生皆苦”,他荒漠一般的情感中才長出了第一株生靈。
是悲憫之心。
當在神廟門前與優缽娜分別時,他又生出了第二種情感,是愛欲之心。
不過相比悲憫之心如參天的菩提樹,愛欲之心暫時只是長在土裡的苦西梨小草。
喬達摩自認為還不夠資格教化他人,但這個目連在垃圾場附近看起來頗有聲望,否則也不能召集一批人去做危險的殺鱷之事。相比較作惡多端的那雄,如果讓目連管理垃圾場周邊的話,那裡民眾的日子估計會好過很多。
雖是治標不治本的法子,可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好過一時是一時。畢竟生活在垃圾場的那些達利特太苦太苦了,少一點苦,就算多很多甜了。
喬達摩咂摸著嘴裡甜甜的蜂蜜水味,重新盤坐回乾草鋪上,深吸一口氣,再長呼一口氣,讓身體完全的放松下來,閉眼打坐,放松精神,很快進入了睡眠中。
………………………………
不知道睡了多久,喬達摩睜眼醒來,轉頭望了望透氣孔,沒有陽光照射進來。
看樣子還沒有到早上,應該還能再睡一會兒,等尤博厲過來叫醒自己放自己出去。
喬達摩想要挪動一下,突然發現自己似乎從身體中脫離了出來,他低頭一看,竟看到了自己的腦袋!
“我頭又掉了?”
這是喬達摩的第一反應,不過一想不對,就算頭掉了也是看不到自己的頭的。
能看到自己的腦袋,說明是靈魂出竅,這事喬達摩也經歷過,就是上次和匡樓對話的時候!
難道又是匡樓?喬達摩四下查看,便看到那顆一直放在自己面前的苦西梨草葉子。
葉子上再度發出了瑩白色的光輝,而且只有它在發光,周圍其它東西都是正常的模樣。
喬達摩舒了口氣,他望著這棵苦西梨草葉,再度集中自己的精神,想象著它成為自己的“夥伴”,想象著他們連接為一體,想象著這棵草葉中蘊含著一個魔鬼,他要與魔鬼對話……
不行,苦西梨草的葉子還是沒有任何動靜,任憑喬達摩怎麽想象,怎麽自言自語和它說話,都沒有用。
“它就是一株草,它是不會和你說話的。”
喬達摩松懈下來,他意識到這種傻子一樣的方法是行不通的,草就是草,他不會冒出一個精怪來和你做朋友。
這時,喬達摩試著看自己能不能讓阿賴耶識掙脫自己的身體,他用力往前走了一步,發現上半身出來了,可是下半身還是在身體中無法動彈。
他離苦西梨草的葉子更近了,他試著伸手去抓……不行,他現在根本沒有形體,也就沒有手,他只是一團意識。
“意識,我只是一團意識,我只是一團意識,意識…”
在某個瞬間,喬達摩突然有所明悟,他很難用語言表達出來,這是一種關於“存在”的感悟。
他是一種存在,苦西梨草也是一種存在,世上的萬事萬物都是一種存在,而所謂“人”,“草”,“樹”,只是存在的一種表現……
這個道理並不深奧。
笛卡爾曾經說過,“我思故我在”,在地球每個稍有學識的人都知道這句話,但要如何深切的理解它,卻頗為困難,因為人被困在身體的樊籠中,無法脫離肉體感受到意識存在。
唯一感受的機會,可能就是夢境,可夢又是如此的混亂。
喬達摩不同,他有這樣的條件,他曾經在虛空中度過不知凡幾的歲月,如今他的意識再度脫離身體而存在,那無盡漫長歲月中累計的體驗在一瞬間爆發出了驚人的感悟力!
世界在他的眼中再度變得有所不同。
他再度望向苦西梨草的葉子,他腦子裡什麽都沒有多想,隻起了一個念頭:
“來。”
泛著瑩白色光芒的苦西梨草葉子,竟飄飄然地飛了起來,飄到了喬達摩的面前。
喬達摩動了第二個念頭:
“去。”
葉子便朝著透氣孔飛去,飛出了石室,飛向了高塔的第九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