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又高又壯的波越走在一起，阿尼婭顯得瘦弱又渺小。

　　她以前就知道波越是貴族家的孩子，但直到上一次到家裡來收租時，她才將身邊的少年與心目中的貴族畫上等號。

　　尤其是當那幾個冷著臉的衛兵出現在波越身後，要不是他的阻攔，那些人就像是要吃掉自己一樣。也難怪安柏大娘會以為是起了衝突。

　　馬上就是自己的第六冬了，也該是要決定日後生活的時候了。安柏大娘的小女兒好像就是趕在第七冬之前嫁出去的，說是嫁出去，其實也就是去了臨近的另一個村子而已，想回來的話，走路半天都用不上。不過阿尼婭幾乎沒有見到她回來過。

　　老爹不願意提及這些事，他從來不會對阿尼婭講這些。其實老爹基本上什麽都不會對她講，除了在一起做木雕的時候很嚴格以外，老爹對自己特別溫柔。她知道老爹是在盡最大可能保護自己。

　　在阿尼婭的心目中，出嫁這件事一直以來都離自己非常遙遠。她見過的村子裡的人，大多都是兩家原本就很熟悉，男孩女孩從小就在一起玩，到了年紀就自然而然地結了婚。有的父母會帶著新婚的夫妻去教堂舉行儀式，大多好像都省略了這個流程。

　　教義上說，舉行儀式的婚姻能得到神明的保佑。阿尼婭不懂這是要保佑什麽，身體健康多活過幾個寒冬，還是兩個人死的時候可以死在一塊?反正都死了，在不在一起又能怎麽樣?

　　不過書讀得多了，她也大概知道婚姻和朋友不是一回事。因為婚姻裡還有一種名叫“愛情”的東西，那是一種讓人臉紅心跳的感受，是一種讓人心馳神往的體驗，是願意在自己的肩頭擔起另一個人的將來的使命感。但這些具體是什麽，阿尼婭不知道。

　　波越在馬車上的狀態，她覺得就是那種“臉紅心跳的感受”。他的心跳聲強烈到可以聽得一清二楚，臉紅更是一眼就能看出來。但是是否有“體驗”和“使命感”，阿尼婭就感覺不到了。

　　所以說，波越是愛我的，對嗎?

　　所以說，他要確認我是否也有相同的感覺，對嗎?

　　可為什麽，那時候我馬上就想到了在碼頭乾體力活的葉子哥呢?阿尼婭的腦海裡閃過這樣的念頭。

　　林生城裡一如既往的熱鬧，好像是要搞什麽慶典的樣子。

　　波越說:“是要歡迎榮昕親王一行人，好像是明天晚上在城主府邸有一場盛大的宴會。”

　　阿尼婭問道:“你會去參加嗎?”

　　“怎麽可能，父親一定是帶我大哥去啊。這種事哪能輪得到我。”

　　“哦，這樣啊。”

　　阿尼婭想起昨天看到的那個跟在親王身後的女人。如果能有機會坐在一起和她說說話就好了。

　　“對了，”阿尼婭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問了出來:“昨天我在港口看到他們了。你知道跟在親王身後的那個女人是誰嗎?”

　　波越回答說:“女人?不知道，是親王的侍從或者用人吧。沒聽說他有帶家眷一起來。”

　　“哦。”阿尼婭對這個回答並不滿意，可是轉念一想，好像也沒有得到其他答案的方法，還是算了吧。

　　“那個，你有什麽想要的東西嗎?”兩人從主乾道轉入店鋪街，波越開口問道。

　　“想要什麽?哦，對了，我差點忘了。我想買些棉絮，家裡的被子太薄了。”這是她原本的想法，只是沒想到會和波越一起來，更沒想到是今天。

　　“那我們直接去看被子吧。

我手頭的零用錢還有剩余，不太貴的話，我買給你，怎麽樣?”波越指著不遠處一個買家居用品的店鋪說道。　　“不行，不行。”阿尼婭急忙搖頭拒絕。

　　“為什麽不行?你不是說家裡的被子太薄了嘛。”

　　“就是不行，我怎麽能要你的東西呢。再說了，老爹晚上回來，突然發現家裡的被子換了，你讓我怎麽解釋啊?”話一出口，阿尼婭有些後悔，覺得應該還有更好的方式拒絕，這樣說有些太生硬了。

　　不過波越並沒有這樣想，而是直接接受了她的說法。“那好吧，可是買棉絮的話，是不是得買一大包?”

　　“也不會一大包吧，我沒多少錢幣，應該也買不了多少的。”

　　“你有多少錢幣啊?”

　　“二十枚角紋幣，本來是老爹留出來要交地租的。這樣一想，也算是你給我買的東西了呢。”

　　波越聽了她的話，愉快地笑了笑。然後說道:“要不我們先去吃東西吧。我請你吃頓飯總沒問題吧，你老爹又不可能看出來你吃了什麽。”

　　聽到吃飯的提議，阿尼婭也覺得有些餓了。早上就一直在胡思亂想，基本沒吃什麽東西。況且連續拒絕似乎也不太好，於是答應道:“好吧。隨便吃點就好。”

　　“嗯嗯。”

　　波越嘴上答應著，轉過身就把阿尼婭領進了一間看上去頗為精致的小餐館。

　　這邊的餐館大多是晚上給客人提供酒水的酒館，白天沒什麽客人。波越和阿尼婭兩個人看起來就像是貴族少爺帶著家仆的孩子出來玩，雖說衣著上差距明顯，但也並不會讓人感到驚異。

　　“這裡，很貴吧?”見波越一口氣點了好多菜品，阿尼婭有些不安地問。

　　“不會，還好了。就是普通的菜式，趁著現在還能吃，得多吃兩回。其實我早就想帶你，額，帶你們來了。只是一直沒機會。”

　　“什麽叫‘趁現在還能吃’?”阿尼婭敏銳地捕捉住波越話裡的怪異之處，疑惑地追問。

　　“這個嘛，我父親是沃西尼領主，我現在還在領主大宅裡住著。在這邊吃喝直接算到領主府的帳上就行了，家裡的管家以後會來結帳。”波越停頓了一會，才繼續說道:“我之前告訴過你們吧。我媽媽其實是家裡的傭人，我上面還有好幾個哥哥，像我這種情況，十冬之後就得搬出去自己住。也就沒機會再來城裡大吃大喝了。”

　　“那豈不是再過一冬就要搬出去?搬到哪去啊?”

　　“過不了一冬，房子就在依森鎮，再過些天我就該搬過去了。馬上我就要成你和葉子的鄰居了，哈哈哈。”

　　阿尼婭想到，她曾經在書上看到過類似的事。以波越為例，父親在世時，他才是領主家族的一員，等到父親過世，由他大哥繼任領主之後，波越就成了領主家族的旁支。到時候只要他大哥願意，就能讓他把管理領地以及收租的權力交回去。這種旁支家族遲早還是得靠自己過日子的。

　　明明都是家人，卻必須要分出親疏遠近來。也不知道是應該傷感還是悲哀。這大概就是做貴族的煩惱吧。

　　這頓飯阿尼婭吃了很多，波越像是在賭氣一樣點了許多食物。兩個人一起吃到實在吃不下了，桌子上卻還剩下不少。

　　倒確實如波越所說，都是些普通的食物，味道上也沒有多少特別的感覺。阿尼婭對食物沒有多大的喜好，只要餓了有東西吃就行，她並不要求吃的東西有多好。但她很享受這種大量食物放在面前任自己挑選的感覺。很符合她心目中的貴族形象。

　　“哈哈哈，和你一起吃飯很開心呢。我在家裡都吃不了這麽多東西。”波越開心地說道。

　　“我長這麽大還是頭一次吃這麽多東西呢，已經感覺肚子裡漲得不行了。”阿尼婭說道:“可是還剩下這麽多?怎麽辦啊?”

　　“不用管了，店家會收拾乾淨的。休息一會我們就去找賣棉絮的地方吧。”

　　阿尼婭看著剩下的食物，還都是挺好的東西呢，實在覺得可惜。

　　“波越，你知道現在城裡哪家在修房子嗎?或者是做木工，修繕庭院什麽的。”阿尼婭問道。

　　“修房子，我想想，我好像聽誰提起過。為什麽突然問這個?”

　　“我老爹最近在城裡做工，我不知道具體是在哪，我想著剩下這麽多吃的，不要了太可惜，想給老爹拿過去。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好好吃東西。”

　　波越看著阿尼婭，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阿尼婭注意到他的樣子，還以為他是不願意這樣做，急忙改口道:“我就是這麽一想，這些吃的都是你買的，要怎麽處理應該聽你的。我沒有別的意思，你不要多想哈。”

　　波越笑了，然後他叫來店家，先是問了問店家知不知道哪家在做木工。店家回答說好像是南邊的耶洛莊園在做修繕，沒聽說還有其他大工程。然後他讓店家把剩下的食物包裝好，要一並帶走。或許是來這吃飯的人都沒有打包的習慣，店家顯得有些奇怪，但沒說什麽還是照做了。

　　“謝謝你啊。剛才看你那副表情，我還以為你生氣了呢。你沒生氣吧?”阿尼婭小心翼翼地說道。

　　“當然沒有了。今天你是怎麽了，以前可不見你這樣，和我在一起不需要這麽拘謹吧。”

　　是哦，我今天確實有點不太對勁，老是說錯話。阿尼婭想著。

　　她說:“那你剛才是在想什麽?表情那麽嚴肅，都嚇到我了。”

　　“是嗎?那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在想，真的很羨慕你，還能關心老爹有沒有好好吃東西。”

　　“這有什麽好羨慕的?我還羨慕你呢。總能吃上這麽多東西。”

　　“咱倆說的不是一回事。 你難道不覺得相互關心的才更像是家人嗎?我和父親就沒有這樣的感覺。他不需要我的關心，也不願意多關心關心我。”

　　波越的神情似乎有些落寞，但阿尼婭並不懂他的感受。

　　兩個人一路走到城南，這邊都是些獨門獨棟的小庭院。波越家不在這邊，領主宅邸在林生城的北部，靠近城主宅邸的位置，南邊就離得有些遠了，住著這邊的都是有些財富的平民，或者說是叫“新貴族”。

　　這是林生城城主創造的階級，每年向城主繳納大額的錢幣，就可以得到這個稱號。然後就可以像其他貴族一樣有私兵，有送孩子去王城學院的名額等等特權。只是這個稱號不能世襲，哪一年你交不起錢了，特權就通通收回。

　　阿尼婭知道這些，但她一直覺得哪會有人將自己辛辛苦苦攢下來的錢白白給出去，就換來幾條不見得有用處的特權。今天她來到這邊才知道，願意這麽乾的人還真不少，住在這邊的少說也有十幾戶人家。

　　那個耶洛莊園並不難找，就在城市這一片中靠東的角落裡，是一個景致優美的大院子。

　　這裡正在緊鑼密鼓的工作中，阿尼婭讓波越等在遠處，自己過去稍一打聽便找到了老爹。這會老爹真在和一個三十冬左右的高個男人在討論些什麽。

　　那個男人看到阿尼婭還親切地說了句:“這是你女兒?還是孫女?專門來給你送飯，真好。你先去吃飯吧，吃完了咱們在說。”

　　老爹則是滿臉笑容地回答說:“是女兒，是女兒。謝謝老爺，那我先去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