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會，曾經僅是停駐在腦海裡的概念，是連願望都算不上的遙不可及的東西。居然馬上就能體驗到了，簡直像是做夢一樣。

　　按照與沃格的約定，天色漸晚時他會來宿舍接阿尼婭。這會時間還早，太陽仍然高懸在窗外，阿尼婭已經迫不及待地穿好禮裙，仔細地擺弄髮型了。

　　只要耐心些，她也能化出精致的妝容來。只是疏於練習使得不甚熟練而且，這種事對阿尼婭來說並不難。

　　阿尼婭要把自己打扮成前所未有的靚麗模樣。為此，她第一次既沒有去上課也沒有去圖書館，而是在宿舍裡興奮地待了一整天。

　　夜幕終於降臨，阿尼婭興衝衝地離開宿舍，沃格已經等在外面了。

　　又細又高的鞋跟使得她很難加快腳步。看來，這樣子走路也有必要多多練習才行。阿尼婭心想。

　　“沃格學長，久等了吧。”阿尼婭展露出甜到融化的笑容。

　　“沒，沒有。我剛到，時間剛好。”沃格今天也換上了一身嶄新的禮服，主色調是淡藍色，與阿尼婭的淺綠色禮裙搭配得十分妥帖。筆挺的服裝使沃格的帥氣比以往更添幾分。

　　阿尼婭主動挽住沃格，並肩朝上城區的入口走去。沃格身材高大，本就高挑的阿尼婭穿著高跟鞋仍比沃格矮一點，這時的沃格帶給阿尼婭前所未有的安全感。阿尼婭難以理解這種莫名的情感從何而來，她也不願過多思考。現在唯一需要考慮的就是別摔倒，不能給學長丟人。

　　天還沒黑，走在外面的行人有很多，大多是學生，偶爾也有其他人經過附近。學院中不乏出席今晚舞會的人，大家都在差不多的時間朝相同的方向行進，時不時會有人與沃格打招呼。

　　平時看不出來，沃格在王城貴族的小一輩裡頗有人望，一路上阿尼婭就見到好幾個專門停下腳步等著向沃格行禮問候的人。阿尼婭隨著沃格的步調適時地一同回禮，但並沒有人特意提起關於她的事，這群貴族們無論男女似乎都保持著某種默契，並不會詢問或談論與對方的女伴或男伴有關的話題，也沒有人主動向他人介紹自己的舞伴。

　　阿尼婭倒也樂得清閑，安安靜靜地陪在沃格身邊，看著他與其他人交流。

　　對於這群王城貴族來說，帶來的舞伴就僅僅是舞伴而已，很多都是明顯的友人或其他關系，而非正式的伴侶，女性貴族帶著女性舞伴或者男性貴族帶著男性舞伴的情況也不少見。

　　阿尼婭不知道的是，像舞會這種娛樂方式在王城中並不少見，尤其是小規模聚會性質的舞會幾乎每隔幾天就有一場。而舞伴並不僅僅是一種身份，有些場合更像是一種職業，而且從業者眾多。熱衷於頻繁更換舞伴的貴族大有人在。只不過今天沃格邀請她去的是規格比較高的場合，也就是規矩更多、更加正式的舞會，她才沒能覺察到這些。

　　一路行至昨天見過的清音閣附近，沃格突然眼前一亮，快步朝對面一個背對著他們慢步行走的女性走去。與其他人的兩兩相伴不同，那位女性是獨自一人。

　　沃格的動作很突然，阿尼婭險些摔倒才堪堪跟上他的步伐。

　　“萊妮姐姐，萊妮姐姐。”沃格邊走邊輕聲呼喊道。

　　走在前面的女性聽到他的聲音，停住腳步轉過身來。雖然衣著配飾與妝容都有很大的改變，但阿尼婭一眼就認出，眼前的女性正是去年在林生港見到的人。

　　“是沃格弟弟呀。”萊妮用酥麻的聲音回應道:“好久不見，

弟弟愈發帥氣了呢。”　　“姐姐才更加漂亮了呢。上次的事我還沒登門道謝，沒想到在這遇到姐姐。”沃格看起來十分開心。

　　“哎呀呀，姐姐都是老女人了。看看弟弟身邊這位小美女，我那還能算得上漂亮嘛。”她像是在故意岔開話題，並沒有接沃格口中所謂上次的事。

　　說著，萊妮將目光投向沃格身邊的阿尼婭。

　　她微微皺眉，輕聲對阿尼婭說道:“這位小美女看起來有些眼熟啊。我們在哪見過嗎?”

　　阿尼婭吃了一驚，心想:不會吧。那時她最多也就是稍微瞥見我一眼而已，竟然還能記得我?難不成要在這裡暴露了嗎?

　　當初在林生港見到萊妮時，阿尼婭就有強烈的感覺，她和自己對視了一瞬。理智告訴阿尼婭，那種情況下走在眾人中央的她一定是從人群中隨意掃過而已。自己清晰地記得對方，對方不可能對自己留下印象才對。

　　內心驚慌的阿尼婭並沒有馬上回答。倒是旁邊的沃格替她回答道:“我給姐姐介紹一下吧。這是我的舞伴沙耶，是前不久來到學院的新生。”

　　說完，沃格轉過來對阿尼婭說道:“沙耶，這位是萊妮姐姐，一直以來給了我很多幫助。”

　　反應過來的阿尼婭趕忙施禮，用甜甜的聲音問候道:“萊妮姐姐，您好。初次見面，很榮幸可以認識您。”

　　“不用這樣，不用這樣。你們都是貴族，比我身份高，我怎麽能受你的禮呢。”雖然這樣說，但萊妮也只是簡單的回禮，並沒有更多動作。

　　“妹妹叫沙耶。你不是王城人吧?以前沒聽過這個名字。”萊妮馬上轉移了話題。

　　“嗯，我是從林生城來的。”阿尼婭如實回答。

　　“林生城啊，好長時間沒去那邊了呢。看來應該是我弄錯了，把你當成其他人了。”

　　萊妮的話音剛落，沃格便緊接著問道:“萊妮姐姐今天怎麽會來這?”

　　“還不是多虧了榮昕親王，邀請我來做他的舞伴。要不然這種層次的舞會，哪有我這種身份的人參與的份呀。”萊妮同沃格講話時的聲音語調與和阿尼婭講話時差別明顯，與阿尼婭講話時並不會用到這種酥酥麻麻的嗓音。

　　沃格似乎很吃驚，但沒有繼續追問。又輕描淡寫地閑聊幾句，萊妮便借故先行離開了。

　　萊妮離開的方向也是清音閣，但沃格並沒有跟上去，反而停下來等了一會。等到萊妮進去之後又過了段時間，才帶著阿尼婭繼續移動。

　　等待的時候，阿尼婭好奇地問他:“學長，這個萊妮姐姐是什麽人啊?她是平民嗎?看著一點都不像啊。”

　　沃格一邊留意著周圍的人，一邊輕聲回答:“她是凱撒商會的二把手，雖然是平民但在貴族中的人望很高。要不是她的幫助，小醜團也做不到今天的程度。”

　　阿尼婭想起之前沃格有提過他在凱撒商會裡有熟人才能買到危險的武器裝備。

　　“原來是商會的人，她經常去林生城吧。說不定我們還真就見到過。”阿尼婭主動談起這個話題，想看看沃格的反應。

　　果不其然，沃格完全沒有在意剛剛萊妮說的眼熟這件事，話題並沒有繼續下去。阿尼婭也松了口氣。

　　見沃格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阿尼婭轉而詢問道:“為什麽剛剛你們提到榮昕親王之後，學長看起來就變得怪怪的了?”

　　沃格並沒有立刻回答她的問題，沉默著像是在思考該如何回答，又像是在思考要不要回答。

　　猶豫了一陣後，沃格才說道:“這個啊，也不知道該不該和你說。榮昕親王是現任榮王的第三子，現任榮王在評議會中很有話語權，是女帝之下權力最大的幾個人之一。本來榮昕作為三子是沒可能與大哥爭搶王位的，但他的妻子是瑾王的長女瑾馨，而瑾王膝下僅有的兩個男丁去年突然去世了，說起來十分離奇，長女瑾馨就成了繼承瑾王之位的第一候選，順帶一提，瑾王的次女如今還不到四冬，瑾馨可以說就是唯一候選了。連帶著榮昕的地位跟著水漲船高，大有威脅到大哥的氣勢。”

　　沃格談論這些時，非常注意周遭狀況，這會正好有人在十步左右的距離外經過，沃格機警地停頓，待人遠離後才繼續說道:

　　“凱撒商會是王城最大的幾個商會之一，除了有軍團背景的卡洛琳商會，他們大概可以算是第二大商會了。萊妮願意做榮昕的舞伴，或許可以認為凱撒商會公開支持榮昕。有了財力做後盾，再過幾年，說不定他真的有機會得到王位。榮王和瑾王都是評議會中的固定成員，齊心協力的話足以影響諸多政策的執行。本來我是不看好榮昕有機會的，畢竟是三子，繼承王位還是很有難度的。現在看來，也得搞好關系才行了。”

　　王族、評議會，聽到這些字眼，阿尼婭就知道這一定是個非常複雜的故事。權力啊，地位啊，名望啊，這些都是許許多多人終其一生去爭奪的東西，但對於阿尼婭來說，這些都太過遙遠了。一旦考慮這些，人與人之間的聯系都會變得更加複雜和混亂。

　　“學長一直都在考慮這些事情嗎?”阿尼婭低聲追問道。

　　“是啊，沒辦法。誰讓我生在貴族家呢。住在這片城區裡的人，沒有幾個可以超脫在外。像我還好了，我們家更重視財富，並不太追求這些明面上的東西，只是悶聲發財而已。”言語間，沃格下意識地歎了口氣。

　　阿尼婭突然發現，或許在沃格眼裡，作為一個與這些複雜關系通通無關的局外人。來自外城，既無根基也無人脈的自己，恰好是能讓他放心地講出這些心裡話的人。

　　尤其是在無意中撞破他私底下作為小醜團團長的行動之後，阿尼婭信守承諾的守口如瓶，使沃格找到了一個最好的傾訴對象。

　　很長時間裡一直生活在矛盾心境中的沃格，的確急需一個可以傾訴的人。對於沃格來說，一邊是並不排斥的領主長子、準繼承人身份，一邊是厭惡剝削窮人的正義感。創立小醜團、炸毀髓姒工廠、攻擊集市攤位等一系列行為，只不過是他為了緩解自己內心矛盾的手段而已。同樣，頻繁地來找阿尼婭聊這些也是手段之一。

　　這裡的潛台詞就是對沃格來說重要的是有這樣一個人，但並不是非阿尼婭不可。當然，這時候阿尼婭的腦海裡可想不到這一點。

　　“走吧。”沃格將阿尼婭的思緒拉回現實。“萊妮進去有一會了，我們也進去吧。剛剛說的這些都和你無關，忘了吧。你只需要專心享受舞會就好。”

　　“哦，好。”阿尼婭跟上沃格的腳步。

　　清音閣厚重的大門後面傳出悠揚的音樂聲，早早來到的人們正在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低聲交談。室內的燈光頗為陰暗，似乎是故意要營造神秘的氛圍。

　　有穿著整齊的侍者恭敬地為進門的人送上飲品。

　　沃格幫阿尼婭取過一杯淡味酒，示意讓她嘗嘗看。

　　阿尼婭接過細長的酒杯，學著沃格的樣子輕輕抿了一小口。入口有些微甜，酒味很淡，但喝下去後感覺身體熱熱的。

　　“這就是酒嗎?我第一次嘗試。”阿尼婭說道。

　　沃格似乎對她第一次喝酒很有興趣，轉而向她介紹了好幾款不同的酒，推薦她多嘗嘗。

　　剛好有一對女孩來到他們身邊，其中較為高挑的女孩像是很意外似的對沃格說:“這不是沃格少爺嘛，之前好幾次舞會都沒見到你了呢。”

　　沃格有些心不在焉地回應了幾句，但那個女孩像是沒看出他的不耐煩，故意纏著他多聊了一陣。

　　期間另一個妝化得很濃的女孩來與阿尼婭聊了幾句，兩人相互根本不認識，也都沒有自我介紹的意圖，純屬消磨時間似的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順帶著各自喝掉了小半杯手裡的酒。

　　阿尼婭的確是第一次喝酒，沒一會就感覺腦袋中出現輕微的眩暈感。

　　剛好聽到和沃格說話的高挑女孩說道:“你父親，卡戎領主今天也在，還有好幾位稀客。你們都趕在一起了呢。”

　　然後她突然湊近沃格，臉幾乎就要貼到沃格的臉上了，神神秘秘但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地說:“今天有什麽特別的安排嗎?”

　　沃格沒有搭話，而是推開那女孩，拉著阿尼婭朝另一個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