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出的準備並不困難,關於“巨人骨”的情報幾乎就是公開的,只要想知道很容易就能得到詳細的信息。大陸上冰天城的某位貴族似乎對類似的情報特別有興趣,滿世界找人調查,無論是帶回消息還是送還實物,都能得到優渥的獎勵。
要離開海底城也很簡單,作為外來者的康德三人本就不受限制,而重岩則在夢蝶的擔保下得到了允許外出的資格。
說起來,絕對不允許外出的實際上就只有海神族,其他族群只要是出於自願,通常並不會遭到阻攔。重岩原本以為需要借助外來者的幫助偷跑出去。實際上不經過海神族的允許,偷跑是不可能的,他根本就達不了觀察室,更別說穿過與他處相連的瞬鏡了。
在柔柔的幫助下,他們找到距離目的地最近的固定瞬鏡,海底城這邊是在四十七號觀察室,而另一側則在北地山脈中部,北坡半山腰的一處山洞裡。從他們得到的情報來看,從那處山洞前往目標所在的異族聚落還有大概三天的路程。
之後便是為康德和莉莉準備進入北地的衣物。包括北地山脈在內的大路北部一年到頭都被積雪覆蓋,雖然氣溫並未低到人類無法承受的程度,但沒有保暖措施是絕對不行的。當然還有必要的營帳、食物、飲水等等都需要準備。相較而言,重岩和夢蝶對這些後勤準備的需求極低。從適應性方面來看,異族具備遠超人類的先天優勢。
當一切都準備妥當後,四人一共來到四十七號觀察室。之前已經和這裡的海神族觀察者打過招呼,所以對方並未阻攔。
柔柔特意跑過來送行,用一種包含著羨慕、擔憂、不舍等一系列複雜情緒的眼神目送他們穿過瞬鏡。直到從視野裡消失不見,她才默默地離開。
從觀察室看過去,可以清楚的看到瞬鏡對面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岩洞,瞬鏡的位置是在深入岩洞的甬道裡。穿過瞬鏡後,康德再回頭便見不到後面的柔柔了,眼前就是那條平平無奇的甬道,即便他清楚的知道柔柔正在另一側注視著他們,他卻無法見到她。瞬鏡這種東西簡直就是神跡一樣的存在。
身處甬道中就能感受到氣溫顯著降低,多虧康德和莉莉已經換上了厚實的毛皮大衣,否則很難走出岩洞。也不知道重岩是從哪弄來的,兩套大衣的材質看不出是那種動物的毛皮,雖然做工粗糙,但保暖性極好,厚實卻不臃腫,不至於影響正常動作。
打包好的後勤行李通通背在重岩寬厚的背上,蠻大的一個包裹但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麽負擔。
四人沿著甬道一路向上,經過兩次明顯的轉彎後便來到岩洞口。這裡的氣溫比甬道中又下降了不少。
與必須借助保暖大衣的幫助才能置身冰雪中的人類不同,重岩身上的鱗甲就是最好的保暖之物,他表示自己對這裡的寒冷並沒什麽特別的感覺。而夢蝶則仍然保持著平日裡的輕薄裝束,細嫩嬌柔的皮膚隨意的暴露在外,她就像是個超脫世俗的仙女一樣,莫說風雪,仿佛世間的一切都不能影響到她。
對康德和莉莉來說,也就只剩下羨慕了。
四人接連走出岩洞。外面是被皚皚白雪染成純白色的山坡,視野中有一棵沒有葉子的樹被風吹的左右搖擺,幅度之大即便馬上被扯斷也不會讓人感到意外。地上的雪被大風反覆卷起再飄灑落下,明明沒有下雪卻能體會到身體被大顆雪粒衝擊的感覺。
放眼望去,附近一共就只有寥寥幾棵枯樹在風中搖曳。
夢蝶提醒說左手邊有一處突出的岩石,可以用作觀察環境。 岩石上的風更大,身體較輕的莉莉不得不盡量矮下身子,緩緩移動。倒是重岩有意無意地在她身邊為她擋住狂風,才讓她不至於被卷走。
爬上覆蓋著積雪的光滑岩石十分費力,但辛苦也算有回報,岩石上的視野的確好了很多。即便視野中充滿了被風卷起的雪霧,但好歹能夠看到更廣的區域。莉莉在重岩的幫助下費力地站穩身體,一邊嘟囔著好冷好冷,一邊伸手指著東北方向說道:“那邊,那裡有處村莊,附近就只能看到那一處,三天路程的話,應該就是那了吧。”
在康德的視野裡,莉莉手指的方向只有一片茫茫的白色,莫說村莊,他什麽都看不到。不過他已經習慣莉莉異常的視力了,對她的話毫不懷疑。
以莉莉的視力,她能看到北邊有一片長滿直挺挺的高聳枯木的樹林,那些枯木一個個高度堪比山丘,只是缺少枝葉,明明有廣闊的一大片,看起來卻顯得很單薄。樹林後面似乎是一片結冰的大湖,被層層疊疊的樹遮住,看不太真切。樹林一直向東延伸出去,而西面則是相對平坦的雪原,隱隱約約能看到更西側的大海,雪原上形似聚集村落的痕跡比這邊多得多,似乎還有類似城鎮的大型聚落。再往北則是兩座比身後的北地山脈更加巍峨的高山,山尖超越雲層,構成整個大陸最北端的背景。
如果說能夠提早發現目的地是視力好的優點,那視力好同時還有另外一個缺點,就是她明明看得到,卻怎麽都走不到。加上這裡寒冷的環境,讓莉莉格外煩躁。
一行人朝著莉莉確認的方向整整走了兩天,仍然沒有到達那片村莊。距離原因只是其中之一,更重要的問題是道路過於崎嶇,站在高處向下看是一回事,真正往下走的時候,就得不斷避開溝壑或者巨石,不熟悉路線耽誤了很多時間。
幸運的是,山中的大風僅僅發瘋似的吹了一天,在第二天太陽更替的時候,風已經小了很多,看起來用不了多久就能完全停止,所幸當晚他們找到了一處寬敞的石縫,否則在這樣的大風裡可沒辦法支起帳篷,也不太可能點燃篝火取暖過夜。
在石縫中過夜就不同了,重岩往入口一站,他的背就徹底擋住了石縫外的寒風,隔離出一塊能夠讓康德和莉莉好好休息的空間,而他就站在那睡了一夜。
被保護在石縫裡仍被凍得發抖的莉莉再次感慨,從沒有過如此想改變自己人類身份的念頭。
第二天一早,太陽出來以後感覺就好了很多,風力減弱後視野也變好了不少。腳踩在平靜的雪地上會發出特有的咯吱咯吱的聲音,時不時還能踩到不知道是什麽的骸骨。這對康德和莉莉,甚至對於重岩來說都是非常新奇的體驗。
一路上,重岩走在最前面為大家開路,他的粗腿在雪地上蹚出一條寬敞的路徑,盡可能為後面的康德和莉莉清出可行的路。
夢蝶則跟在他們身後貼著雪地表面緩緩飛行,盡管她還要通知負責警戒未知的襲擊,但不知為何她不願飛得太高,始終緊貼著雪地表面,有時還能看到她的下半身全部融進雪裡。就是字面意思的“融”進雪裡,夢蝶的移動並不會在雪地上留下痕跡。
眾人緩慢地又走了一天,臨近夜晚時,山腳下的村子才正式進入康德的視線。可他們還處在一處山坡的峭壁上,去到村莊需要從峭壁側面繞過去才行。白天時夢蝶不願飛到高處去,到了夜色降臨,她也僅僅飛高了一點,以便尋找下山的道路。
到了夜晚,康德發現那處村莊好像人丁很稀少的樣子,幾乎不見村子裡有明顯的火光,也沒有炊煙之類的活動痕跡。莉莉也表示只能看到零星幾個走動的村民。
住在這邊的異族種類是瓏人族,瓏人族的血脈向前追溯也是龍族一脈,與重岩同脈。
說起來龍這一族群在異族中可以算是衍化過程最穩定的,最早是由祖龍親自創造出來的初代古龍,初代古龍數量未知,經過許多年的繁衍,逐漸成為古龍一族,過程中偶然出現的體型較小,在古龍眼裡存在缺陷的族人則離開聚落單獨謀生,慢慢發展壯大就是龍人族。而後經過無數年月的漫長衍化,龍人們體內屬於龍的血脈越來越少,逐漸形成外表看起來更像是蜴人的瓏人族。時至今日,大陸上生存的與龍有關的一脈就只剩下這群不倫不類的瓏人族了。
同樣屬於鱗甲異族的蜴人族,憑借著強大的繁殖能力逐漸勝出,已然能夠穩穩地壓瓏人族一頭。不過蜴人族似乎也有龍族的血脈,事實上所有的鱗甲類異族在體貌特征上的差別都不算太大,說他們都是龍人族的後代應該不算空口無憑。當然,相比其他早已自力更生的鱗甲類異族,就只有瓏人族始終堅持自己才是祖龍的唯一後代。
時值深夜,天空突然開始放晴,片刻之後便晴空萬裡,繁星在地面的白雪上反射出一簇一簇的清淺熒光,月光則映現出一縷略帶藍色的光團,映在白色的雪地上分外美麗,帶著某種動人心魄的神秘感觸。
夢蝶感知不到這種色彩上的詭秘與豔麗,那是隻屬於眼睛的浪漫。對康德三人來說,這種難得一見的美景格外驚人,尤其是莉莉,她整個人完全看呆住,意識徹底沉浸到那片映射出藍色光團的雪地中。
但這美景並未持續太久,不明原因突然消失的雲很快又重新聚集起來,月光不再那般明亮,周圍逐漸恢復了正常。
黑夜的寒冷使得人體更加容易疲勞,見美景不再,莉莉便率先鑽進營帳休息去了。不一會,夢蝶也飛了進去。康德注意到,夢蝶根本不需要打開帳篷,就能直接融進營帳。也就是說,她其實並不需要待在營帳裡面,對於她來說,無論待在什麽地方,可能感受都是相同的。如果她也有感受的話。
康德不禁出現這樣的想法,這些天接觸到了不少從前難以想象的族群,這些經歷進一步加深了他對神秘的夢蝶的疑惑。她到底是什麽人?或者說,到底是什麽族群?似乎只有她是最與眾不同的那一個。
雪原的空氣和海邊或者森林裡的空氣完全不同,康德靠在營地邊的一塊岩石旁,手裡把玩著自己的短刀。腦海中不斷回想著這幾年的生活,不知不覺離家這麽久,當年的小漁村已經從記憶裡慢慢淡去,除了與家人有關的回憶外,也只剩下手上這把短刀而已。
隨後是在海島上生活的五年,一轉眼離開遺忘堡已經過去了足足一年。琳姐現在的生活是怎樣的呢?康德覺得和琳姐一起生活在遺忘堡的小房子裡的記憶甚至比小時候的漁村生活更加深刻。小漁村已經沒有了,這樣一想或許遺忘堡才更像是自己的家鄉。至少那裡有一個還在等待他回去的人在。
而現在又來到了傳說中的北地,就在曾經一度期盼著要去尋找父親的大陸上。人類的國度就在身後,只和自己隔著一座綿延的山脈而已,山的那邊就是帝國的領土, 就是父親身在的地方,只是那裡很大,也不知道父親過得好不好。
一年多前自己還在煩惱該如何跨越那片寬廣的海,而現在只要借助海底城的瞬鏡,便能輕易前往這片大陸的每個地方。可即便如此,康德並沒有感覺自己距離父親更近了,甚至恰恰相反,找到父親似乎更難了。
想來可能這才是生活本來的樣子,每次都是在意料之外就匆匆變了模樣。到過的地方多了,呆過的地方多了,所謂家的感覺也就淡薄了,沒有了心心念的歸途,前路在哪也跟著看不真切了,這大概就是迷茫吧。
這次事了,回去看看琳姐報個平安,然後就去找父親吧。寒冬將至,估計那就是明年的事情了。至於具體的方法,到時候再想好了。
康德正胡思亂想著,突然留意到重岩走到了附近。據說古龍都比較嗜睡,但這方面的特點在重岩身上體現得似乎並不明顯。
認識重岩這些天,他的話不算多,卻很努力地做自己能做的事。無論是在寒風中堅持走在最前面還是昨夜在石縫休息時用身體為大家擋著寒風都毫無怨言。
康德甩掉腦海裡亂七八糟的想法,雖然已是深夜,但他並不覺得多麽困倦,乾脆朝重岩靠近過去。
“怎麽了,睡不著嗎?”
“嗯,一想到馬上就能見到骨骸,就興奮地睡不著。”
“我聽過一句話,叫‘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你聽過嗎?”
“以前沒有,現在聽過了。”
兩個不善言談的男人就這樣有一句沒一句的聊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