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對啊,王城的公主。能在王城被稱為“公主”的人,可不就是女帝的女兒嘛。康德像是剛剛開了竅,之前他一點都沒往這方面想。
尤菲見康德面露驚異,緊跟著說道:“你認識我母親嗎?”
康德急忙擺手,說道:“不不不,我怎麽可能認識女帝冕下呢。我就是個普通的平民。”盡管康德對大陸的情況不熟,但人類帝國的最高領導者是什麽概念他還是知道的。
“平民?你在開玩笑吧。這次不是認真的了吧?”
康德攤手表示無辜,他說:“很遺憾,這次也是認真的。”
尤菲突然湊近過來,認真地盯著康德的眼睛,片刻後重新坐了回去,說道:“好吧,我相信了。”
康德沒有感覺到任何變化,不明白為什麽尤菲盯著自己看了一會就釋然地相信了。他不解地問:“你做了什麽嗎?為什麽突然相信了?”
“什麽都沒做,就是看看你。”
“好吧。公主殿下,您這樣突然湊過來有點嚇人知道嗎?這裡這麽小,我連個躲的地方都沒有。”
尤菲再次露出俏皮的樣子,轉而說道:“對不起,對不起。繼續我們之前的話題吧。上個寒冬一結束我就離開王城來到了軍營。母親說如果我在大家面前露面,說些鼓勁的話,能夠提高前線的士氣,我就照做了。但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也沒人教我,於是就給大家唱歌。”
“唱歌?哇偶。”康德驚訝地讚歎道:“是那種,公主殿下站在高高的台子上,下面圍滿了人,一起衝你歡呼,那種樣子嗎?”
“嗯……”尤菲嘟著嘴想了想,然後回答說:“大概,差不多吧。怎麽了?”
“沒事。你繼續。”
“哦,好吧。然後大概十五天之前,我去到芙蕾將軍的軍營,剛好趕上她們開拔進軍。本來她們是要把我送回去的,但我沒同意,我跟著軍團戰鬥了十多天,從南到北一口氣奪回了朝陵谷。其實我什麽都沒做啦,只是在後面遙遙地看著,那個場面,實在是,實在是,我,我……”尤菲說不下去,深呼吸了兩次才平複下心情,轉而繼續說道:“後來芙蕾將軍說進展比想象中順利,但是再繼續向前就太危險了,必須把我送回來。看她態度那麽堅決,我隻好同意了。沒想到會在返回的途中遭遇襲擊。”
盡管異族中不乏智慧傑出的人,但他們相比人類擁有體魄上的絕對優勢,通常情況下不會想到類似於誘敵深入,然後設伏襲擊這種迂回的戰術。不過康德和尤菲都不是了解這些的人,他們並沒有察覺到這其中的怪異之處,這個話題就簡單地到此為止了。
康德覺得現在的談話氣氛有些問題,與一個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孩子困在崖壁窄洞裡,還是應該聊一些氛圍輕松的話題才好。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對這個身份非常高貴,外表尤其倩麗,舉止優雅大方,性格恬淡隨和的女孩產生了一見如故的感覺。分明是初次相遇不久,談話內容已經進展了很多。尤菲似乎對眼前的男孩子也有類似的感覺,不需要刻意強調並維持自己的公主身份,光是這一點就讓她感到很輕松了。
於是康德開口轉移了話題,他問道:“你之前說,很小的時候就被送去了火霧城。可是,你是女帝的女兒,難道不應該優先考慮做下一任女帝嗎?”
“嗯。我出生的時候,我母親還並不是女帝,也不是繼任者,她有個據說很厲害的姐姐。按照那時的情況,
我留在王城也就是皇族中一個無足輕重的人而已。我沒有巫術天賦,也沒有表現出特別擅長某種事情。印象裡那時皇宮裡大家的關系都挺緊張的,我已經沒有關於那時的確切記憶了。之後就是霧帆教的人認為我有做‘神禁’的潛力,然後大人們就順理成章地把我送去了火霧城。那時候皇族與霧帆教的關系還挺親密的,否則霧帆教也不會在帝國境內迅速發展壯大了。不過現在好像又有些疏離了,不知道是什麽原因。” “‘神禁’是做什麽的?就是祈禱嗎?那能怎麽樣呢?”
“‘神禁’們可是很厲害的呢,”談起這個話題時,尤菲明顯更有興致:“霧帆教創立在建歷111年,最初的創立者就是第一位‘神禁’,是個能夠與神明直接對話的人。在他之後的歷代‘神禁’都達不到他的程度,最多是得到神明的指示,再沒有人可以與神明主動交流了。到我這已經傳承到第七代了。”
“然後呢?這位神明可以做什麽?”
“可以給大家帶來幸福啊。火霧城有許多活了超過五十五冬甚至六十冬的人,我見過神殿通過儀式讓一個摔斷腿的男人重新站起來。霧帆教生產出來的藥物,在帝國各地救治了無數人。這些神奇的方法都是神明通過‘神禁’告訴世人的。不過很可惜,我沒能成功。一次都沒有聽過神明的指示。”
“這樣啊。好吧,聽起來的確很厲害。”康德曾經聽琳說過,大陸上的藥物比遺忘島上使用的醫療方法高明很多。現在聽說這些都是神明的賜予,好像也說得通。盡管他不太喜歡這些神秘的事情,但倒也並不至於全盤否定。
“說起來,我回到王城後就發現,其實王城人的生活一點都不比火霧城好。火霧城沒有貴族,大家人人平等,一起工作,一起吃飯,豐收了就一起慶祝,食物不足時會相互幫助。我在神殿裡吃的和外面的大家都是一樣的東西,有一年全城人都在挨餓,包括神殿裡的教士修女,也包括我,大家都一樣。但王城不是這樣,我在皇宮裡得到的待遇與下城區的人們完全不同,還有那些貴族也是。王城的大家都在過各自的生活,一年下來也見不到全城狂歡的節日,一次都沒有。而且大家似乎也不覺得這沒什麽不對。”
“既然你喜歡火霧城,為什麽不回去呢?”
“沒辦法唄。母親的姐姐突然消失,找了兩年都沒有消息,然後我母親就繼任了女帝。後來她有了另一個女兒,聽說是個方方面面都十分傑出的天才。之前我都不知道,都是我回來之後他們才告訴我的。我那個沒見過面的妹妹在兩個寒冬前的交迭日前後失蹤了,現在的情況是,除非母親再有一個女兒,否則繼任權就只能落到我這了。”
“誒,這不對吧。你才是長女啊,就算你妹妹還在,也應該是你的繼承更優先才對吧。不都是弟弟搶哥哥的權利,哪有反過來的道理?”
“嗯。你說得對。不過皇族有些不同,自從確定了女性掌權的傳統後,族中就是女性優先,所有的女帝繼任者都是只知道母親是誰,不知道父親是誰。有一套十分完善的挑選標準,所有滿足這些標準的貴族男性都有可能是新女帝的父親,但這不重要。女帝產下的男性後代,會被交給其他王族撫養長大,從出生就與皇族無關。而女性後代則作為下一任女帝培養,如果有多位女性後代,也會采用標準挑選繼任者,挑選標準與出生順序無關,天賦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項。當然,如果就只有一位女性後代的話,就無所謂那些標準了,只要身體正常,能夠繼續生育後代就行。所以呢,我就是這樣,巫術天賦,無,鬥術天賦,無,學術天賦,也無。從小到大唯一被說有潛力的就是做‘神禁’,現在來看做得也很失敗。總之我就是什麽都不會,什麽都學不好。就連在貴族聚會上當眾講話我都是頭腦一片空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跟著母親旁聽評議會也是,完全理解不了大家在爭論什麽。感覺自己蠢笨得不行。其實我還挺希望母親可以再生一個女孩的,這樣我就解脫了。”說著,尤菲長歎了口氣。
康德正想著該如何安穩她,但尤菲馬上轉成笑容,繼續說道:“對不起,好好的對話,全讓我的抱怨佔滿了。其實我還挺想得開的,怎麽樣都行,我都無所謂,反正讓我幹什麽我就幹什麽唄,沒什麽不好的。”
“這樣,好像確實不太好吧。”康德有些猶豫,他不確定自己有資格說這些話,但他看到尤菲似乎對他的話有所期待,便繼續說了下去:“重要的不是你能幹什麽,而是你想幹什麽。你也會有想做的事吧?能不能會不會什麽的都不重要,想不想才是最重要的。拿我自己來說,我能殺人不代表我就一定要去殺人,對吧?反過來說,我沒有力量就必須任人宰割了?胡說八道,大不了就是被人打死,那也要先打過才行。做不到的事情找人幫忙就好,只是不擅長做別人讓你做的事而已,就因此來否定你,甚至讓你否定自己。這樣太荒謬了。”
尤菲雙手掩住驚訝地大張的嘴,淡紫色的眼睛直愣愣地看著康德,一汪淚水在眼裡打轉。
康德急忙停止激忿填膺的口吻,改口道:“殺人什麽的,我就是舉個例子,一時間我沒想到更恰當的說辭來。我不是故意嚇唬你的。”
尤菲一邊點頭一邊低語道:“嗯,嗯。我知道了,我聽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只是,只是,還從來沒有人問過我,我想幹什麽呢。聽你一說,我才發現,我好像都快忘了還有這個選擇。謝謝你,康德。”
說著,尤菲又歎了口氣,繼續說道:“之前我一點都不害怕,想著就算死在這也無所謂的。可現在我開始有點怕死了,都怪你,幹嘛讓我想到這些啊。”
康德側過身,伸出手去攬住尤菲正在顫抖的肩膀,柔聲說道:“別怕,有我在呢。我不會讓你死的,放心吧。”
“可是,可是……”尤菲再次把頭靠向康德。此時的動作還沒有之前親密,卻讓她感到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情緒在身體裡動蕩。她停住話語,沒有讓淚水流下來。她露出微笑,轉而說道:“這次,你還是認真的,對吧。”
“當然了,我一向很認真。”
“這麽說,你想到離開的方法了?有什麽我可以幫忙的嗎?”尤菲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松。現在就算康德說他其實會飛,恐怕她都會相信。
康德笑了笑,然後伸手向上指了指,對尤菲說道:“聽,聽到了嗎?我的夥伴們來了。”
這時,一束明亮的光出現在上方的懸崖邊緣。莉莉仔細地查看車廂滑落的痕跡,然後趴在崖邊向下喊道:“康德哥,你在那嗎?”她注意到了從窄小洞窟中映出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