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人?”重傷的男人虛弱地低語著。他的眼睛難以對焦，模糊的視線無法看到清晰的景象，可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人卻讓他的眼睛猛地一亮。

　　“茯曜大哥?是茯曜大哥嗎?對不起，茯曜大哥，這次我沒能保住自己。對不起。”男人的聲音非常低，可康德仍然聽清了他的話。

　　“你認識我父親?你是誰?你知道我父親在哪嗎?”康德激動地竄到男人身前，伸手抵住他的胸口，努力將自己的氣力輸進男人的身體。

　　莉莉則跑到男人身體另一側，從背後為他傳輸氣力。

　　這種傳輸對於恢復傷勢是沒有用的，即便是康德體內那種可以用來自愈的氣力，渡進其他人體內也沒有相應的功效。就好像是往千瘡百孔的池塘裡注水，就算將池塘重新灌滿，對於修複池塘也是沒有意義的。兩個人用盡全力輸出也只是讓這個男人勉強恢復了一點精神而已。

　　他終於能夠睜開眼睛。看清楚康德兩人的模樣後，他緩緩說道:“不要浪費氣力了，我已經沒救了。”

　　“我知道救不了你，只是想讓你有力氣解答我的疑惑而已。”盡管心急，但康德知道這種時候無論自己還是對方都得盡可能平靜下來，否則對方有可能立即死掉，好不容易聽到的線索就斷了。

　　“你剛剛說，你父親。哦，我懂了，你是茯曜大哥的兒子是嗎?”男人似乎是想抬起手來，但沒能成功，反而讓虛握在手中的短矛掉在了地上。

　　“對，我父親是叫茯曜。你是誰?你知道我父親在哪嗎?我正在找他。”說著，康德主動握住男人的手，那是一隻記錄著豐富人生的手，布滿傷疤和老繭，粗壯的手指上戴著一顆雪藍色的扳指，手心冷冰冰的，沒有一絲溫度，比這雪山上的積雪還要冷。

　　“你長得，和大哥真像啊。”男人渾濁的眼中出現追憶的色彩，不知他想到了什麽，突然回光返照似的精神了不少，講話也順暢了許多。

　　“我是雷洛，冰天城的城主。上一次見到茯曜大哥已經是八九個寒冬之前的事了。對了，那時他說他有了個兒子，很開心，還說以後有機會帶來見我。那時我還對他說，你兒子應該和我女兒差不多大，剛好將來可以婚配一下。那之後再就沒有大哥的消息了，沒想到還能在這個時候見到你。孩子，你是叫……康德，我記得對嗎?”

　　“嗯嗯，對。”康德連連點頭。

　　雷洛臉上露出笑容，還有力氣稍稍偏頭看了一眼蹲在他身邊的莉莉，好像想到了什麽。然後繼續對康德說道:“大哥曾帶我一起在北地闖蕩了三年，那是我一生最快樂的經歷。要不是冰天城需要我，好想繼續過那種瀟灑快意的日子啊。孩子，茯曜大哥還好嗎?你母親還好嗎?”

　　康德擔心說出實情會打斷雷洛最後的精力，便故作輕松地說:“還好。我們只是走散了，我正在尋找他們。”

　　“哦，這樣啊。不用擔心，孩子。你只要保護好自己就行，大哥一定會找到你的。當年他就這樣對我說過:‘不用擔心我，你只要保護好自己就行，無論在哪，我一定能找到你。’然後他果然救了我一次又一次。但是很可惜，這次我失手了，我沒能保護好自己。這幅樣子恐怕也等不到他再來救我一次了。只是沒想到，竟然能夠見到你，孩子。”

　　雷洛的精神隨情緒一同低沉了下去，康德大聲說道:“堅持住，這裡發生了什麽?還有能救你的方式嗎?我帶你下山回城去能行嗎?”

　　雷洛想要搖頭，

但腦袋僅僅擺動了一點點。他無奈地說:“沒用的。異族突然開始進攻，剛好守在磐石關的厄勒卡將軍回王城述職去了。我的軍團缺少重型武器，騎士團又沒能擊潰敵人，鳩魯將軍和芙蕾將軍的軍團都在嶄丘以南駐扎，根本來不及。我拚盡全力才與那蜴人王同歸於盡，早就聽聞他是有控雷天賦的蜴人，沒想到竟然是真的，還這麽厲害。如果擊殺他不能讓異族撤退的話，恐怕我的冰天城就要保不住了。”　　康德不懂這些軍事上的事，但有一件事他是清楚的。眼前的男人為了身後的城市踏入這場準備不足的戰鬥，也為此付出了自己的生命，自己有幸能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適時趕到，見證一位偉大將軍的結局。

　　說到這裡時，雷洛的精神狀態愈發混亂，言語中開始夾雜意義不明的呢喃。

　　康德已經不知道該回應些什麽，莉莉更是從始至終安靜地待在一旁。

　　見雷洛越來越虛弱，康德急忙說道:“將軍，將軍。您可還有什麽未完之事，康德願意替您完成。”

　　“啊，好孩子。我的兒子們都死在了前些天的阻擊戰中。我的女兒，人在王城學院，她叫塗月，是個非常漂亮的女孩，你幫我，幫我，把城主信物交給她吧。替我轉告她一句:‘對不起，說好要永遠保護你的，父親食言了。’”說著，雷洛的手指動了動，示意康德取下他手上的扳指。

　　莉莉控制不住情緒流出淚來，但她怕打斷雷洛的遺言，便暗自抽泣盡量不發出聲音。

　　雷羽繼續說道:“我的兵器，大哥說是一種叫魂泊的東西，連同這腰帶和五隻短矛，都留給你吧，康德。別拒絕，本來就是你父親送給我的，一共應該是七隻，可惜我沒能全部找到。哈，你和茯曜大哥真像，好高興最後還能見到這張臉。謝謝你。”

　　雷洛帶著笑容步入終結，徹底咽下最後一口氣。

　　不知何時，夢蝶也到了平台上。但直到雷洛死亡後，她才出現在康德身後，遞給他另外兩隻掉落在平台上的短矛。

　　康德將雷洛的扳指收好，並解下他的腰帶。腰帶上有七個懸扣，剛好可以將短矛掛在上面。隨著雷洛的消逝，短矛恢復成半條大腿長度的狀態，掛在腰間並不影響正常活動。使用時只要注入氣力便能彈出尖頭和尾部，變成半人高的短矛。而雷洛靠著的長矛則是由兩根短矛拚合在一起組成的。

　　與莉莉的疊袖類似，很難搞清楚魂泊的製造原理。或許是尚未集齊七根的緣故，這套矛中並沒有出現可以交流的意識。

　　“我們，有沒有可能去幫助冰天城?”康德朝夢蝶詢問道。

　　夢蝶立刻搖頭，回答說:“不可能。我們或許可以幫助打贏一場百人規模的戰鬥，也有可能對千人規模的戰役做出決定性的貢獻，但這是萬人規模的戰爭，不是三四個人可以改變局勢的。”

　　康德長出了口氣，盡力壓下心中的衝動。

　　“瞬鏡的位置已經找到了，那個岩洞損毀的並不嚴重。”夢蝶的話還沒說完，突然從東南方向的山腳下傳來一聲巨響。

　　那是城牆倒塌的聲音。康德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在這個距離上他只能隱約看到地面的城市和密密麻麻的人。倒是莉莉驚恐地後退了幾步，突然轉身開始嘔吐。

　　康德急忙跑到她身邊，一邊輕撫她的背部一邊關切地詢問道:“怎麽了，莉莉。你看到什麽了?”

　　“他們，他們，那群，那群，那群家夥在吃人。嘔……”莉莉顫抖著說出她見到的情形:“城牆倒塌了，牆上的人跌落下去，圍城的異族就湧了上去。我，我不知道異族還會吃人，我的天啊。”

　　過了好一會，莉莉才平複下來。這時城市的方向已經燃起了火光，數以萬計的異族衝進城市為所欲為。那不是某個單獨的族群，而是一支集合了許多族群的軍隊，一般的城市牆體對他們幾乎沒有作用，異族中有可以飛行的有翼族，也有擅長攀爬的絨毛族，在這種強度的立體攻勢下，破城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冰天城中的火焰蔓延得越來越快，似乎城中的軍民還在做最後的抗爭。莉莉是無論如何都不願再往那邊看了，康德也只能憑借模糊的視野推測。

　　城中似乎有一處防守堅固的建築，衝進城的異族們將那棟建築圍的水泄不通， 但卻一直無法成功突入。直到那建築附近升起一團猛烈的塵土，似乎有某種體型龐大的東西在塵土中完成了攻擊，建築轟然倒塌。不過等到塵土消散，並沒有露出隱藏其中的真面目。

　　康德看不清到底是什麽，但他注意到夢蝶突然表現出不敢相信的驚異情緒。她的異常稍縱即逝，面對康德的詢問時，夢蝶只是沉默地搖頭，什麽都沒說。

　　之後不久，就在傍晚即將來臨時，冰天城中的巷戰宣告終結，異族軍隊像是慶祝勝利似的歡呼雀躍。又過了一會，一隻蜴人族的隊伍朝康德他們所在的方向搜尋而來，人數至少有兩千，看起來應該是要來尋找他們的王。

　　“走吧，我們回去吧。”夢蝶輕聲說道。

　　“他們還得有一陣子才能趕到這裡，讓我把雷洛將軍安葬了吧。”康德手腳麻利地就地挖出墓坑，將雷洛的遺體放入其中，再用混合了雪的土將其掩埋。

　　天空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下起雪來，用不了多久這塊埋葬了將軍遺體的土地就會變成和周圍相同的樣子。恐怕再也不會有人找到它的所在，就像在這個世界出生並死去的大多數人一樣。

　　這裡不存在形式上的吊唁，唯有心底的記憶得以留存。

　　臨走時，康德對著封好的墓坑低聲說道:“將軍，很遺憾沒能早些認識您。昨夜我沒能為您助戰，今天我也沒有赴死的勇氣。您交給我的扳指，我會盡快送到王城，親手交給您的女兒。我能做的也就只有這麽多了，請不要怪我。”

　　(第二卷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