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安楠剛剛進入病房都沒有注意到透析室護士的存在，聽到她的聲音從機器後面傳出來，杜安楠這才往前走了幾步，看到了被機器擋住的透析室護士。

只見透析室護士正滿頭大汗的彎腰站在病床旁邊，四床病人的被子被整個掀開，大腿根部有一段深靜脈置管與透析機相連，暗紅色的血壓就是從那裡被引出體外，過濾後再被輸送回去。

只不過深靜脈導管似乎出了點問題，透析室護士腰酸背痛的在一直調試，墊在管子下面的白色治療巾已經慘不忍睹，滿是血汙了。

“小老弟，你就不能安分哪怕一個小時嗎，都和你說了導管在腹股溝裡面穿行，你稍微動一下，裡面的管子就折住了，血引不出來，還怎麽做治療！”

透析室護士十分惱火的教訓道。

“不好意思，我盡量不動了。”

四床病人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小夥子，皮膚白得發亮，他仿佛也不是有意要和透析室護士作對，看到對方忙的焦頭爛額，他十分歉意道。

“你每次都這麽說，玩一會兒手機就忘記了，我信你個鬼！”

透析室護士小聲嘟囔道，顯然這樣的對話今晚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經過一番調試，透析室護士重新將透析機管路連接上了病人身上的深靜脈導管，血液再一次泊泊流淌起來，凝血的風險暫時解除了。

這時她才直起腰來，轉頭對杜安楠說道:“給這個病人用點藥吧，他今晚都不知道第幾次把血泵弄停了，雖然用了體外抗凝的藥，但也經不住他這麽折騰啊，萬一管路凝住了，三百多毫升的血就都浪費了。”

杜安楠看了一眼恢復正常運行的血透機，暗紅色的血液在血泵的擠壓下不斷在管路裡流動，循環不止。

流水不腐。

血液也是同樣的道理。

不斷停泵，血液在體外靜置的時間過長，的確會增加凝血的風險。

三百多毫升的鮮血被拋棄，這對於病人的身體來說，也是一種沉重的打擊。

“我先和病人說說吧，他自己的神志也是清楚的，最好還是讓他配合一下。”杜安楠說道。

“好吧，那你和他說吧。”透析室護士扶著腰在旁邊坐下了，眼睛則依然警惕著看著血透機。

杜安楠轉頭看向病床上的病人，輕聲說道:“何榮你今天是有哪裡不舒服嗎，為什麽一直動個不停?”

名叫何榮的病人搖搖頭:“沒有，就是有時候會忘記透析這回事……”

杜安楠這時候看了一眼何榮手裡的手機，又接著問道:“你又在寫小說?”

何榮這個病人是杜安楠分管的，兩人平時也有過幾次簡短的交流，所以杜安楠知道對方除了病人之外，還有一個特殊的身份……網絡作者。

雖然杜安楠也不太理解網絡作者這個職業到底是什麽意思，不過聽何榮自己說的，這個職業就是碼字工，每天都需要寫大量的文字。

而一旦拿起手機開始寫作，何榮就容易入迷走神。

作為一名尿毒症晚期的患者，何榮本應該嚴格控制飲食，限制水的攝入，但他總是因為寫小說出神的原因而忘記吃飯，或者是一不留神喝了太多水，因此才會反覆住院，看到他的腎內科醫生都頭疼不已。

安醫生就曾經和杜安楠說過，何榮如果沒有尿毒症的毛病，其實是個很不錯的年輕人，這種年紀的人有幾個能如此專注投入的做一件事情呢?

而且聽說何榮還做得不錯，至少從收入看來，何榮作為一名孤兒，所有的治療費用、日常開銷全部是靠他寫小說賺來的，

這就已經很了不起了。只可惜，這世上沒有那麽多的‘如果沒有’。

何榮是一名尿毒症患者，雙腎完全壞死，規律性透析已經快五年了。

“嗯，杜醫生不好意思，今天白天有點不舒服，所以工作量沒完成，十二點前如果再寫不完，今天的任務就沒法完成了。”

何榮雖然滿臉歉意，但還是拿起了手機開始劈裡啪啦的按了起來，前一秒他還在和杜安楠道歉，後一秒卻立刻投入到了創作中，中間幾乎沒有任何的停頓。

一旁的透析室護士見狀立刻緊張了起來，眼睛緊盯著血泵，說道:“用藥吧，他等會又要坐起來了，每次他一玩手機就會忘記透析這件事！”

杜安楠想要糾正對方的說法，何榮並不是在‘玩手機’，他是在‘創作’，可事實上杜安楠自己不太清楚這兩者之間的區別，因此也只能作罷。

不過杜安楠也沒有聽從透析室護士的建議，而是拿了一把凳子坐到了床旁，伸手輕輕壓住了何榮的大腿。

現在已經十一點半了，距離午夜十二點就只剩下半個小時的時間，杜安楠決定就這麽按著何榮的腿，等他完成今日份的工作。

深靜脈導管埋藏著股靜脈之中，在皮下穿行腹股溝這個關節處，因此只要病人稍微動一動下肢就會引起導管打折，造成血泵停泵。

何榮之前好幾次就是因為寫小說走神，突然一個翻身、坐起，導致導管打折。

不過現在有杜安楠直接按住他的大腿，何榮每次無意識想要移動大腿都會被限制， 血泵也就得以正常運轉，血透機也沒有再報警過了。

透析室護士挑了挑眉，她沒想到杜安楠竟然會用這種‘簡單’的辦法防止導管再一次打折，臨床工作做多了，人的思維其實也會被局限，能用藥解決的問題，很少會有人願意用時間和精力去完成。

畢竟對於透析室護士來說，解決完了眼下的何榮，下一個病人又會接著出現，如果每個病人都要她按住才能繼續治療，那她還不得累死……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沉浸式創作的何榮甚至都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大腿正在被人按住，他時而興奮的笑出來，時而又苦惱的抓亂頭髮，但不管如何，他都沒有放下手中的手機。

終於，就在時間即將跨過十二點，開啟新一天的篇章之前，何榮長舒了一口氣，放下了手機。

剛寫完，何榮便仰躺著軟了下去，雙手張開，似乎徹底放松了下去。

杜安楠見狀也收回了手，揉了揉有些發酸的手腕。

“寫完了就好好休息吧，晚上不要再亂動了，你前幾天在家裡胡吃海塞，血鉀高的心臟都快要停跳了，今晚得做一夜的透析，好好聽話知道嗎?”

然而，何榮卻並沒有回應，他依然仰躺著，雙手張開，杜安楠莫名的感覺何榮是否有些放松過頭了……

“何榮?”

杜安楠喊了一聲，語氣有些不安。

然而依然沒有回應，這時候杜安楠才敢確定，何榮好像昏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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