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施進卿不合適吧?”
此時大廳裡沒有外人,陳山終於把自己憋在心裡的話說了出來。
“他不合適,那還有合適的人嗎?”陳祖義反問道。
“他們幾個打打殺殺還行,可這種詐降,騙取別人信任的事,他們是做不出來的,
也唯有施進卿讀的書多,心眼也靈活,在咱們當中是最合適的人選了。”
“爹,可是……可是施進卿跟咱們不是完全一條心呀?”陳山有些擔憂的道。
陳祖義冷笑一聲,“他不一條心,誰又和咱們一條心?你記住,這個世上沒有人是可信的!施進卿如此,其他幾個也同樣如此!”
陳祖義當然知道施進卿和自己有些時候若即若離,可詐降騙取別人的信任是一件非常精細的活兒,一般人是做不了的。
在他們幾個主要頭目當中,除了他之外沒有人能擔當此事。
“三叔也……也是?”
“沒有例外!”陳祖義冷冷的道。
陳山吸了一口涼氣,其他幾位頭目可是和自己的父親出生入死,義結金蘭過的,有人曾經為他擋過刀……
而且還有自己的一位親叔父……
這些人都不可信?
“孩兒……孩兒知道了……”
“啪!”
陳山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就被一巴掌砸倒在地上。
陳祖義盯著他的眼睛,面露凶狠之色道,“還有,不該你說話的時候,就給我閉嘴!”
“是是,孩兒知錯了……”
陳山知道這是因為自己方才主動請纓,胡亂說話的緣故。
……
海船上,施進卿坐在船艙裡,桌子上放著那封詐降書,不禁眉頭緊皺,陷入了沉思。
“爹,你真的要替陳祖義送信詐降嗎?”
一個女子身穿緊身戎裝,端了一杯茶遞給施進卿憂心忡忡的道。
此女正是施進卿的二女兒,喚做施二姐,雖然是個女流之輩,但是頗為明智,對待底下的士卒也很好,因此在底下很有聲望,屬於施進卿的左膀右臂。
“女兒,陳祖義一再相逼,不替他送信是不成的,爹這也是沒辦法呀……”
施二姐坐在一旁道,“爹,大明使團可不好騙啊,咱們都是從大明來到這裡的,在大明有多少飽讀詩書之輩,有多少心思活泛之人,數不勝數吧,
這區區一封詐降書就想要贏得他們的信任,無異難於登天!”
“而且大明的新皇帝對於西洋海盜深惡痛疾,對各國使團曾經明說要將之剿滅,他陳祖義惡貫滿盈,縱然真心投降大明也不會容他活命!又何況是詐降呢!
爹,一定要三思而行啊,在見到明軍之前還請爹爹拿個主意。”
施進卿以手扶額,揉著發酸的眉頭和太陽穴,萬分為難的道,“若非情非得已,咱們何苦趟這趟渾水呀!現在我的腦子裡面一團亂麻,根本就想不出來個頭緒,
女兒,你向來聰慧,也有膽識,你說說,此事該當如何?”
施二姐看著自己的父親,深吸了一口氣,把自己心裡的想法說了出來,“爹,明軍勢力強大,萬萬不可與之為敵,陳山率領十艘戰船出海碰到了大明巡海的戰船,人家只不過三艘而已,就把他們打的幾乎全軍覆沒!
我聽僥幸逃回來的海盜說,他們根本就沒有殺到明軍的跟前就被火炮轟碎了船!所以女兒料定,陳祖義在明軍面前絕對是以卵擊石!”
看著施進卿頻頻點頭,臉色也越來越鄭重,施二姐道,“爹,不如趁此機會,咱們投靠明軍吧!”
施進卿沒有說話,臉色越來越凝重,拳頭也不由得緊握了起來。
……
船隻又行了兩日,距離三佛齊那裡明軍的駐扎之地越來越近。
這日遠遠的就看到一艘大明寶船,那龐大的身影極具壓迫感,讓施進卿更堅定了心中的想法。
當明軍揮動旗子發出旗語,施進卿也立即讓底下的人作出反應,告訴明鑒自己是來投降求見的,並無惡意。
因此當既下令停船靠岸,讓大明的士卒登船檢查。
在經過了檢查,確定他們除了貼身的兵器之外,並沒有其他的,並且也只有一二十個船工,夠不上危險之後,
大明士卒立即將這個消息告訴後方,明軍令他這艘船原地不動,自己則承載著施進卿父女二人返回營地。
馬和等人收到消息,這才有營帳之中接到書信的一幕。
馬和拿著手裡的書信揚了揚道,“呵呵呵,你們也看看,陳祖義派遣他手下的頭目送來了降書。”
降書?
王義結果出現看了看,眉頭一皺忍不住說道,“陳祖義擁有賊眾近萬人,被我們打破了幾條船,死傷數百人,對他來說不過是小事而已,萬萬沒有到傷筋動骨的地步,
他這就想要投降了?以我看來恐怕是詐降吧!”
千戶劉唐也道,“必是詐降無疑,陳祖義橫行西洋多年,從來就沒有把官府朝廷放在眼裡,否則他也不至於膽大妄為到敢去咱們大明沿海劫掠的地步,
說什麽見識到大明天威就心驚膽顫惶惶不可終日,不過是詐降之言罷了!絕不可信!”
笑話!
自己還等著滅了陳祖義撈功勞呢!
他要是真的投降了,那還有什麽功勞!而且劉唐也能明顯的感到這裡面的狡詐!
另一位千戶也道,“大人,在洪武年間太上皇就曾經懸賞五十萬兩銀子捉拿陳祖義,死活不論,就是要將他名正典型,鏟除這個禍害!
再加上陛下的態度,陳祖義不會不知道,可他依然投降……哼哼,莫非他活得不耐煩了,想主動尋死不成?”
劉唐二人如此說,其他幾位千戶也同樣是這種看法。
拋開功勞不談,眾人都覺得陳祖義投降的可能性並不大。
“來人,把信使帶來,本使倒是要看看葫蘆裡面賣的什麽藥!”
片刻之後,施進卿就在大明士卒的帶領下進了大帳。
一入大帳,施進卿就躬身行禮,口中高呼道,“小人施進卿,拜見大明天使!願大明皇帝陛下聖安!”
馬和點了點頭,問道,“施進卿,陳祖義派你送來降書,他在這書信上說願意歸降朝廷,交出手下一半兵馬,請求朝廷讓他永鎮巨港,此事是真是假?”
陳祖義為了騙取信任,並沒有把姿態放得很低,而是既給了大明朝廷臉面,做出了讓步,同時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也只有這樣,才顯出自己歸降的誠心。
聽到馬和的詢問,施進卿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
天氣本就炎熱,他心中難安,此時在周圍幾雙眼睛的逼視之下,他眉頭上泌出了豆大的汗珠。
現在他才知道,自己原先的那份從容不迫,那份雍容的氣度,不過就是自欺欺人罷了!
真遇到生死攸關的事情,自己一樣會打哆嗦!
“施進卿,想好了再回答,你敢欺瞞,我就把你丟到海裡喂魚!”王義盯著他面色不善的威脅。
“撲通”一聲,
施進卿毫不懷疑明軍的處置手段,況且他在路上就已經和自己的女兒有了仇謀,
因此跪倒在地上,泣聲道,“小人不敢隱瞞,回稟大明天使,這封降書是假的,是陳祖義為了詐降所寫的,
大明天使,小人……小人是被逼無奈,不得不前來呀,還請饒小人一命……”
馬和等人交換了一下顏色,也印證了剛才幾人的推論。
緊接著,施進卿就把陳祖義所有的謀劃,全都說了一遍。
聽罷之後,王義氣惱地拍案而起,“tnd!陳祖義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來詐降!還妄想設計攻打我們!”
馬和站起身來,走到施進卿面前伸手去扶他起來,道,“想不到在海寇之中,還有你這般忠義之士,快快請起,來人,看坐。”
“使不得使不得……”
施進卿擺手道,“在天使面前,小人如何敢坐,還請大人上座!”
王義看了一眼馬和,又把眼睛轉向施進卿,皺眉道,“大人,陳祖義固然可恨,可他所說的也未必是真……誰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如此。”
“小人冤枉啊……”
施進卿急切的道,“小人所說的句句屬實,如有半句假話,就叫小人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還請天使不要懷疑……”
王義目光閃爍了幾下,明顯有些猶豫,又緩緩的問道,“那我問你,陳祖義老巢在何處,兵力部署,武器配備如何,慣用的海戰之法是什麽,通通說出來!”
施進卿哪裡不知道這是明君讓自己交的投名狀,趕緊稟報道,“回稟天使,陳祖義之巢穴在舊港龍灣,這是一處天然的避風港,無論海上的風浪有多大此處都穩如泰山,
陳祖義除了帶領大批人馬出海劫掠之外,會把他兵力都部署在此處,而此處這些時日也來了好幾股海盜,又增加了五六千人……”
“至於武器,都是一些大刀長矛等物,火器很少,也有幾門火銃,不過因為缺少火藥,平時幾乎不怎麽使用,所以具體有多少彈藥小人也不清楚……
他手下有船隻上百艘,海盜七八千人,對外宣稱上萬,在海船上配備了很多絞索,善於接舷近戰,
而且船上也配備了很多的火油,遇到強硬的對手會用火燒船……”
施進卿說得非常詳細,把自己所知道的情況都說了出來,沒有任何隱瞞。
等他說完,馬和、王義把目光投向了坐在角落裡的錦衣衛千戶,那個千戶點了點頭,告訴他們施進卿所說的與錦衣衛所探聽的情況相當。
既然施進卿所說屬實,馬和等人的態度也緩和了許多,讓人送他下去,好酒好肉招呼。
既然要投降,肯定不是一次就能談妥的。
馬和回信一封,讓施進卿帶給陳祖義。
接著施進卿便乘坐快船,一路返回舊港,將書信呈送上去。
看了大明使團的回信,陳祖義哈哈笑道,“施老弟,你這件差事辦得不錯!辛苦了!”
一聽這話,底下的幾名頭目趕緊問道,“大哥,這麽說明軍上當了?”
陳祖義點點頭,把書信遞過去道,“書信在這,你們自己看吧!”
幾位頭目趕緊接過書信,頭扎在一起觀看了起來,只是看完以後,臉上卻絲毫沒有感到輕松。
陳祖義的弟弟陳祖光疑惑的問道,“兄長,明朝使臣在這封書信裡明明是辱罵咱們呀,還說咱們無君無父,就是強盜賊寇,數典忘祖之輩,
還讓咱們盡快束手就擒,這……在哪裡,哪裡是和談的樣子!”
看著幾人那疑惑的神情,陳祖義笑道,“讓咱們束手就擒是不假,可你們沒看見最後一句嗎,說咱們若真心歸降,就該痛思己過,以改惡行!”
見幾人還不明白,陳祖義隻好解釋道,“他們若不準備接受咱們的投降,又何必讓咱們痛思己過,改邪歸正呢!
哼,只不過大明使團有些不敢確定咱們是否真心歸想,所以書信寫的嚴厲一點兒,一是能夠顯得他們高高在上,二是事情沒弄清楚之前,害怕擔責而已!”
笑了笑說道,“你們想想,若你們是大明使者,會輕易相信一封降書嗎?”
“哦,原來如此……”眾人這才恍然大悟。
又趕緊問道,“大哥,既然他們不太相信,那咱們該怎麽辦?”
陳祖光也道,“是啊兄長,兄長聚集海盜前來,他們肯定有所耳聞,總不能為了取信他們,咱們就自斷手腳吧。”
“此事易而!”
陳祖義道, “那就告訴明軍,這些海盜是咱們送給大明的禮物,待到投降之日,咱們就會調轉槍頭剿滅這些海盜,
這樣一來整個西洋再也沒有海盜,一片祥和!我不信他們能忽視這個籌碼!”
陳祖義當即取來筆墨,書信一封。
又對施進卿道:“施兄弟,還要勞煩你辛苦跑一趟,待到功成,再與兄弟論功行賞!”
這種事就像那種事,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無數次……
多少高手總結出來的經驗,在施進卿身上也不例外,
所以他拿了書信,就立即動身……
所以施進卿就作為雙方中間的信使,來回奔波了好幾次,最終才把投降的方案談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