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主任猶豫不決。

他當然知道冠狀動脈左主乾嚴重狹窄的危害。

這根血管被稱作“寡婦血管”，它的狹窄製造了無數寡婦。

他也知道8+2的意義，這是心內科醫生的基礎知識。

可不知道為什麽，跟面對那位愛好健美的病人一樣，他就是感覺到不對勁。

若是剛剛畢業，他會把這種不對勁的感覺拋之腦後。

醫學是講究證據講究邏輯的科學，不講證據不講邏輯的話，誤診漏診是必然的。

所以感覺算什麽玩意?一切以證據為準。

可是沒有感覺的醫生，就算證據擺在面前，也會視而不見！

他已經工作三十年了，診治過數不清的病人，豐富的經驗加上天賦，培養出了奇妙的感覺，成為他職業生涯最大的財富。

憑著這感覺，他找到過許多容易被忽視的蛛絲馬跡，診斷出了許多其他醫生沒法診斷的病人。

憑著這感覺，他還避免了許多的誤診漏診，挽救過很多的生命。

“馬，你還等什麽?難道在Z國，8+2不是必須立即處理的危急情況嗎?”

史密斯攤開雙手，表示難以理解。

“主任！”

圓臉醫生焦急地催促。

您再發呆，咱就真的在這幫老外面前丟臉啦。

“馬上做PCI！”

“不行，再看看！”

馬主任腦袋裡兩個聲音在激烈爭論，讓他躊躇難決。

深吸一口氣，馬主任站起身來:“謝謝各位老師，我想再去看看病人。”

“what?”

路易斯不可思議地攤開雙手。

這還有什麽可看的。

有的病確實需要面診病人，但心臟病跟其他系統的疾病不太一樣，只要不是明顯的心衰，外表往往什麽都看不出來。

心電圖、心超、冠脈造影、心肌酶譜這些，才是有診斷價值的東西。

史密斯與他對望，聳聳肩——

那句話怎麽說的來著:水平越低，越不果斷。

因為沒把握啊。

約翰也在思索，此時跟著站起:“各位，我覺得，輔助檢查再發達，也不能代替醫生的面診。”

“醫生的職業生命就在於看到病人、詢問病人、檢查病人——否則還要醫生幹什麽?弄個能解讀輔助檢查的程序就行了。”

“即便再急，去看一眼病人總是沒錯的。”

看到老師起身，喬治等約翰的學生也跟著起身。

路易斯跟約翰是老朋友了，也跟著站起來:“那就看看吧。”

史密斯寬容地一笑:“OK，看一眼也不損失什麽。”

一行人往那位老者的病房走去。

胸痛中心另一側門外，蘇新月正拉著章含妙走來。

“快看快看，他出來了，那就是我王老師！”

章含妙滿懷期望地看去，蘇新月這位王老師被她吹噓得天上少見，地上無雙，無論理論水平，還是手術水準，都達到了無法想象的高度，令她仰慕已久。

這麽厲害的老師，一定是一位白發蒼蒼、德高望重、聞名醫界的老前輩吧?

順著蘇新月的手指看去，明亮的燈光下，一位年輕英俊的男生走出大門。

有那麽一瞬間，章含妙的心跳加速了。

真帥！

不過她向來更看重男生的才華，所以欣賞了兩秒鍾後，目光就往男生身後搜索。

那位王老師，一定是在後面。

又一個人影出現，是一位高挑火辣，容顏俏麗的女郎。

雖然這位女郎的神情氣質都透出一股高冷意味，似乎寫著生人勿近，但她跟男生站得比較近，稍稍突破了普通同事間的社交距離。

真是一對璧人。

但是，王老師呢?

章含妙探詢地看向蘇新月。

卻見這小妮子蹦跳著衝了上去，一把摟住那男生的胳膊，炫耀似的大聲道:“小姨，這就是我王老師。”

什麽?

這就是你口口聲聲力壓一院的王老師?

這就是你，堂堂蘇家大小姐，心甘情願打掃衛生的王老師?

震驚、懷疑、憤怒、恨鐵不成鋼、著急……種種情緒湧上心頭，章含妙差點怒斥出聲。

但是良好的修養，再加上職業的冷靜，讓她最終收住了斥責，隻對王磊點了點頭，然後對蘇新月招手:‘小月，你過來一下。’

蘇新月摟住王磊胳膊不放:“什麽事?你說就是了。”

章含妙感覺到了不妙，小月這樣子，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她提高聲音說道:“你過來！”

蘇新月嘟起嘴，不舍地丟開王磊胳膊，走到章含妙面前。

“什麽事嘛?”

“你跟他，怎麽回事?”

蘇新月俏臉飛紅，強辯道:“什麽怎麽回事，我跟著王老師學習。你是不是不信王老師的醫術?”

章含妙冷冷道:“你當小姨是傻子?他比你大不了幾歲吧?規培結束沒?這個歲數，總共才看過多少病人?就算天賦再高，能有多厲害?”

看看臉頰微紅的蘇新月，再看看王磊腳上發皺起皮的廉價皮鞋，章含妙心裡一陣陣發緊。

蘇家章家，兩個巨富之家含在嘴裡、捧在手心的小公主，不會就這樣被一個臭小子騙走吧?

窮點倒是不算什麽大問題，畢竟絕大多數男生再有錢，也很難比蘇家章家有錢。

可這家夥編出醫術無雙的謊言，還能哄得小月相信，這心機、這人品，絕非良配啊！

蘇新月見小姨質疑王磊的醫術，不滿地說道:“你都能發表頂刊論文，王老師為什麽不能醫術高明?別以為就你是學霸，你跟王老師比起來，就一學渣。”

見小妮子如此執迷不悟，章含妙氣得有點發昏。

蘇新月接著說道:“井蛙焉知鴻鵠之高遠，小姨，你困在美奧診所那小地方，眼光局限，這樣下去不行的。”

章含妙從小就用成績吊打全校，年未30就遍歷世界，見識了無數醫學大牛，自身也登上阿爾茨海默症群山的某個山巔，受到無數讚譽，被無數男生追求，習慣了俯視人間。

卻萬萬沒想到，竟然會有一天，被自家標準學渣的外甥女鄙視，甚至被說成井蛙。

她氣得血壓飆升，隻覺得太陽穴直跳。

“當然了，眼見為實，只有事實，才能讓你服氣。”蘇新月老氣橫秋地拍了拍章含妙的肩膀。

要是在平時，她這故作老成反而更顯可愛的動作，一定會換來章含妙愛憐的摸頭抱抱親親，但此時此刻，章含妙更氣了，連呼吸都有點困難。

“本來王老師都已經幫我找好一台手術了，還跟我們大外科主任打好招呼，讓我主刀——只要你看了，就一定會服氣。”

“可是你這吃貨只知道吃，一頓飯吃這麽久，害得王老師等半天，最後隻好自己開，到現在才剛完成。”

“算了算了，跟你這笨蛋也說不清。好在王老師還要帶我林師妹……”

蘇新月轉頭看看面罩寒霜的林思涵，吐了吐小舌頭，改口道:“帶我林老師來胸痛中心學習，你可以跟著看看，一會就知道什麽叫天外有天了。”

章含妙現在是頭昏腦脹胸悶熊疼呼吸困難，她使勁運了運氣，憑借搶救許多危重病人帶來的靜氣，最終千萬句怒罵匯成淡淡的一個字:“好。”

李逵李鬼，看一個病人就知道了。

等我揭穿你的畫皮，一定要讓你知道章家蘇家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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