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所有的彈藥生產車間所有的余力，在不影響虛空飛船製造所需供給的前提下，殘存的聯邦文明拚死製造出這數以千百億計的晶能導彈，在這些導彈所組成的連亙幾十億光年的天羅地網下，殘留的、孱弱的人力所能達到的極限終於正立與自然的面前。

　　“這裡是情報節點一次匯總——長官，目前我們的火力成功製造出了規模足夠的隔離帶！”

　　……

　　在數千觀測者緊張的注視之中，晶能彈頭綻放出的星系級密度的晶能閃光中，汙染的勢頭終於得到了短暫的遏製。

　　相比於原本龐大的宇宙，偏遠的第三卦限封鎖區域人口數量與基礎設施都堪稱貧瘠，然而現在，緊湊的網絡，稀少的人口和密度大幅升高的聯邦高級人員等因素的存在使得這裡的運作效率大幅提高——被濃縮在幾個決策層手中的聯邦殘存結構正在爆發出驚人的效率。

　　……

　　在距離晶能旋渦幾萬光年的地方，數座呈正六邊形的金屬“籠柱”被錨定在空間中，大大小小的機械手臂正在構成這些籠柱的長梁上滑動，將來自剩余的宇宙各地所組裝出的配件進行最終組合。

　　在作為臨時最高基地的雙錐空間站外圍的環形接駁區域上，已經有數艘身軀龐大、造型奇異的新艦船在此停泊。從體量上看，它們僅僅比“天舟”級飛行磚塊深空貨艦要小一些。

　　在外形上，它們的外形線條要柔和得多。飛船的尾部仍然采取原本塔洛迦級改進型的“四加一”捆綁式推進器，只是體積相對更大。

　　飛船外殼看起來，就像是由部分類似於巨型甲蟲的胸腹部附甲拉長並愈合在一起一般，構成他們的材料，則是進行過目前可以做到的最高級別充能的晶能裝甲。在這最後的時間裡，聯邦僅剩的工業體系拚盡全力，以盡可能多的措施盡最大可能保護艦體內部。

　　總體來看，這些飛船就跟像被拉長的種子一般，只不過是橫切面並不是正圓，而是略微拉長的橢圓形。飛船內部結構相對簡單，除了尾部的晶能能源輸出系統和常規晶能推進器之外，剩下的大型設施便只有一個以晶能驅動的、可以在現實中匹配與製造物質級信息映射的數學率演算核心。所有成員的個人需求被壓至最低可生活值值，而剩下的龐大空間則全部作為貨艙使用——存儲晶能水晶，在踏上單行線之後，這些水晶就是維持生命的源泉。

　　這些飛船的製造並非一帆風順，最早的主動式虛空引擎在進入虛空之後曾經出現過信息偏移量調整失穩，載機整體被虛空亂流卷走的情況，數台試驗樣機及其承載體因此而損失。

　　而在通過足夠的補償修正裝置穩定住引擎之後，又出現了預想的編隊由於通訊問題而無法作為“編隊”在虛空中航行的尷尬局面，但是即使出現的問題如此之多，損失率如此之高，決策層也無法按照幾千年前那樣的要求來進行試驗了，很簡單——時間已經來不及了。

　　現在，每製造出一艘飛船，它就會立刻被用於進行各項強度不同的測試，它所暴露的問題會被修理，而修理措施則會同步在其他所有的船上。

　　還不夠……

　　……

　　“艾森德爾，你們的工程進度怎樣了?”在船塢附近漂浮的一個小平台上，幾個有關技術負責人，比如翟卡希爾、艾森德爾還有卡文瑞爾，正在匯報工程情況。

　　“工程進展……相對順利。”艾森德爾回答道，“我們現在正在生產第二批次的艦船，

曾經面臨的問題，包括虛空艦隊在進入宇宙之後的編隊問題，虛空引擎本身的穩定性還有短距離的自我複製性信息段通訊器都已經開始進入小批量量產階段。”　　“很好。”全息影像中的維多維爾輕輕點頭作為肯定，“這些新的系統穩定性如何?”

　　“秩序場微調頻系統和主動式虛空引擎與中央數學率核心的聯動測試已經完成了，目前看來穩定性是可靠的。”卡文瑞爾接過了話題，“不過最後一項，自我複製性信息段通訊器的測試結果目前並不樂觀。”

　　“嗯?”聽到這樣的回應，維多維爾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出現了什麽情況?”

　　“還是虛空的分解，或者說兼並同化能力。”卡文瑞爾聳聳肩，一臉的無奈，“虛空的分解能力太強，一旦離開自洽秩序場的保護，信息在虛空的傳播過程中就會受到非常強的拆解與歸零。對於這些信息段來說，這樣的歸零並不是連續和線性的，盡管可以用信息發送出去後其自帶的殘余晶能進行複製來代償一些損失，但是信息的最終傳播能力仍然不穩定。”

　　“……虛空的條件超出我們的理解太多，即使我們之前的一切數據都是正確的，我們所能做到的也很有限……閣下，請允許我打個比方，我們目前所做的，就是將所希望傳送出去的信息做成類似於“同心球”的結構，通過多層外殼來加強數據的自持穩定性，包括所有的球殼和球心都具有同樣的內容。”

　　“原本我們設想的是，在傳播過程中虛空會一層層侵蝕這些球殼，而球殼可以在起始密碼和終止密碼的界定下進行自我複製，但是虛空的歸零性超過我們的預期，這樣的信息結構如果置於虛空之中，虛空的歸零能力是有可能對所有的分層同時進行侵蝕的，更要命的是，這種現象的隨機性還太高，我們無法確定一次通信中虛空會分解掉多少信息。”

　　“不管怎麽樣，只能拜托你們盡力了！”維多維爾嚴肅的看著站在影像中的，聯邦現存的絕大部分最高等級科學家，“你們的成功與否，直接關系到我們的文明能否延續！”

　　“明白！”三人同時行禮道。

　　“好，我……”維多維爾的話剛說一半，眼前的所有全息屏幕中的內容瞬間便被鮮紅的金色赤底雙劍圖案覆蓋，最高等級的警報引起了他還有其余所有在空間站中的工作者的注意。

　　“執政官，怎麽了?”卡文瑞爾的聲音在維多維爾腦海中響起。

　　“緊急軍情，暫時切斷與你們的通訊。”軍事執政官點開雙劍徽記，卡洛斯特焦急的面孔瞬間出現在全息顯示中，“執政官，重大情況，第三次導彈齊射必須立刻開始！目前得到觀察結果，翹曲世界長牆附近的空間正在崩解！那些濺射的真空零點能射流中，存在著那種汙染！”

　　“可惡！”面對這步步緊逼而又幾乎無解的怪異汙染，維多維爾恨得咬牙切齒。“卡洛斯特，你還有軍隊的情況如何?”

　　“損失不大。”卡洛斯特匯報著，“隻損失了少量探測器和部分位於第二縱深范圍的巡查艦船，目前網絡中沒有檢測出汙染……所有感染體已經自毀了，晶能光芒已經將他們淨化。”

　　“你們注意安全，不要與汙染的潮汐硬拚，盡快撤離第二縱深和第三縱深區域！”

　　“這……明白！不過執政官，我必須說明，如果我們就此撤退，我們所能爭取的時間就更少了！”

　　“你們能活下來才是最重要的！我們已經沒有多少幸存者了！”維多維爾幾乎是吼了出來，“並且，比起晶能，我們更加無法預計這種“汙染”的傳播能力和破壞效果，如果你們在接近汙染的地方呆了太長的時間，萬一汙染以不被注意的方式感染，那現存的網絡所有的低級節點都有可能會被汙染！不是所有人都跟你們一樣已經把晶能或者奧術融入到靈魂中了！”

　　“……是！！”

　　掛斷與卡洛斯特的通訊，維多維爾眼前的主全息顯示界面瞬間重組為曾經的那個發射按鈕，不過這次有所不同的是，在按鈕旁邊的進度條仍然還處於前進狀態。

　　實際上，那道翹曲長牆包括的宇宙范圍非常巨大，即使相對於大宇宙而言，這裡已經十分逼仄，但是對於生活在這裡的人而言……它實際上仍然大到沒有任何實感。

　　即使能在瞬息之間跨越遙遠深空，宇宙對於曾經的聯邦而言，仍然是堅固且深邃的。

　　因為以現在的眼光來看，聯邦的力量即使已經大到足夠毀天滅地，但是聯邦仍然沒有跳出物理法則的固有限制。

　　而現在，這個聯邦小小的獨立部分，在真正的超越整個世界，給宇宙，在真正意義上安裝控制台，只是……

　　即使是相對於現在的技術，一個宇宙也太大了。

　　兩千年的時間或許足夠長，但是在那個時候，沒人預料到這樣的情況會以如此形式出現。

　　在這段時間裡，聯邦或許積攢了足夠的技術與資源，假以時間，許多曾經不可能突破的事情會得到解決。

　　但是現在……

　　時間不夠了。

　　“完成度只有百分之六十一……所選定的第三批次目標也已經沒有優先度的差別了……”維多維爾的雙眉緊緊鎖起，視線在正在被侵蝕的宇宙全息顯示和眼前仍在爬動的進度條之間轉移了數次，“只能賭一把了，希望我們這次摧毀的目標可以創造出合適的隔離帶，再爭取一些時間！”

　　維多維爾第一次按下了按鈕，這次按鈕是一次廣播，提示所有的彈藥工廠自律系統以及監督彈藥工廠運作的人員撤退，停止未完工導彈的組裝，將所有導彈填入發射陣位，或者調節為可發射狀態。

　　在沉默中，一個標準軍事設施緊急撤離時間之後，維多維爾面色沉重的看向眼前淡金色牆壁，在維多維爾的指示下，所有的艙壁及穹頂結構全部隱去，殘存的天體和小部分還沒有完全散去的、呈現出一定物質屬性的惰性晶能所點亮的金色星點在天穹中發出孱弱無力的流光，而在翹曲世界長牆方向的那一邊，越來越多的熾白色光芒仿佛流星般從黑暗的太空中劃過。

　　就在這時，一個十分熟悉的氣息出現在在了維多維爾的感知范圍內。

　　“莉爾?”

　　“我也第一時間接到了卡洛斯特的軍情通知，在這段時間裡，我加急撤離了第二和第三縱深區域的所有存留者，命令所有基於晶能建造的空間站全部自毀，而基於真空零點能建造的空間站則部分解錨，這一部分解錨的空間站可以在打擊之前遷移到最近的目標恆星位置，這樣，多少可以為你減輕一點壓力。”

　　“…謝謝。”面對眼前頭髮已經有些凌亂的女孩，維多維爾的臉上終於重現出一絲溫暖，在向維斯瑞凡眨眼示意後，按鈕被按下。

　　按照計劃，第三波攻擊，是三個波次中最大規模的一次。第一波次的攻擊是摧毀所有極端接近翹曲長牆的流浪天體;

　　第二波次攻擊則是摧毀所有大型恆星系或者星團之間的，處於“星座連線”或者可以作為“跳躍橋接”的單個恆星或者雙星、三星系統，盡可能減少大型恆星系之間的直接聯系;

　　第三波次攻擊所使用的導彈比第二波次還要多的多，這些導彈中的晶能導彈比第二波次攻擊要少，多出的部分則是數量巨大的簡並引力子導彈，通過這些導彈製造出巨大的引力場波動，將所有可能具有宇宙廣播能力的大型天體盡可能全部籠罩在一層曲率屏障或者事件視界內部，以及摧毀星系之間橋接節點之外的“引橋部分”。

　　星圖中，原本被認為是極端貧瘠的，預測利用價值幾乎為零的老態龍鍾的邊界星空，現在卻變成了聯邦殘部某種意義上的救命稻草。

　　正是這稀疏且古老的星空，才使得空間的阻滯能夠較好的生效——這是目前來看唯有的，能夠延緩汙染擴散的辦法。

　　第三卦限邊界區域的空曠程度超乎想象，也就是這樣的稀疏星空，才勉強夠這些火力來切斷其中可能的群星連接。

　　如果是在宇宙物質最富集的部分，由上千億，甚至是萬億顆各種各樣的恆星組成的龐大星系群將在太空中連接成片，交織成網，像傳說中天使璀璨的羽翼一樣在太空中肆意伸展，由金與銀構成的，宛若羽毛的龐大結構將在太空中連綿億萬光年——莫拉克—拉尼亞凱亞超星系團，爐心座太空長城，阿裡德裡—史隆長城……這樣的結構，隨處可見。

　　聯邦殘部就算是讓自己都化為炸彈，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裡切斷這樣龐大的太空結構。

　　曾經的舊聯邦或許可以——在排除掉某些法案之後。

　　但是，舊聯邦能夠做到在宇宙尺度上篡改群星依靠的，完全是純粹的功率與暴力，每一次執行，都會在星空中撕出一道猙獰可怖的傷口，星骸，扭曲的空間，彎著的光路，便是傷口中滲出的膿水。

　　很難說，那些手段放在這裡……會不會助紂為虐。

　　“為什麽……這些明明我，不，我們都知道但卻……如此陌生……”

　　……

　　在主控大廳內部的球形封鎖區域實時顯示模型中，所有的標記目標最終鎖定均已完成。這些目標絕大部分是通過星圖確定的，但是仍有部分空間扭結的區域在晶能旋渦爆發之後由於低級晶能的原因產生了殘留的影響，而這些空間扭結區往往都是因為在晶能環境下大型星系的總引力傳播速度發生變化導致的，換而言之，這樣的區域都是重點的需要被清除區域，之前卡洛斯特一直在領導軍隊處理的事情就是這個。

　　這些目標能被標記出來，卡洛斯特和他名下的士兵們可謂瀝盡心血，但是維多維爾卻無法保證這些目標都能被摧毀，因為從總體而言，所有的目標優先度都是一樣的，但是現在，導彈總數只有預計完成的六成。

　　“但願我們摧毀的目標是正確的。”維多維爾在心中默念了一句。

　　一瞬間，空間站附近的空間中變拉出了無數條金色的亮線，這些金線的數量以數量級膨脹的方式增加，很快便在這部分空間中織出一張可謂密不透風的金色大網。一片片環形的金色光芒在黑暗的太空中亮起，導彈集群進入躍遷狀態而引發的空間閃光在全息屏幕中就像水紋一般劇烈波動著。

　　在遠處，原本因為晶能旋渦延伸出的放射狀導能軌跡而看起來有些昏暗的古恆星和類星體亮度突然增加，金色的光芒從這些暗紅色的龐然大物或者完全沒有任何光芒的事件視界中爆發出來。在晶能的衝擊之下，黑洞被拆碎，恆星被吹散，殘骸在持續明亮的金黃色閃光中化為金色的碎塊。一條明亮的構造帶出現在世界屏障的邊緣，在這段時間大批量集群爆炸的衝擊之下，就連這裡的本底環境都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在巨大漩渦星系的空間深淵之間，強烈的引力開始彎曲空間，在仿佛鑲嵌著流光的空間幕牆升起的同時，懸臂尖端的恆星也迎來了自己的最後一刻，晶能導彈的放射狀金芒將這些恆星驟然點亮，這些即將消失的恆星殘骸在完全晶化破碎之前仍在燃燒著，為這裡的亙古長夜獻上自己臨死前所能提供的最後一點光明。

　　在接近翹曲世界長牆的第一和第二縱深區域，部分星系中已經開始彌漫起腐壞負面的危險氣息，黑紅色的花紋盤踞在乾枯的大地上，翻湧的大氣風暴頂端甚至是恆星表面怒放的日珥和星冕中。

　　不祥的陰影在恆星的表層擴散，侵吞蠶食著原本正常的恆星大氣，在這些星球徹底淪為汙染再次擴散的中繼站之前，彌漫著金色星雲狀結構的遠方宇宙方向亮起了一陣星星點點的閃光，躍遷到此的晶能導彈在被汙染損壞之間傾盡自己的力量盡可能接近目標，原本接近真空的宇宙空間中泛起了層層黑色的霧氣，將這些亮點拉入了黑暗，隨後，黑霧被晶能光芒點亮了。

　　晶能導彈達到了預定的攻擊位置，並且摧毀了大部分預定目標。

　　然而，他們在完成目標的過程中被賦予的使命是:摧毀星體。

　　不僅維多維爾和維斯瑞凡，就連卡文瑞爾和翟卡希爾都沒有意識到，這些不知從何而來的怪異汙染到底會以怎樣的形式展現自己的力量。

　　在晶能光芒消散之後，原本的恆星物質絕大部分都消失了，剩下的殘留部分也在晶能光芒的照射下化為塵埃，高度彎曲的空間會將恆星磁層和星光阻擋。

　　按照原本的計劃，這樣可以有效拖慢這種汙染依靠宇宙物質來傳播的速度，而高度真空空間本身目前看來是可以作為一個阻止汙染擴散的優良“絕緣體”。

　　但是沒有人料到，汙染不僅可以產生破壞，還可以將現有的所有可以產生破壞崩潰的行為全部增強放大。

　　……

　　在消散的金色光輪中心，一些隱隱約約、看起來無形無質的波紋開始閃動起暗淡的白色光影。這些光影以很快的速度凝聚出形狀各異的慘白實體。

　　星體幽靈般的實體出現之後，以這些慘白色光團為中心點產生了無比強大的引力場。不僅是周圍的物質，就連空間也開始向這些區域坍縮，形成了一個個與奇點有些類似的空間漏鬥，在周圍空間結構的不斷圍攏之下，這些“空間奇點”的亮度緩緩降低下來，並變得穩定。

　　隨後，“奇點”爆發了。

　　在汙染的影響之下，晶能水晶驟然破碎時產生的信息推動不僅作用於摧毀物質，被擴大後的波動有相當一部分還散逸到了周圍的空間之中。而空間則暴露在黑紅色花紋的照射之中，其本身的穩定性也大大降低。在衝擊之後，散逸的能量衝破了維度的阻礙，將原本蜷縮於量子尺度的七個高維空間軸便在活化的資訊衝擊之下被硬生生的抻開了。

　　第十維度軸的展開，標志著虛數也可以存在於宏觀世界中。約束已經徹底失控，無論是什麽，恐怕最終都難以在這個宇宙繼續站穩腳跟。虛實空間，兩種存在理論相悖的存在產生衝突湮滅之後，空間被還原成為宇宙大爆炸時的太初形態。

　　一場規模遠遠壓過大三角星座光爆和莫多裡蟲族絕唱，將死亡廣播至剩余的每一寸殘留淨土的死光之潮，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