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理解的現象?”

　　這樣的描述令維多維爾感到了意外——當問題被擺在了這個層次時，這句話本身就有了相當的份量。

　　雖然聯邦科技在宇宙內還有數量並不稀少的待解析問題，但是在進行了三百五十億年技術研究和擴張的前提下，對於這個宇宙的絕大部分內容，聯邦還是基本明確的。

　　宇宙中的絕大部分有規律可尋的天體以及非實體現象聯邦基本都有所記錄，而這些屬於宇宙環境的內容，顯然不足以成為“不可理解的現象”。

　　如果說向更深層的內容，聯邦也有著相當層次的拓展與運用:

　　現在的深空航行技術中，最常用的超遠程去時間畸變航行方式，就是利用一個完全翹曲閉合的空間泡將飛船包裹起來，並賦予這層翹曲空間一個與目的地錨點極為相似的“振動頻率”，然後被錨點直接“拉”過去，從而實現超遠程航行，每一個大規模的交通樞紐都具有這樣獨一無二的超大型空間頻率振動發生基站，而飛船所使用的頻率是“極為相似”而不是“完全相同”。

　　這樣，即使兩艘飛船從一個地方啟程前往目的地，也不會彼此干擾到，因為即使是同樣的飛船，他們的實況也不會完全相同。

　　這細微的振動出現差異，就會導致實質上的可接受相對誤差，這些誤差可以有效避免災難性事故的發生，而這項技術就是在聯邦與宇宙中的奇怪空間現象摩擦之後產生的，而在超維方面，中近程高維性質躍遷也早已是成熟的技術。

　　雖然在這些過程之中黑箱仍然存在，但是作為早就已經被理解的部分，這些黑箱都在以緩慢的速度逐漸被建模體系拆解——所有的未明之域都是如此。

　　甚至，就連那些被武器化的，幾乎只能被臨時製造的現象，聯邦也對其有著相當程度的解析。

　　簡而言之，面對宇宙中可能出現的種種情況，聯邦的技術人員都應該有足夠的能力去面對，至少可以給出合理的假說與基礎結構猜想，這樣直接在如此短的時間之中就給出了“無法理解”的說法，這著實令人奇怪。

　　維斯瑞凡作為聯邦的第一執政官，理論上真正聯邦的事件處理者，她自身連接著聯邦最強大的數據庫與網絡，還有屬於自己的專屬顧問團等相當多層次的智庫機構，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倘若仍然需要支援，那麽往往與之有關的內容的具體細節就又會需要映射學家和數學家們忙活一段時間了。

　　“目前聯邦還不至於牽一發而動全身……但是……但願這次的異常到最後還能歸類於異常結構……特奧達爾的畸變回路留下的問題太多了……”

　　維多維爾關掉了眼前的全息顯示屏，腦海中直接編輯了一條信息，借助信息采集網絡，這條信息被直接發給了第三卦限常駐軍隊的司令:

　　“卡洛斯特，執政官密令——第三卦限一常駐哨站出現重大問題，原因不明，需要艦隊提供支援。此任務為最高級別隱匿行動，臨時任務詳情已經上傳。”

　　“了解，執政官。執行對應流程，隱匿軍隊調用實況記錄已同步。”

　　維多維爾伸手在面前激活了一個全息信息顯示窗口，頭腦中念頭一動，身後隨機生成了一把椅子，在全息顯示屏中，是已經集結完成的，對重大不明問題特種編制艦隊。

　　其中，作為艦隊主力的“塔洛迦”級長自持深空大型戰鬥艦和“神女蜂”級完備型工程艦領艦尤為矚目，

前者擁有聯邦戰艦常用的梭形艦身，而後者的艦身組成則是由多個長方體以環箍結構組合起來，在這些碩大的裝甲盒內部，存儲著聯邦規格最高的移動型危險源隔離艙以及一整套完整的前線工業體系。　　“開始執行空間諧振匹配，授權代碼已經提交，機密級，開始執行。”

　　在全息影像之中，伴隨著視線焦點在十萬公裡的艦體間距間的一次次跳躍，光芒次第在黑暗中閃過——光源並不來自引擎，而是來自艦體表面的色核力裝甲反射出的點點星光。這種聯邦能大批量生產的“最強材料”，一直以這樣最溫和、最優雅的方式，在延展的時間與空間中展現著自己的高雅以及堅不可摧。

　　在艦隊的外側，一層晶亮的全反射鏡面逐漸浮現出來，這是艦隊公共翹曲空間發生器作用的結果，一層閉合的翹曲空間正在將整支艦隊包裹起來，當這層翹曲空間完成之後，相對於整個宇宙而言，這支艦隊所處的空間就成為了一顆小小的，獨立於當前宇宙的泡泡，擺脫了光速壁壘的束縛，它們的航速，在理論上可以達到無限大。

　　鏡面緩緩閉合，從觀測上，艦隊已經獨立在時空之外，伴隨著一陣星光的劇烈扭曲，空間泡消失在星空之中。

　　在空間諧振航行狀態下，通訊帶寬會極度受限，只有一些特殊手段才能傳遞信息——它們絕大部分是在很久之前，被聯邦最後一台規模大到足以貫穿星雲的，由無數線圈和最空曠的深空環境製造而成的極超高能引力波激變加速器所造就的:

　　在超載功率進行最高能級衝擊試驗時，設備內部發生了難以理解的大規模真空漲落，熵值測試儀出現了奇怪的故障，加速器隨即發生了巨大的爆炸，熾熱的輝光以難以理解的方式從加速器的反應端釋放出來，在摧毀了現場的一切之後又消弭於無形。

　　由於實驗的結果最終被確認可用已經達到，所以聯邦並沒有重建試驗場。對於聯邦而言，對那樣規模巨大的設施進行任何動作所需要的代價都相當巨大。

　　不過，爆炸後出現的異常現象也引起了當時學者們足夠的重視，現在的信息采集網絡就來自於那次意外所帶來的研究成果，科學家們發現，某些“漲落”似乎獨立於熵值影響之外，無視光速壁壘並且極難被干擾，這樣的特性，使得諾大的宇宙得以擁有真正意義上完全而穩定的超廣域即時通訊手段。

　　“理論盡頭的停滯已經持續了相當長的時間，而這些問題中有相當的一部分倒是很年輕的存在……”在一個底層思維線程開始啟動的同時，資料庫則不失時機的將個體線程訪問請求與主網連在了一起。

　　……

　　在隨軍導航系統的指引下，維多維爾的視角切換到了目的地——第三卦限的邊境A1樞紐，一座被塑造為雙尖錐體的“要塞”。

　　星球原本的岩石表面已經被替換重塑，富含金屬的地幔與核心經過原子排布重塑之後變成了兩座貼合在一起的巨大錐狀廣播塔，這兩座廣播塔的中軸與三維主物質位面的天極坐標軸絕對平行，空間振動波就從這兩座互相對稱的尖塔釋放出來，在樞紐周圍一光天的范圍內形成“錨地”。這樣的范圍，足夠接納來自整個宇宙的，不同方位向此接近的艦船停靠修整。

　　不過，隨著視角剛剛切換到這裡，維多維爾的目光就立刻被吸引住了，在靠近宇宙的邊境地區，星系的密集程度小了很多，其顏色也因為主體恆星的衰老而偏向橙紅，亮度也偏暗，而類星體絕大部分吸積盤直徑都不會超過一百光年，這部分的每一顆類星體也早已被登記在數據庫，而維多維爾卻看到了一個不同尋常的東西:

　　在漆黑的空間背景上，原本應該是一片空曠的區域出現了一片金色的光斑，亮度極高，並且直接就能看到清晰的結構。在光斑的中心，有一片微小的無光區域，而在黑色區域外圍，一條清晰的分界線將那個漆黑的“洞口”與外圍的金色放射狀結構分開，而這個怪異結構，正好在哨站方向上。

　　在第一時間，龐大的資料庫就匹配出了數十條“不可能”:

　　且不說這個詭異的結構是什麽東西，出現問題的哨站離這個樞紐至少有二十億光年的直線距離，哪怕不考慮透視問題，僅僅是在樞紐的光學設施能拍攝到那個場景，就夠難以理解了——

　　從維斯瑞凡向自己發出通告，到目前的行動，前後總共的時間加起來還沒有五小時，哪怕再加上維斯瑞凡和信息采集網絡的反應時間，加起來也不會超過七小時，在這樣短短的時間內，這個結構體所發出的“光”就跨越了超過二十億光年的距離。

　　而它似乎還不具有任意層次的畸變結構，所有的過濾設施與偏轉棱鏡，無一預警——就連整座中樞設施的主護盾也同樣如此。

　　“——這是什麽?！”

　　“執政官，檢測到大量異常記錄，通訊前已進行所有階段之篩查，所有屏蔽系統已經展開，確認畸變允許後開始通訊——我們接收到了一個新的坐標，格式是深空無引力焦點型，通過對比發現，該坐標離原哨站大約五千光年左右。”卡洛斯特的聲音在維多維爾腦海中響起。

　　“……遵從導航，前往該坐標。”維多維爾靜靜地思考著，隨後仿佛忽然驚醒一般回應道，“謹慎行事，這次的事件恐怕非同尋常。”

　　“是，艦隊即將啟動高維空間躍遷，通訊帶寬將再次受限。負反饋資訊回饋系統已經啟動，開始接觸異常環境如果出現不可控後果，“熔毀”流程將自發啟動。”

　　“……通過特殊的力場發生器，飛船將從屬性上呈現出高維特性，而這樣的飛船在宇宙之中航行，就像是影子劃過U型管一樣，便捷，無痕，只是，這種奇怪的力場也和翹曲空間泡一樣，會嚴重干擾通訊。”在確認通訊器在短時間已經無法做出回應後，維多維爾閉上了眼睛。

　　“卡文瑞爾，對於這件事你有什麽看法?”在幾分鍾的沉思後，維多維爾眉頭微皺，接通了與軍隊首席科學家的聯系。

　　“執政官。”在維多維爾的面前，彈出了一個新的全息信息窗口，一個身穿白灰色隨軍科學家製服的身影出現在窗口中，伴隨著通訊的接通，身份卡信息也一並按照規則在屏幕中展開:

　　斯特修斯·卡文瑞爾，聯邦科學官，聯邦首席科學家之一，隨軍首席科學家。

　　“對於這次哨站遭遇了不明現象失聯，我也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您肯定也注意到了那個金色的不明結構體，僅僅是從光學上，它就有許多性質是我們現在的知識所無法解釋的。我已經在第一時刻與所有團隊取得聯系，但是……”

　　“……人數，資源過多，並不適合，終止……”

　　簡單的討論，卻仿佛正在將他們與世界隔絕開來。

　　“……綜上所述，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親自前往那裡，以便進行更加詳細的研究。”

　　“你要具體負責這一事件?即使去除職責體系……你這樣的存在以單體和實體角度去做這樣的事件，危險程度太高，這不符合規則。”

　　“執政官，對於這件事，我會將準備做到了最好，我已經將我的思維回路進行了拷貝，並且，我會留下我的一部分靈魂記憶。同時我準備了加強的意識提取躍遷陣列，這是聯邦目前能做到的最高防護水平。如果我這樣做仍不能保全自身，那麽這對於聯邦來說也將是無法阻止的威脅。”

　　“……進行迷糊演算，批準行動。必須在最高程度防護下進行，一旦出現任何新的異常現象，立即進行靈魂躍遷。”

　　“了解。”

　　“……有點奇怪。”

　　現在，主動式黑箱並未向此傳遞任何強度足夠的裁決提案，而此前的所有飛船現在幾乎都處於半失聯狀態，僅有的，極其有限的帶寬在向外發送著艦隊仍然完好存在的消息。

　　維多維爾離開信息交互位置，緩緩踱步走到大廳的邊緣，一部分牆壁出現了水面波動一般的光影，很快，原本的白色牆壁隱去了外形，在切換至全景模式之後，維多維爾站在廣域觀測台前望向深空。

　　作為聯邦最重要的安全防護之一，主護盾是光學層面不可見的

　　在第三卦限原本的黑暗角落，一顆金星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