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既然我們可以用現存的網絡大范圍修改艦體成員的靈魂，並且這樣的修改是建立在晶能層面上的，那麽是否可以說，我們現在的數據網絡也可以用來傳輸能源，甚至……一切?”

　　在稍後的詳談中，維多維爾忽然問道。

　　“理論上……是的，可以。”卡文瑞爾認真的點點頭，“能量的定義我們已經修改，現在凡是可以改變信息聚合體使其不按照原有趨勢及速度演化的額外信息漲落，我們都可以將其稱之為能量，而在這個定義之下，能量的本質是“信息”，我們在信息大一統理論下建立並修改的網絡自然也可以傳遞這一前提下的能量——網絡傳送的是信息，而信息就是一切。不過目前來看，我們的帶寬可能並沒有那麽充裕來同時保證通信和維持能量傳輸。”

　　“了解，那麽卡文瑞爾，既然解決了所有的問題，那麽你就盡快將靈魂修改措施具體到每一個人。根據目前得到的結果，大部分方舟的艦體情況檢驗已經完成，在艦隊重新起航前，我們需要將一切修正措施徹底落實到實處！”

　　“明白。”

　　“對了，你們看一下這個。”維多維爾將一份文件傳給圍坐在桌前的幾位首席科學家。

　　“之前關於為什麽要大規模修改公民的靈魂與底層人格的理由我們已經說過，為了能集合全文明所有的力量，我們必須修改現在過於寬松散漫的制度，更直接的來說，星明文明將由聯邦製轉換為更加嚴格，一切都更加集中的帝製。”

　　“以現有的網絡權限結構為基礎進行層次排列，下級在自身能持續生存的情況下，必須保證可以對來自上級的命令奉獻出一切，而上級的命令則必須保證能夠得到絕對徹底的執行，無論是當前權限網絡中的哪兩級被提取出來，都將會處於這一制度之下。”

　　“但是有一點我需要了解，聯邦製所帶來的最大特點，即是整體上的寬松與自由，在這個基礎上，多樣的燦爛文化又能更進一步反哺現實推動發展。而事實上，這樣的制度所帶來的自由確實使得我們的文明擁有先進的科技和輝煌的歷史，而現在這一制度一旦不存在，勢必會對科技發展產生影響。先不論好壞，關於這一點，我想聽一下你們的意見，你們覺得，這樣的制度，會不會掐住，甚至掐死科技與技術的繼續進步?”

　　“嗯……”在卡文瑞爾和艾森德爾以及因為自己的身體原因而遠程參與會議的伊卡利姆陷入沉思時，翟卡希爾卻更早的做出了回答:“不會，科技的發展進步與自由與否並沒有直接性的關系。”

　　“……翟卡希爾，你這說話風格的差別......挺明顯的。”

　　“我又沒必要追求自己非必要的目標，那毫無意義。”翟卡希爾並沒理會剛剛閃過的話語:“事實上，科技繁榮所需要的條件，如果直接追究最基本的，那就是執政者，或者執政結構的投入，只要能夠確保前沿科研能夠獲得足夠的資源和重視，科技，甚至是其他我們還不知道的技術就能繼續發展。”

　　“聯邦之所以因為自由而獲得了強大的發展創新動力，那就是在自由狀態下，大量非國家組織，包括科研還有經濟等大小團體的崛起和繁榮確保了永遠有一部分注意力會集中在新技術和新理念的開發與創造上，哪怕國家暫時沒能注意得到，這些被高層管理者所疏漏的細節也不會就此埋沒，所有的進步與發展都會擁有足夠的資源來嘗試與發展，而自由所保證的，

就是保證有足夠的自由經濟資源來支援這些細枝末節的發展。與科技發展直接掛鉤的，是經濟，是資源，是重視。至於自由，如果把它與科技的發展直接連在一起的話，是存在邏輯謬誤的。”　　“……其實，科技與技術的發展動力來自於文明自身:生存、擴張、變強……任何文明自身的需求，這是發展的源動力。只要我們能保證這些基礎要求不消失，並且還能有所投入，技術前進的腳步就不會斷絕。”

　　“更何況，我們現在接觸全新的領域還沒有多久，還有足夠大量的理論等待變現。而現在，如果我們能以帝製來統合足夠的資源，那麽反而比之前那種顧慮重重限制頗多的狀態要好太多了。”

　　“呃……看起來靈魂修改之後的效果的確非常好。”維多維爾有點尷尬的看著一臉嚴肅的翟卡希爾，“你的態度......”

　　“實話實說而已，實際上，對於聯邦而言，其實無論聯邦的那個時候再怎樣高效，再怎樣團結，利己主義，分歧，分裂，為了角逐名譽和利益而影響聯邦的整體前進可能的影響始終都在。”翟卡希爾對周圍人的詫異眼神擺了擺手。

　　“如果這一次，我們真的能夠通過修改靈魂和意志，消除人與人之間的一切分歧和非必要爭執，舍棄任何以犧牲整體利益來換取自身利益的思想可能，以真正的共同發展萬眾一心思路將所有的智慧統合……那麽，所有閃爍的靈感和智慧將會自然而然匯聚與文明之中並化作整體……曾經，這些理論模型最終嘗試的范圍很小，但是現在……它或許可以被推廣到整個聯邦。”

　　“幾個關鍵人物的單體與聯合意志的變化，就能主宰整個文明的走向了，這一切雖然已經被我們確認，我們也依照它做出了種種變化應對，但是……”

　　兩位執政官在意識網絡中不約而同的看了看對方——現在，幾個人就能直接管理整個聯邦，一個或者幾個人得出的結果，就可以改變文明未來要走的整條路徑。實際上，這些現狀本身沒有問題，數學模型只要確認成立，它就是可靠的。

　　但是沒有人敢去細想這些事情，更沒有人敢問自己，能不能在直面一切現實的情況下，還能冷靜的思考這一切。

　　……

　　在這次談話結束之後，每一艘方舟成員的工作與生活開始重新走向正軌，沉寂了數天之久的第一艦橋重新活躍起來，覆滿了汙濁泥漿和詭異現象的第二艦橋及其附屬的受汙染艙段中曾經盤踞的一切扭曲物質與異常，現象則在一次刺眼的晶能爆閃中被化作了漫天晶屑。

　　而在其他幸存下來的方舟中，類似的場景也在不斷地發生著，死潮所造成的巨大傷口正在被緩緩治愈，腐爛的血肉被一點點從本體上割除，一切都在按照預案按部就班的進行著。

　　靜默時，活動時，新的變化正在發生。來源不明的次級晶能已經在他們作為“個體”這一意義上所構成的信息聚合體中蔓延著，在無聲中，每一個人的靈魂與相當部分的人格正在被悄然修改。

　　……

　　“虛擬機環境運作——重構底層協議……實驗樣本獲取完成，驗證系統自洽程度回升，全新條目封裝已經完成，閉合結構打下，進入總體封裝完全作業……”

　　“樣本數據已經保存，篩選可行模式，進行記錄，機組冷卻，預計十小時後開始下一次測試……”

　　“生命運作也將附著其上……”

　　……

　　永動鍾紀時五天后，流亡紀年15年2月15日，方舟艦隊旗艦第一艦橋。

　　在今日九時左右，十五號方舟的艦長阿爾貝克傳回報告，艦體受汙染部分已經清除淨化完成，兩艘受到傷害最嚴重的艦船的修複，標志著航行的再次開始。

　　不過，在接到消息之後，旗艦方面隻給出了一個答覆:待命。

　　沉寂的等待裡，一塊塊巨大的懸浮光屏和各式各樣的全息投影在每一艘飛船，每一個人的面前展開。在屏幕中，顯示著晶質導軌已經扭曲，此前汙染所造成的傷痕仍未褪去的旗艦第一艦橋，以及他們所知道的，從原來的整個聯邦高層中幸存下來的七個人的影像。

　　“向每一座方舟致意，你們好，我是維斯瑞凡，前星明聯邦運行執政官。在此，我要向大家宣布旗艦所做出的，有關文明接下來所要前進的方向的決議。”短時間的停頓之後，清脆而充滿堅定的聲音再次回蕩在艙室與每一個人的腦海之中:

　　“現在，包括奧多希爾議會在內的聯邦制度下所有曾經存在過的管理機構已經徹底失去運作能力，它們已經無法再對我們文明的任何方面負責。”

　　“不久之前，被命名為“死潮”的汙染侵入了我們的流亡船隊，並且在失控的通訊潮流中出現了相當嚴重的擴散，按照我們曾經習慣的說法，這種恐怖的力量不僅從物質層面上對我們的個體生命，對我們的方舟艦船造成了難以估量的損失。

　　與此同時，它還在我們的網絡中蔓延開來並導致了大量不必要的人員傷亡與物質損失。而這次汙染在網絡中擴散還留下了另一個後果:建立在聯邦時代的絕大多數法案與全部的底層協議均已徹底失效。”

　　在一旁的維多維爾此時也走上前來:“經過充足的論證與思考，我們可以確認，無論是從實際上還是從名義上，星明聯邦這一概念已經不複存在。”

　　“我，伍德斯特·維多維爾，奧多希爾議會授權第十五任軍事執政官——”

　　“我，昆達莉爾·維斯瑞凡，奧多希爾議會授權第十五任運行執政官——”

　　“在此宣布！——”

　　“前星明聯邦政府已經解體，除殘存網段結構外，所有舊有結構及其配套設施已經失去全部作用，可以認為，聯邦政府已經覆滅。”

　　……

　　一切仍然如常，面對屏幕中傳出的冰冷話語與圖像，每一個人都異常的冷靜，沒有任何一個人流露出半分不滿，似乎他們早就預料到了這樣的情況並且已經做好了所有的心理準備一般。

　　“在剛剛度過的災難中，大家也都了解，到底是因為什麽願意導致了本不應該發生的死潮第二次擴散，很明顯，那便是失控的自由。”

　　“在曾經複查網絡的時候，我們發現了相當大量的，來自於數任執政官之前的遺留法案，它們全都指向了一個結果:減少政府對所有人的干涉，在文明整體不產生傾斜的情況下，使得人們能依靠自身的理性來解決生產生活中所遇到的問題——不可否認，人的力量，在聯邦中是自由而強大的。”

　　“這樣做的後果，一是導致了可以用於處理現實情況的法律條文不斷變少，二是公民自身對邏輯模塊和理性思維系統的依賴性不斷提升，在正常情況下，這不失為一種正常的發展趨勢。”

　　“但是面對災難，面對需要團結的關鍵時刻，這樣的自由往往將成為力量凝聚的障礙，成為生存的絆腳石，如果在方舟艦隊衝出那個被死潮汙染的世界碎片後，我們有能力強行切斷所有非軍事線路的通信，那麽有數億人將因此存活下來。但是現在，對於他們來說，已經太晚了。”

　　“不過， 對於我們而言，還不晚。”

　　“現決定:以舊有信息采集網絡權限結構為基礎，所有人以當前權限等級直接接入新的規則之中:在每一座方舟中的每一個人，都必須以最絕對最純粹的忠誠、勇敢、奉獻、效率與自我犧牲精神來確保文明的總體延續。”

　　“在新的權限要求下，當前權限等級中的任意上下級關系，無論差距，下級均必須絕對高效與精準的遵從來自上級的命令與安排，而上級所下達的全部命令與其所做出的決定均必須被無條件接受與執行，從現在起，個人不受文明總體利益製約的自由生活，自由權力都將不複存在。”

　　“生存從來都不是唾手可得的東西，對生命如此，對文明如此，對你我更是如此。曾幾何時，我們沉浸在充沛的資源所帶來的豐富生活中，在追求各種權力與利益的同時，我們已然忘卻，生命最基礎的要求——生存，是曾經多麽的來之不易。”

　　“方舟艦隊已經躍入虛空，虛空無法給方舟艦隊提供穩定生存的機會，同樣，現在我們的文明也無法提供給各位穩定生存的機會，要想活下去，就必須全力以赴。”

　　“但願我們的文明，可以在這連冰冷與黑暗都不存在的最終極廣袤與虛無之境活下來，並度過這可怕的漫漫長夜……”

　　“從此刻起，星明聯邦滅亡，它將化為歷史的一部分，今天，是星明聯邦的最後一天。”

　　“但它並不是星明文明的最後一刻，或許這個文明終有盡頭，但絕非現在。”

　　“星明帝國，自此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