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進退，都面臨著極端的危險——虛空中的未知與恐懼再一次籠罩了整個帝國，籠罩了一切。

　　沒人能說清楚，在還未被探明的虛空深處，Σ究竟還殘留著多少力量與影響。

　　如果按照星明文明曾經的理解來推斷，Σ可能是撤走了文明遠端疆域中的一切造物，甚至可能連世界基礎管理設施都撤走了許多。文明極限集結，從所有意義上由延展聚合成為一點，凝聚於殘存資料顯示的無盡永恆空間中……

　　但是很快，帝國就意識到，自己的理解已經出現問題了——Σ的“極遠端控制力衰弱到零”恐怕跟自己的理解根本不對應著同一件事，或者說根本不對應同一個結果！！Σ文明的遠端邊境疆土中仍然殘存著數量巨大的，並且很有可能是根本就沒有移動過的單位，它們同樣被嚴重的汙染了——恐怕是以網絡傳播的方式！

　　在那場橫掃虛空的死潮天災緩緩平息之後，按照殘留信息快照推論以及部分表現影響，帝國推測，Σ絕大部分單位恐怕已經在災難中被死潮徹底吞噬毀滅……

　　這些想法或許沒有錯誤，或者說，無論具體情況幾何，帝國都還沒有辦法去證實自己的猜想與現實究竟還有多大的差距，還有多少誤區，但是……

　　從廢土中湧出的Σ殘骸艦隊可能在一天之內便將原本帝國的十幾億個秩序堡壘世界徹底燒焦，並且連可以回收利用的資訊殘骸都沒能留下多少。

　　而在虛空中，這樣的存在是否還有，有多少，現在這個為了讓自己能夠活的更久一點，不至於讓自己的復仇行動太過空洞太過短暫而強行維系穩定而再次強行拿起“帝國”名頭的星明文明殘骸是不可能研究的清的。

　　如果帝國的擴展速度沒有質的飛躍，或者沒能征得足夠的時間跨度，那麽恐怕這樣的事情再度發生只是遲早的——記憶中，帝國進行過實驗:帝國自行製造的星艦如果被死潮高度汙染腐化，那麽即使是像壁壘級那樣以防禦與穩定見長的強大戰艦也難以堅持到一萬年以上的時間，而這還是建立在外源修複不斷的基礎之上——Σ的戰艦……卻能在那樣規模的汙染與災難中維持超過幾千萬年的的時間或者更久……甚至在這一基礎上，它們仍然具有相當程度的戰鬥力，其功能仍然可用並且看起來並沒有繼續崩潰的征兆……甚至可能還有所恢復?！

　　難以理解，難以想象，這究竟是為什麽。

　　而在太短的時間裡擴展到足夠大規模……

　　Σ那虛空中殘存的底層神經反應醒來沒有完全消散。

　　在帝國文明仍存的那個時代，帝國艦隊在虛空中強攻過某些難以想象的巨型虛空要塞——而其中，有一座甚至可以將擁有完全防護水平的完整艦隊大塊大塊的扔進深淺不一的同步現實中，然後使得它們徹底湮滅，或者說徹底撕開它們與現實的一切可能關聯……

　　這些現象中的絕大部分都出現在那些虛空要塞的周邊區間——但這並不絕對。

　　隱約記憶中，要塞之間的某些定向信息脈衝被捕捉到過。

　　如果，規模巨大的異常擾動會影響到這些存在那腐爛的底層神經並且使得它們痙攣起來……

　　……

　　不，無所謂了。

　　現在要想的是怎樣在死亡之前發揮足夠的價值，讓已經前往另一個世界的同胞們還能多一點“陪葬品”——而最後的陪葬品與陪伴者肯定會是自己。

　　要想的，不是如何活命，

如何延續……　　至少，這絕對不應該被放在什麽主要的思維線程中。

　　文明已經滅亡，至少現在應該被明確——文明的基礎生命形態已經缺乏基準對照，而記憶中又被敘事層轟炸多次篡改後，理論上，帝國原生的生命結構與生命形態已經不複存在——不同於以往的“轉變”過程，災難過後，即使所有的“人”和“場”仍然與記憶中以往的任何時候保持一致，它們可能也已經在模糊代償中被多次替換過基準。並且，這是在整個過往與歷史組成的大廈之中被直接篡改的——這一切，恐怕與曾經的基準，曾經的現實關聯不大了，哪怕它們之間仍然類似……甚至，如果想要說的更準確，應該說……現實與真理只有現在的一切才是準確的——理想以及記憶，那些才是某種意義中的篡改與幻想……

　　文明不是一個人或者幾個人幾個存在就能承載起來的——曾經記憶中的星明文明已經滅亡。

　　在曾經的舊帝國時期，關於文化與藝術，以及心靈性哲學等精神補全方面的所有文化研究，以及對於自己的相關思考已經趨於停滯。

　　或者說，在那個時候，那些存在只是被毫無靈魂的強行維系著——那個時候的確誕生過部分新的作品，也有一些古老的習慣曾經或多或少有所恢復，但是在那之外，文明的主流變化已經變成了技術的發展，疆域的擴張以及與之有關的一切……

　　而在絕望與已經接近底線的瘋狂之中，文明主體越發強大，艦隊戰鬥力越發高強，靈魂與心靈越發堅韌……從那之後，文化類的一切已經基本走向滅絕。所有的哲學、思考與探究等等一切全部向最黑暗、最嚴苛的現實深淵看齊，一切都為了戰爭，一切都為了生存，為了這一切，文明可以拋棄許多……

　　但是現在……

　　文化早已消失。

　　記憶已經模糊。

　　現在——恐怕人性與人心，也正在消散。

　　“……曾經，我們或許對發展有所疏忽，我們側重了一些內容，但是也遺忘了太多內容……”

　　“但是，現實很多時候會使得許多原本理所應當的事情變得無可奈何……”

　　“一切的存在與發展哪怕不需要理由，也至少需要環境和基礎……”

　　“當沃土不再存在，當孕育生機的大地被烤焦，縱使裂痕中會誕生一些新的生機，它們的最終結果……只會是餓死自己。”

　　“舊文明已經毀滅了，我們只是一群來自於過往的，來自於舊星明文明的幽靈。”

　　“製造新的生命……然後根本無法確認他們是否健康，是否能擁有一個靠努力與自己就能生存下來的環境，無法確認這一切是否在下一瞬間就會傾覆……”

　　“……在想什麽??”

　　“組建新的文明與切實完善的生命性質軍隊……這樣的想法現在本身便是對生命充滿了褻瀆……我們沒有能力保護他們，我們同樣沒有能力保護自己，那麽，我們為什麽要帶給他們生命與起始……”

　　“只希望，自己的死亡能讓已經逝去的同胞不再孤單……”

　　“或許未來，一切將會結束，一切歸於寂靜……”

　　……

　　積累，擴張，變強。

　　零星的戰鬥中，無數的星艦從虛空中隕落，而仍然有無以數計的戰艦在對著虛空中的敵人發出自己的第一聲怒吼時，便已在自己的家中轉生，或者在虛空中自毀。

　　無以數計的各類戰艦殘骸之中，植體基礎工業模塊在吸收了周圍的物料以及可用資訊結構之後開始紛紛激活，這些種子需要屍體才能孵化，但是它們誕生的，確是符合帝國記憶的，“真正的”生機甚至是生命。

　　而這樣的恢復帶來的數字暴漲與效果暴漲，是難以想象的。

　　流逝的時間相比於記憶中的一切與過往而言並不漫長，但是無數的基礎設備製造出的衍生體，已經足夠約束帝國一部分世界的穩定性，甚至是足夠將它們改造，改造成為某種過往中存在的工業世界以及堡壘世界。

　　遺憾的是，這仍然僅限於“邊疆區域”，或者說……帝國力量能夠穩定“轉生暴漲”與“異樣複蘇”的區域……僅限於曾經的帝國疆土之外，或者說，是那道被激活並且被無數創世紀反應猛烈刺激之後，變得廣闊且無比狂暴的吸積盤，帝國曾經的生機與最後希望之地之外。

　　吸積盤正在變得混亂且狂暴，無窮無盡的，自身有著嚴重缺失的存在性藍圖正在被虛空矩陣源源不斷的投入那道曾經的吸積盤中。而那些轉瞬即逝的殘骸……它們創生，發展，毀滅等等每一刻，都會泄露出巨量的高位階資訊與信息汙染。

　　虛空烈陽與虛空環境會吞噬其中的大部分結構，但是剩下的小部分逐步積攢起來產生的影響，也仍然會逐步將兩側分開，將一切遮蓋住……

　　虛空烈陽早已不再是一輪熾白色的的明日，即使是它釋放出的恆星風強度從未減弱，包裹它的“塵埃雲”也越來越厚重——虛空中孕育著無限的概率與可能，虛空的衰變可以誕生世界，但是世界只是虛空一類衰變的“最終產物”而已，虛空中同樣可能直接衰變出概念，法則甚至是某種形而上的存在結構，它們都從邏輯與大一統方程中有跡可尋，只不過由於概率實在太低，同時如果沒有秩序世界，它們無法直接在虛空中穩定存在而已……

　　或許，某些形而上的存在，或者某些其他的、正常情況下會在誕生之後立刻湮滅或者消散的造物，現在已經開始依附於這些霧霾存在……

　　已經無所謂了，以往，帝國毫無辦法，但是如果說烈陽可以吞噬低穩定低邏輯的世界之心與世界結構，那麽這或許可以說明，烈陽是有可能依靠巨量殘破世界的世界之心來緩緩修複自身的，現在帝國能這樣做了，那就不能阻止。

　　即使可能會帶來某些慘重的代價……?

　　無所謂。

　　時間流逝之中，恆星被烏雲遮蔽。

　　……

　　龐大的艦隊與混沌的世界網絡正在逐步恢復。並且，在無數屍骸轉化出的工業基礎模塊植體紛紛完成任務之後，越來越多的高級工業模塊開始被搭建成型，而漫長的時間與一次又一次成功帶開的積極影響也在一定程度上開始衝淡來自過往的痛苦，撫平技術、行動與心靈等所有層面上的傷痕——龐大的數量級和無可阻擋的趨勢扭轉正在命運中猛烈震蕩。

　　許多思路，許多資料都已經隨著無數虛空鍛爐和世界線存儲庫的破壞而被徹底湮滅在了虛空之中。然而，作為革新與對照基礎的帝國古科技樹中雖然絕大部分已經不複存在，而保留下來的部分造物也只能揭示其曾經的部分屬性以及它可能所在的位置的部分特別屬性……

　　即使帝國的基礎生產能力恢復，恐怕要是隻依靠這樣的基礎，那也不過是可以大批量生產各類炮灰而已，但是……

　　與這樣的現實猛烈對抗的，還有至關重要的造物:

　　技術極致推演模塊。

　　浩如煙海的數量，難以想象的技術，粉碎的帝國，崩壞的現實，以及透徹骨髓的痛苦……那一戰，毀滅了帝國的文明，讓帝國殘部的每一個人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一滴心血，但是……

　　那場混沌的戰爭留下了很多，那不亞於直接將肉體撕成兩半的刻骨銘心之感，以及無數在那個時候根本無非識別的戰場噪聲……

　　現在，正在大批量的轉化為靈感甚至是執念。

　　技術極致推演模塊蘊含著無數的黑箱，這個形似金屬巨匣但卻直接來源自Σ文明的造物，此時此刻輸出的無數結構與結果正在推動帝國整體序列中無數難以想象的高危險造物進入實際應用狀態……

　　不必再顧忌技術與自我，也不必再擔憂毀滅與篡奪。

　　當底線維護的最終基礎都會被不斷毀滅，那麽這根被架空的底線到底還有什麽存在的必要呢?

　　只是……唉。

　　戰爭的間歇，維多維爾拖著疲憊的身子癱軟在奧術王座那黑色的裝甲上。這片黑色光滑的大地向遠方延展，這艘飛船表面那原本光滑圓潤的曲面在維多維爾的眼睛裡已經變成了廣闊的大地。面對現狀，他的內心感受到一陣又一陣不斷反湧上來的絕望——如果不繼續走“文明”發展前進的路徑，一味地蠻乾連復仇都做不到，甚至就連這個幸存的群體做出的復仇行動都會變成笑柄。

　　他掙扎著坐起來，他看了看身邊延伸出去的黑色大地，微微歎了口氣。

　　既然要走文明之前走過的路，要重新發展，要擁抱秩序並取得進步，那麽有很多事情就必須重啟......比如記錄歷史、總結經驗。

　　維多維爾想要記下些什麽，想要記下一些清晰的、有理智有邏輯的內容。不管這些內容到底是什麽——航行日志也好，戰爭報告也好，自己的猜想乃至臆測也好......自己想記錄一些東西，想要好好地寫一些話出來。但是自己努力了許久，無論是自己怎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最後自己留下的話語都會變成夾雜著嗚咽的、凌亂不堪的長短句，它們之間沒有邏輯關系，就連自己稍微遲疑一會都看不懂自己寫了些什麽，恐怕就更不需要期待別人能看懂這些了。(1)

　　“......啊——！！”跪坐在裝甲外板上的維多維爾狠狠地一拳錘在自己面前的大地上，而他的怒吼中則透露著無盡的悲傷。

　　……

　　無數世界被推入了簡並紀、撕裂紀、融合紀、投影紀，甚至被直接推入了黑洞紀、擴散紀以及閉鎖紀……

　　在這可能超越整個星明帝國歷史跨度數十倍或者更久的時間跨度中，無以數計的世界深處可能蘊含的秘密被帝國發掘，無數雙眼睛在一年之內或者幾年之內，看完了無數形形色色、邏輯差別巨大的世界完全的生命走向。

　　這在以前是難以想象的。

　　無以數計的各類原生世界從誕生到熄滅甚至滅亡，這其中的千姿百態被無數冰冷無情的記錄者以及彌散在雷達波、虛空掃描器甚至是目光與意志網絡中的場源記了下來——這或許也說明了，曾經的那個帝國，在看起來軍事力量與意志極大發展穩固的同時，帝國本身又看漏了多少東西，又呈現出怎樣的狹隘與逼仄……

　　難以想象，在帝國軍隊瘋狂擴張，帝國的核心邊緣遍布或者即將成功或者化為殘骸與衝擊波的巨大結構時，帝國周邊的虛空范圍居然如此之平靜，甚至看起來……帝國已經將自己的一隻腳踏入了曾經的秩序影響硬邊界……在許多方向上，原生的秩序世界似乎開始變得越來越多，而周遭的一切……除了部分零星的殘留遺址之外，似乎也變得越來越寂靜……

　　寂靜的有些難以想象，即使是時間的尺度與虛空區間的跨度已經在多重外源因素以及執念與冷靜的瘋狂的催化夾擊下上升到了另外一個恐怖的高度， 許多地方，許多前進方向周圍的一切，好像也被大量抽走了……

　　猜測是不可控的，采信的方案一旦出現一絲漏洞，未來或許就需要用千百倍的代價去彌補。

　　但是……

　　算了。

　　……

　　“據說……你下過命令，艾森德爾，還有熙和舞衣，你們等數人據說命令邊緣艦隊讓許多原生世界整體躍入了極遠的虛空深處。”

　　“是的——那些宇宙中的生命用時間主軸已經無法跳過。”

　　“那我們呢?”

　　“我們並不缺世界，或許將來，我們還可以收獲一些新穎的殘骸。”

　　……

　　原則與智慧，可能就是這樣一類矛盾的存在。要想協調好它們，恐怕還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或者積累更多高明的思考方式與理解方式，才能進一步促進整個集體的求同存異與完善……

　　……

　　黑暗中，一些怪異的攪動被場生命注意，然後進一步被帝國注意。

　　當世界陷入閉環紀、閉鎖紀與黑暗紀這種離世界末日可能只差一點花火的時候……那些世界居然還能孕育……生命?現象?

　　以前好像有過實驗，但是對此進行的觀察從未細致……許多結果就像是從未上報甚至從未編撰一樣……

　　……

　　“帶入邏輯判斷，進入演算流程……那些仿佛擁有實體的，正在緩緩攪動的暗影……是不是有點像大幅度削弱並簡化後的秩序修正廣域融合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