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文明都是主角——在他們的認知范圍以內，他們總會視自己的一切，來編織屬於自己的“核心論”，這一點從未改變。

　　而文明如果有機會可以認識虛空，可以前往無盡遙遠的其他世界，那麽……他們的家園世界，便必然成為它們的核心——無限大的平面上，任意一點都可以是中點，都可以是核心。

　　每一個文明，又都不是主角——虛空太大了，虛空太廣闊了。虛空位於至高之頂，涵蓋所有的世界與一切的可能。

　　連神明與虛空意志，也不敢絕對標榜自己就是虛空絕對意義上的秩序中心。

　　有很多可能性，有很多猜測引導出的結果太過太過遙遠，遙遠到即使是神的偉力，也根本無法探查那些可能會給自己帶來的任何一絲影響，也根本無法探查虛空中與之有關的、可能的蛛絲馬跡——遙遠到它們根本不可能對現實產生絲毫影響，遙遠到足夠被所有的細節篩選模型徹底剔除。

　　無限是如此，即使它經過劇烈的具象與衰變，最終衰變聚合成為某一類有限之後……這一切也同樣成立，無論是使用樸素理解，還是動用所有能使用的邏輯工具與資訊工具。

　　Σ滅亡之後……那龐大的疆土形成的毀滅漩渦將無以數計的秩序存在拉入了毀滅與消亡之中，即使沒有被第一時間拉入……抗下那些能夠讓世界如同泡沫般無聲的破碎的災難，也讓太多太多的，能夠挺過第一次激變的存在在滅亡的邊緣苦苦掙扎。

　　……

　　一支支規模龐大的艦隊在虛空中無聲的行進。

　　這些艦隊的組成已經稱不上是混編——它們應該被更進一步，被稱作是由破爛組成的混亂垃圾場。

　　這也不準確，似乎有些太過絕對了——混亂的秩序場內部，有一些艦船情況仍然良好，即使是接近百億次脈動，甚至可能會更多的歲月的流逝，也沒有在它們的軀體與內部留下多少屬於時間的痕跡。它們的裝甲仍然堅固，它們的內外在很久之前被刻下的邏輯文字與符文陣列仍然閃閃發亮，它們的動力爐仍然澎湃，在沸騰了百億年之後，資訊源泉迸射出的汩汩洪流仍然能被附加在輸出端以外的賦值系統與操控系統精確運用。

　　而除此之外，在這支規模巨大的“艦隊”之中，艦隊還有一些根本無法衡量“新舊”的存在——那些存在可能像一條緞帶，可能是樣貌奇異的巨大怪獸，甚至在那其中，還有根本就是某些世界裡面的原始恆星或者巨大蟲體一樣的存在，以及一些根本接觸不到、只能依靠資訊設備才能定性的虛無存在。

　　這些，或許是這龐大的艦隊之中為數不多的亮色了。

　　在它們之外，有太多的艦船，太多的存在已經出現了各種各樣的狀況——或許是因為長久以來積攢的虛空信息偏移漏洞始終無法得到徹底的修複，或許是那些存在的資訊結構還沒有自洽到能夠不受自身變化而帶來的時間效應影響，又或許是它們根本就還沒有能力依靠自身的屬性恰當的抵抗來自其他世界觀的衝擊，以至於它們只能依靠護盾，依靠來自其他存在的接勉強活過艦隊時鍾的一輪輪轉動……

　　這一部分飛船仍然承載著生命體，它們的內部仍然擁有生命。

　　而更多的艦隻……它們內部所有的生命反應已經停止，或許在最近，或許是在數千萬，數億乃至數十億年前……

　　在逃亡中，他們遭遇了太多，有太多生命苦苦掙扎但卻最終無法抵抗長遠時間之前被深深刻入自身的詭異力量，

也有一些生命所在的文明已經滅亡，這些幸存的最後余燼已經無法傳承文明而又無力抵抗劇烈變化的現實和來自自我內心的煎熬，他們可能最終選擇了放棄……　　艦隊之中有著大量形態各異的幽靈船，它們或許還能依賴一部分來自自己主人生前的執念、依賴來自這支艦隊裡其他類型生命的引導、依賴自己的導航系統繼續跟隨艦隊前行，也可能，失去生命引導而又無力加固自身的它們並不值得被當做寶貴資源繼續維護，它們只是跟隨著艦隊的秩序場“漂流”，就像被裹挾在濁浪中的枯葉。它們或許還蘊含著可以利用的零部件，或許還具有可以被“加工”的潛力，或許，來自不同技術體系的造物可能還蘊含著其他的財富，幾種技術體系之間彼此碰撞交互後，產生的火花足夠點燃一條新的生路……

　　很多時候，那都只是自我安慰而已。

　　“吞噬”與“戰爭”時有發生。

　　唯有的要求，就是不能產生會干擾秩序場、會影響秩序場隱蔽進而引發本艦隊對外表征的事件發生;航道上不能遺留任何殘骸。

　　一點點可能的遺留都是危險的，它們隨時都有可能成為災難的源泉與引爆整片秩序場的可能導火索——

　　恐怖的噩夢被從最輕微最脆弱的意識底層與夢境深處拉起並投射到整片秩序場，現實被扭曲，被重置，被像一幀幀畫面一樣不斷切換;時間好像不再遵循線性發展，它們被扭曲閉合，被切開，外來的一切好像早已在過往發生，甚至……未來已經發生——滅亡佔據全部可能權重的未來……

　　由閃爍著冰冷光澤的不明材料鑄就的群星與灰潮將一個又一個世界徹底淹沒，甚至就連空間本身看起來好像都要被異化固定下來。銀色的星群在虛空中延展，它們的擴散速度甚至可能比自己所在艦隊的最大虛空航速還要快，只能屏蔽自己的聲音，小心翼翼，拚盡全力不留一絲痕跡……

　　負責校準艦隊一切基礎常數的生命死在了監控陣列與校對器之前，它們的死狀異常淒慘，就像經過了最殘酷的獻祭。

　　……似乎在某一個，或者某一些時刻裡，那些穩定的基礎常數本身……似乎成為了攪亂法則的混亂元素，而為什麽設備本身與設備之外的結構能留下來……那是永遠的謎團

　　生命與設備自身的一切似乎被割開，許多功能被割裂，似乎消散在虛空當中。許多意志再也得不到響應，一個生命，一台設備似乎同時擁有了三個線性演化趨勢，只是……它們之間並不協變。

　　幾十億，上百億年以來，這些在虛空中流浪逃竄的艦隊規模就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無數千奇百怪，甚至彼此之間可能從前從未想象過對方存在的種族相遇並“聚攏”在一起。而在或者順利或者艱難的相處之中，這些來自各方的故事也如同滾雪球一般越來越豐富，越來越離奇……其中許多看起來是依附於物質的，而同樣也有依附於各類虛無的概念，法則甚至是秩序和空間本身的。

　　然而……記錄它們的，是一組組可以直擊本源的、由純粹的信息表征搭建而成的溝通交流模型，其中的所有常數所有內容均被多次審核，直到再也檢查不出一絲可能的不穩定遮蓋與掩飾……

　　那其中，或許沒有哪個故事是沒有真憑實據的編造與謊言……

　　幾十億年裡，無數的故事匯聚於此，而每一個新加入的故事，都會使得自己的前路與已經踏過後路變得更加迷離且凶險萬分。而更使得他們難以接受的是，“後方”究竟是否安全根本無從評估。

　　一些故事誕生自百億年前，而也有許多故事可能幾億，或者幾千萬年前才剛剛發生。這些故事發生的過往節點也難以確定——許多艦隊來到這裡，據那些文明，那些智慧所說……

　　自己根本就不是走虛空航路來到此處的，自己是被某些虛空中的詭異設備“扔”過來的——僅僅是命令虛空引擎重新點火，或者是讓自己能夠抵抗世界觀激變而不繼續損失力量和血肉，為了讓自己的感知與行為能夠重新與世界環境相匹配，所用的時間……在體感上便已超過百萬年。

　　啊，還有那些設備，那些影子，那些橫掃虛空的莫名信息流，以及那個在陰影中若隱若現的符號……

　　明明它們才應該值得注意，值得思考，但是每當持有這些觀點的人們問起其他人，得到的回答……卻仿佛只有某些誇張的隻言片語與支離破碎，根本不成體系的古怪描述。

　　就好像……被抹掉了一樣。

　　這應該值得被……注意嗎?

　　……

　　曾幾何時，無論自己種族幾何，無論自己技術如何……向虛空中開進的艦隊，或許都不止一支。

　　現在的艦隊之中，能明確確認自己的文明流亡體只是依靠一支，或者是寥寥數支艦隊與集體合並的文明實在是太少太少……這些文明往往恰好卡在了災難爆發與掌握信息大一統的那一共同時間節點上——文明來不及做充足的準備便不得不匆忙撤出世界。

　　那樣的種族……要麽在並入之後不就便因自身的種種殘缺而走向滅亡，要麽只能依靠其他種族的接濟勉強度日……似乎在幾億，或者十幾億年前，其他通過最先進的法則級希望傳遞設備還能勉勉強強聯系的上的其他艦隊中，似乎有這樣的種族取得過短暫的突破。但是……

　　上一次莫名的虛空超越跳躍應該發生在五億五千七百七十三萬年前，為了使得虛空引擎的數學率轉譯設備能夠順利讀取周圍虛空中彌漫的信息環境，能夠順利全功率運作，這支由巨艦與生物混合而成的“垃圾堆”休整了至少九十萬年。在那近乎毫無防備的脆弱時間段之後，虛空變得徹底陌生且寂靜——在那時，以往的一切都仿佛一瞬間不複存在，間或閃過的，透露出一些令艦隊內的靈魂顫抖的莫名信息波的世界已經幾乎全部呈現出淒慘的殘骸樣式。

　　五億年後……這裡更是變得空空如也。

　　“敵人”也是，“現象”也是，“背景”與“朋友”也同樣如此，視線中再也掃不到別的什麽可識別的明顯信號，虛空中再也找不到其他或許充滿敵意的強大文明或者是詭異的各類現象，“黑幕”從未出現在秩序場內……

　　或許，這裡就是航程的終點……這裡也應該是終點，也確實是終點。

　　時間已經太久了，而在這漫長的時間中，艦隊與生命體們已經渡過了時間太長的、虛無縹緲的堅持。艦隊已經有太久沒有明確接觸任何一個秩序世界——

　　現在，曾經的所有負面因素，所有的未知可能都將井噴，這一切似乎都即將爆發，將要抵達那個將秩序掰向自我毀滅的那個臨界點……

　　這些艦隊中，哪怕是那些擁有最高明的技術的存在，也不敢保證自己的軀體與艦隊在這百億年裡沒有積攢漏洞，沒有這樣那樣的損耗，沒有持續至今的影響。

　　而太多太多的個體……它們不得不中斷一切繁衍可能，縮減一切資訊開支，用以維持虛空引擎的基本穩定。

　　還不夠強大，“根”還不可能去除。

　　“或許……這裡可以停下了。”

　　“必須在這裡停下，再航行超過五十體感年，我們就會再度失去超過一半的智慧與生命……”

　　“–…=^^∈∧……”

　　聯合會議之間，種種生命與智慧的低語正在指向一致——

　　再逃亡下去，意義已經不再明確，這周圍已經再難尋覓那些帶有“Σ”符文的設施的蹤跡。

　　實際上……沒有他們，艦隊即使再多跑一百億年……也不夠那些設施引發的一次跳躍的零頭。

　　那些閃爍著黑紅色花紋的可怖巨翼僅僅是輕輕略過，自己的家園中存在過的一切，哪怕是作為最堅固的要塞世界的廣闊屏障與戰艦化的整條銀河便會瞬間化為烏有，僅僅是一瞬之間的微弱互動，整個文明便會劇烈痙攣起來……

　　太久遠了，太漫長了。

　　然而，比起地質紀年和恆星紀年，以及其他種族可能使用是頻率紀年和輪回紀年……這樣的體感時間跨度或許並不算什麽……

　　但是對於生命而言，這已經是現有的可能極限……

　　不能再拖下去了。

　　不過，問題總會存在……

　　虛空中的體感為何如此一致……??

　　……

　　整片秩序場的中心，最強大的種族們正在嘗試恢復自己的艦船內部那些古老的生產線。

　　這裡沒有秩序世界，即使有，也不應該被使用，甚至根本不應該被考慮——在這百億年以來，幾乎所有前進路徑上的秩序世界只有兩個可見的盡頭:被毀滅，或者被侵佔，除此之外，絕無第三種可能。

　　依靠自己，這是唯一一種保障安全的方式——曾經是思想與意識層面的做法，現在看來，或許這樣做確實更加安全……

　　創世輝閃被點亮了。

　　秩序場內部，無數被強行壓製了億年之久的渾濁信息流被釋放——在這之前，已經有太多的演算核心、主腦、蟲巢靈智和跳躍思維心核被它們燒毀了。

　　這是……這漫長的時間以來，自己第一次敢於將自己的存在重新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