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弋途中，甚高頻非線性掃描矩陣釋放的波動溫柔但又無可阻擋的將航線之上的所有世界滲透。無論世界結構如何詭異，無論秩序環境如何扭曲，潛伏於其中的異狀都不可能逃過奧術王座與虛空矩陣永不間斷掃視虛空的眼睛。

　　從自己決定回歸帝國，從帝國決定為文明爭取生存，甚至是生活的空間時，一切就已經踏入單行道了。

　　在帝國擴張的過程之中，大大小小的戰鬥從未間斷——戰爭與緊急是絕對的，和平只是相對的。虛空中的Σ殘骸數量眾多，現在看來，或許那些曾經的資料中存在錯誤，也有可能就是因為水平差距太大進而使得文明產生了認知誤差……誰知道呢?

　　隨著帝國邊界的不斷延長，帝國疆土的不斷擴展，帝國本身涉入的虛空區間也越來越大，樣本空間在廣度與深度上的同時擴展使得曾經的小概率事件越發頻繁。戰火無可避免，而在越來越頻繁的戰鬥過程中，越來越多的異常現象正在不斷填充帝國的檔案庫。

　　行跡難覓的腐化艦隊，異常活躍的信息漲落，虛實浮沉的殘破世界，詭異淒厲的尖嘯……這些曾經罕見的現象，現在在維多維爾的感知中閃爍明滅，就像黑暗深邃的夜空中暗淡的殘星。

　　在數十萬年前，帝國就已經記錄過類似的現象，並且從那時起，“Σ之夢”這一命名便被帝國認可。

　　只是……或許，這“Σ之夢”與星明人理解的“夢”的定義是反過來的——按照帝國目前掌握的資料來看，Σ文明很有可能已經“死亡”，但是它自身擁有的強大實力，貫穿無數世界影響力與自己亙古漫長、甚至可能已經在虛空之中刻下近乎不可磨滅的歷史痕跡造成的余響等種種因素，又使得這個處於迷霧之中的存在不斷被現實的力量一次又一次強行牽拉。

　　時至今日，這些破碎腐敗的軀體碎片仍然會不斷“抽搐”——其直觀表現，就是這些碎片在不斷與曾經的歷史與過往影響發生交互，進而以此為基礎，投射出那些足以重塑世界，但其本質卻又無比虛妄的“盛世幻想”。

　　……

　　強大的存在要想徹底死亡，實際上可以說是很困難的。

　　在與敘事層相關的技術與理念普及之後，在最廣泛的概念之中，強大存在的“存活”幾乎直接與“影響力存續”本身劃等號。包括生命體在內的各類存在，或者說各類存在的“生命”完全依附於自我本體的時間可能並不會佔據多高的權重，它們不僅也可以依附在各類環境存在，還能依附在自己造成的影響力之中，這或許才是“存在”的主要權重所在。

　　這樣的影響，最終或許可能徹底超越時間與空間的限制。

　　自從帝國生命能夠兼容晶能之後，類似的現象就開始逐步被發現——在以往，在物理層面上的生命機體完全失活之後，靈魂如果沒能被從這具軀殼中轉移出來的話，那麽靈魂幾乎可以說會“立刻消散”。但是在晶能融入靈魂之後，靈魂本身發生的資訊結構改變與完善使得它的邏輯穩定性大大增強，甚至可以說，靈魂直接因為那一步而達到了那一階段認知中“超自然”的范疇。

　　最直觀的體現，就是在方舟艦隊內部惡疫肆虐，絕大部分帝國基礎個體由於難以明晰的死潮影響而全身徹底腐敗潰爛時，他們的靈魂也仍然能獨立保持完好，並且能夠在失去物理軀殼之後不依賴任何封裝結構獨立存續相當長的時間，直到帝國有能力對他們進行穩妥的操作。

這是帝國超越物理層面，從資訊層面上窺見到的第一類“超越存續”現象，而這，還僅僅只是一類最基礎的表現。　　存在屬性、敘事體系等理論擴展之後，相關的可能范疇被更進一步拓寬——曾經存續的個體若想復活，已經不必需要其原有主體存活或者部分存活才能實現。

　　按照計算，如果能夠充分開發所有的記憶體系，並將其中的全部細節充分整合起來，那麽許多的“亡靈”將會從被塵封的歷史中復活，他們將會重新擁有切實的身體，甚至可以擁有弱變動哲學層面上與之前完全同一的軀體。

　　一個人就算敞開心扉，放棄自己的一切防禦，他也不一定能被一個，或者幾個外人看透，但是如果對他的觀察者與記憶者是幾百個，成千上萬，以億，以兆計算，甚至是宛若繁星一般呢?

　　古老的星明文化中，一直有一條不成文的模糊公理:常規邏輯穩定環境下，客體對主體的認知往往比主體對自己的認知更加準確——這一條模糊公理的成立范圍與深度沒有定數，或許只是一個點，或許是所有的面……當視角足夠多，有足夠數量的眼睛注視同一個存在，從這些視線與記憶中利用碎片拚湊出的整體，甚至可能比抽取靈魂再造的個體更加“真實”……

　　如果技術絕對先進，或許有朝一日，虛空中不會再有絕對無解的問題……但是，如此理想化的秩序界層，可能永遠無法達成——帝國的確不用考慮資源上限的問題，但是帝國每時每刻都需要面對現實中的種種問題——解現實決問題的時候，帝國在同一時刻能夠調動的資源“帶寬”是有限的。

　　如果說帝國為了彌補缺憾而強行解決這些問題的話，那麽以現在的角度來看，那時帝國的資源調度系統早晚會因自己無法承受巨大的瞬時總量而被壓垮——當然，這或許也有片面的部分，但是......

　　實際上，帝國現在雖然說擁有了巨量的高精尖技術與曾經難以想象的理論體系，但是這些理論體系本身還並不穩固，它們在推動帝國不斷躍升，有能力正面迎戰Σ腐化艦隊的同時，也在強行拉抻帝國的發展可能與命運。

　　……

　　虛空中，大大小小的戰鬥從未間斷，世界內部，秩序場中，甚至是虛空之中，一條似有似無的火線正在緩慢延伸。

　　越來越多的聖音禮讚要塞正在被推入戰場，存在之網的約束保證了世界內戰場的“絕對殲滅”;在新型的旗艦被編入“移動的疆土”艦隊並投入實際戰鬥之後，帝國艦隊與Σ殘骸之間的差距正在縮小;而總旗艦，則更是如同一把利刃，每一次虛點跳躍，腐壞的血液都會從無盡的黑暗中迸射出來，並被刀鋒徹底蒸發——到目前為止，奧術王座和虛空矩陣是帝國唯有的、不開啟任何秩序場與護盾也能在虛空中永續存在的單位，也是唯有的，對中低級Σ殘骸能以“絕對碾壓”的方式進行處理的單位。

　　超高的航速，“碾壓”一級的力量，這兩點因素使得兩座總旗艦可以以遠超帝國常規艦隊的速度處理那些遍布帝國周遭虛空環境中的“毒瘤”，而在此基礎上，總旗艦會以遠超帝國常規艦隊的速度積攢海量的記錄與觀測報告，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星陣之終與神聖意志能夠創造的“閃光”比世界末日更加輝煌。維多維爾相信，烈火洗煉之後，亂海會被淨化，無盡的夢境會被終結。腐敗的廢土被淨化之後，新的秩序，新的世界將會在這裡扎根生長。

　　……

　　“存在之網合攏完成，對本世界世界屏障封鎖完成，虛空裂口確認關閉，所有附加結構已被分割拆解。”

　　“檢測到超高強度畸變秩躍升現象，已經確認新月拆解射線集群，強現實穩定場，奧術指向性概率坍縮場被擊穿，壁壘級艦隊存在性富集信標運作狀況良好。”

　　……

　　“資料上傳完成，虛空鍛爐已經完成對Σ旗艦級殘骸的初步解析。”在位於帝國核心位置的數個世界深處，暗淡的光霧團逐漸飄散開來，並在虛空鍛爐操控站軌道附近凝聚出自己原本的實體。他們身上佩戴著不同的徽記，他們使用的基礎晶能/奧術賦值方程也不盡相同——這是一次重大行動，需要跨越天區的力量來協調的重大行動。

　　“獲取的結果詳實豐富，但是虛空鍛爐進行異源拆解時對世界本身造成的負擔太過巨大，記錄下來。”經過多次環境對比與常數校對，確認世界內的環境並未突破穩定閾值之後，負責此任務的各天區首席們下達了回歸命令。

　　這一次的任務算是結束了，但是還會有新的任務源源不斷被上傳到網絡中。

　　宇宙基準穩定錨散發出的金色輝光正在逐漸消散，資訊星網正在逐漸回歸它們那理應稀疏暗淡的原本面貌。原本黑暗的空間深處現在已經被奇異的波光充滿，仿佛無形的虛無之中被注滿了水銀。一簇簇妖豔扭曲的花紋如同幽靈一般不時閃過，在接觸金色輝光的瞬間，這些花紋便會蒸發殆盡。但是即使資訊星網和宇宙基準穩定錨已經調用了絕大部分演算帶寬來處理異變的空間秩，這個世界內部遍布最高權重世界線的粼粼波光恐怕短時間內是消散不掉了。

　　……

　　“非理論理想層面，考慮現實不完美因素後的……數學結構完善?！”

　　“是的陛下，我們盡力排除了出現干擾和低級謬誤的一切可能。如果它們沒有散發著強大到足以欺騙包括總旗艦在內所有的造物與現實的干擾場的話，那麽所有的解析結果都指向這一結論:按照我們目前能達到的強法則邏輯與數學基礎來看的話，這些被您歸類為“自洽法則裝甲”的材料擁有的資訊結構不能達到理論理想層面的完美，但是在應用層面上，它們是完善的。”

　　“……我明白了，你們繼續按照各部的現有安排執行其他任務，我需要更多時間來進一步解析其中的細節。”

　　“明白。”

　　“在實際應用所能達到的高度和區間內能讓衡量邏輯的標尺衡量出完善，哪怕這個完善是建立在很多不完美因素的基礎上……能讓這麽多研究團隊都能認同這個詞可不容易，實際應用“數學”與常規邏輯確實囊括不了虛空中的所有秩序模式，那確實差的太多太遠。但是如果說，一個如此強大的文明能夠廣泛使用的材料性質能達到如此水平……那麽這能夠揭示些什麽呢……”

　　……

　　“……空間秩擾動程度處於可接受范圍，標定艦隊塊結構依照目標權重鏈表執行攻擊，靶標所屬存在屬性區間已經明晰，第一波次齊射倒計時開始同步……”

　　“數個世界疑似受共鳴影響，確認Ⅰ類群發不穩定死潮之門——放棄本部戰場，執行世界末日進程。存在之網秘鑰刷新開始，所有單位按序撤出，艦隊內部場存留廣播位點信標，虛無之矛投射一級預警……”

　　……

　　海量的命令，無數條信息，無數次思維波動，它們在帝國的存在性網絡中被編排，被提出，被執行，被注銷……它們一生隻閃爍一次，也只需要閃爍一次——在無窮無盡的它們生死明滅的過程中，整個帝國包含的無數生靈與造物被這些轉瞬即逝的輝煌流光聯系在一起，結成一個龐大的整體。

　　在扭曲顫抖與固結破碎之間，時間秩與空間秩的運作趨勢被雙方不斷篡改增刪。為了爭奪控制這個世界的權柄，以及這個世界之外成千上萬個世界的權柄，雙方都在拚盡全力。

　　混沌凝實的秩序修正廣域融合場一次次舔舐著早已是一片混沌的模糊太空，每一次舔舐都會使得相當巨大的空間區間與支撐它們的空間秩直接崩塌。混亂的映射無孔不入，它們就像是蟲群一般橫掃天際，將一切同化為自己——甚至可能連自己都不知道，當秩序落入那令人作嘔的融合場之後會變成什麽樣子。強現實穩定場之間的傾軋開始出現偏畸，在權柄逐漸丟失的過程中，指向性奧術場正在失去坍縮未來與事件概率的力量。

　　隨後，這一切都在灰白色的閃光中蒸發殆盡。

　　“創世之芒投射完成，系統進入充能躍升階段，白物質拆解射線齊射倒計時開始，全艦隊主軸時間校準完成。”

　　艦隊鋒矢之中，形如匕首的巨艦首端的光芒正在逐漸熄滅，而在艦尾缺口的約束環帶中，那顆被永遠凍結在“創生”那一瞬的世界之骸開始了下一次充能，戰場已經被徹底活化，在三秩視野之下，一團橫亙在兩大集團軍群中的駭然黑霧正在蠕動著收縮。

　　創世紀與世界末日的力量是難以駕馭的，並且，由於在高烈度的戰鬥之中，帝國艦隊撐起的場防禦體系會與Σ秩序修正廣域融合場往往會交織甚至是融合在一起，創世之芒所散發的場殺傷輝光只能一次又一次選擇將它們一同焚毀在秩序誕生之前的熾烈與虛無之中。

　　秩序大淵之上，在無盡的時間秩與空間秩交疊的廣闊戰場中，無數光點正在廝殺，交織的信息洪流不斷侵吞雙方的存在表征。在雙方都使出渾身解數，拚勁一切力量爭奪權柄的錯亂時空內部，一切都變得不再穩定——時間，空間，法則與標準……它們只是同一類存在的不同表現屬性，在權柄爭奪中，它們被反覆爭奪篡改，直至自身破碎。

　　這樣的戰鬥……會有極限嗎?曾經被確認為矛盾的割裂觀點也能自洽獨立存續，還是說，這些形而上學的觀點與想法，只是早已確認無法應用的舊日悖論的又一次抬頭的部分表現呢……?

　　理論上，信息即是萬物，存在構成秩序;交互即存映射，影響即為記憶——無盡廣闊的秩序存在結構中，這些遍布所有世界的影響恐怕總和將會是無窮無盡的。

　　……

　　“無限”這一概念的確非常誘人，但是秩序現實之中的無限大難以真正對應強法則邏輯體系中的泛概念和更高級更絕對的無限。或許即使是在無窮無盡的虛空之中，許多曾經被構想過的，以完全的凌駕無限和超越邏輯超越一切的態度和方式來面對、來處理世間萬物的高度或許終究不可達。

　　“或許也並不絕對……無法開發與認識無限，這可能只是當前我們的想法。這裡的所有可能性仍然會因為我們的水平而受到製約。就像曾經的我們也並不認為世界可以被這樣操控和影響一樣。”

　　“還太早……不知道的東西或許還很多，這樣過於遙遠和寬泛的推測……可能並不一定具備多高的參考價值。”

　　……

　　“算了，沒人能交流這些話語，它們背後蘊含的推測和細則太多太多，也不利於當前的氛圍和態度，甚至我自己都不懂……我在想什麽?”

　　“繼續進行記錄……”

　　根據目前的最新發現，已經可以確認Σ部分超級旗艦等級的艦體殘骸屬性——在遭受死潮汙染並受到高強度侵蝕破壞之前，構成它們的材料可能擁有“強法則邏輯與數學”層面上的完美至臻。至少，窮盡帝國，甚至窮盡自己的力量，也難以從構成材料的信息映射簇中找到可以指摘的問題……

　　毫無疑問，虛空中，強法則邏輯與數學結構並不是衡量資訊體唯有的標準，但是如果考慮可能的“權重”，它們佔據的現實權重恐怕已經相當巨大……如果再考慮可能的超越層面，例如決戰旗艦與自己裝備的自洽法則裝甲，它們同樣存有極限，即使它們可能擁有可以在更多區間上表現為至臻的結構。

　　“……或許，無限的“階”與“勢”應該被進一步細化。對這其中的模糊猜想，或許……”

　　——資料封存——

　　……

　　戰鬥之中，類似的戰術推測體系隨著時間的前進，隨著萬事萬物的演化互動而逐漸成型。

　　在這樣的戰場中戰鬥，學會如何利用足夠巨大的出力穩定自己，爭奪戰場權柄只是第一步，而最重要的第二步，就是學會“適應”——讓麻木的軀體與意識在外界影響轉化成的刺激到來時，下意識做出反應，並在本次攻擊結束之後迅速遺忘這一切並做好準備迎接下一波次攻擊的到來。如果不這樣做，即使是現在的天區皇帝，在長久直視秩序修正廣域融合場以及各類詭異的強法則攻擊交織起的混沌戰場後精神也會腐爛，也會陷入瘋狂。

　　……

　　“翟卡希爾陛下，第一梯隊指揮官聯席會議向您複命，艦隊已經展開，依照您的命令，我們已經規避所有介入階段的可能危險。”

　　黑暗混沌的空間被熾烈的創世輝閃撕出了數道猙獰的裂口，在秩序世界的內部，無數團充盈著血與毀滅的光芒在一瞬間化作貫穿世界的長矛，它們跨越時間秩與空間秩的限制，將帝國投入的所有先遣堡壘徹底擊毀，並在艦隊的聯合護盾上擊出無數漣漪。混沌的漩渦深處，無數閃電一般的黑暗鏈條正在遊走，以兆億計算的信息基準穩定點迅速沿著所有被把持的空間秩升起並在極短的時間裡覆蓋了世界天極。

　　“看來，這會是一場烈度很高的戰鬥——?！”

　　視線所及之處，畸變秩在一瞬間升高到了難以想象的層次。

　　腐壞，黑暗，壓抑……這些伴隨著死潮汙染出現的氛圍形容詞迅速變得不再適用。廣闊黏滯的太空如同大夢初醒一般迅速變得深邃清澈，鐵灰色的群星構成了一條又一條璀璨的星河，數以千萬億的星河就像鏈條一般從世界的中心蔓延出去，在千億、甚至是萬億光年的尺度上仍然維持著相當程度的線狀聯系。而在群星深處，點點黑紅色的光芒顯得格外耀眼——它們都具有超維屬性，很容易就能將它們從仍然被世界規律約束的群星星光之中分離出來。

　　“Σ之夢……強度很高——聯絡壁壘核心，提早啟動存在性富集信標！”

　　寧靜清澈的太空似乎驟然蒙上了一層陰影——群星變得有些恍惚，星盤好像熔化了，星星們就像是失控的鐵水一般四處迸濺。而在恍惚的紛亂光影中，無數裂口瞬間張開，有形與無形的利刃再一次撕開了空間本身與強現實穩定場，它們之中的大部分與剛剛升起的金紅色天極柱狠狠地撞在了一起，而有一些則繞過了還未完善的存在性富集信標，在帝國艦隊的聯合護盾周圍創造了大片的無法空間。

　　“Σ之夢強度超出過往記錄極限……”

　　……

　　“有些不安……”翟卡希爾放開了自己所有的靈魂限制，借助聖裁的力量，他將自己的視線投向了虛空。

　　異常現象的強度正在不斷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