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驅使……陛下,我們只能判斷或許真的有某些事情對Σ產生了足夠的驅動力,但是我們無法判斷這究竟是一件怎樣的事情,以及這件事情可能導致怎樣的後果。”
“架橋……應該可以確認,Σ文明在崩潰之前執行的最重大事件就是“架橋”,並且架設這道橋梁需要從死潮之門那裡“開工建造”…….”維多維爾心中的底層思維線程出現了輕微的續斷波動:難道死潮領域的內部,還埋藏著某些足以驅使那個無比龐大無比強大的文明做出這樣危險的舉動,甚至直接導致自己被難以想象的死潮災難埋葬還無法發掘出來的秘密?
“我們知道了,這問題恐怕不是我們目前應該去研究的……”
“……著眼於眼前的戰場。至少,我們需要為自己爭取到足夠的生存空間。在我們開始“生活”之前,我們不應該將太多的注意力轉移到目前還危及不到我們基礎生存可能的猜想中。”在一段默契的沉默之後,維多維爾解散了當前的加密會議。在這一次信息交換活動之後,帝國存在性網絡中高聳的巨塔消失了,網絡再次變成了一片由節點連成的海洋。無盡汪洋之中,此起彼伏的海浪碰撞,破碎,濺起水花並最終消弭於無形,新的浪頭會很快佔據曾經的波峰所在之處。
在迎戰外敵的過程中,帝國必須拚盡全力。
“能夠驅動Σ這樣一個實力難以想象的文明制定並執行規模如此龐大的計劃,並且……Σ似乎準備過自己的“後事”……文明留下保全延續措施這本身是正常的,但是他們如此重要的造物,居然能被一個由他們製造出來的、預測價值為零的文明接管,這恐怕不是“故障”或者“幸運”所能解釋的。還有……?!”
“那個文明既然做好了這樣的準備,那麽這或許可以證明,他們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會有怎樣危險的可能。”
“死潮……斷裂帶的確非常危險,但是在幾十萬年之前,帝國就已經有能力轟炸並拆除斷裂帶,這還是在還沒有完全整合Σ遺留資源使其發揮全部作用的基礎上……同時,這樣的遺產,文明恐怕僅僅只是繼承了其中的一部分,但是這樣的一部分,就已經能讓帝國如此強大……那麽,就算是斷裂帶,應該也無法威脅Σ文明,甚至根本造不成文明層面上的影響才對,但是他們為什麽會冒險執行這樣危險的計劃……”
在沉默的巡航中,維多維爾的內心深處開始逐漸顫抖起來。
“難道是……那個可能隱藏在死潮之底的秘密可能造成的影響,是足以讓徹底的死亡都必須讓步的?”
糾結,焦慮,擔憂……這些早已不再困擾帝國生命的情緒正在維多維爾的意識中蔓延。即使早已沒有形體,在靈魂彌散態中,一種仿佛自己心臟被取走並放入冰窖的怪異空洞感與阻滯感也無法散去。即使是奧卡姆剃刀,也無法在如此強烈的擔憂襲擾之下以被設計的模式刪除所有不必要思維線程,幫維多維爾平複心緒。
現實往往是一團亂碼,甚至……可能是一團亂碼。
維多維爾知道,自己完全可以不去想這些事情,自己也完全可以讓整個帝國不在意這其中的任何細節——無論怎樣,反正只要拚盡全力創造世界,增加艦隊,將虛空中一切有可能危害文明延續的敵人燒焦,這就足夠了。或者說,無論想不想,擔心不擔心,最終帝國要走的路是不會變的。
但是……面對從山崖上滾落的,正在砸向自己的巨石時閉上眼睛,
那塊巨石就會直接消失,就不會將自己砸成一灘面目全非的血肉了嗎?如果石頭還離自己有一段距離,那麽自己就可以當做它是不存在的嗎……? 如果願意,帝國當然可以閉著眼睛悶著頭去做,並且完全可以更加放棄思考與理性——能解決的危險可以不算危險,能承受的代價可以不算代價,不能解決的危險即使想到了也沒有用,到頭來反而徒增不必要的負面擾動……面對敵人,打得過就能活下去,打不過就死亡,這樣的結論……乍一看或許很現實,但是……
要活下去的,是文明。
如果僅僅只是為了存活而存活……維多維爾目前並不覺得帝國能真正做到這樣的層次,至少現在,這個帝國,星明文明總還要兼顧一些東西,一些包含沒有太大實際用處的象征意義的“虛擬內容”。
有些事情,總要去想,有些可能,總要做好準備去面對,需要做一些準備以防不測……這是文明傳承下來的基礎思想結晶的一部分,也可以算是一條廣泛成立的真理。如果說就算是自己來思考這些可能都如此煎熬,那麽整個帝國就由自己來思考這些可能性,並在潛移默化中頒布各種資源調度指令並最終解決可能的問題,這很合適。
“.…..然而,我的觀點、我的決定,就一定足夠高明嗎?”
……
虛空中,戰鬥正隨著火線的推進而越來越慘烈。
日漸龐大的星明艦隊正在攻擊並摧毀帝國能觀察到的所有Σ世界以及Σ腐化造物。在近百萬年的高速發展催動下,帝國艦隊已經擁有了同Σ大規模混合艦隊正面對抗的硬實力。信息洪流與概率激波的猛烈傾軋過程中,千百萬的腐化世界被帝國鋪展開來的龐大艦隊集群擊毀,即使經過虛空消解也仍然熾烈的末日余波使得帝國周圍的虛空中多出了無數口嗡嗡作響的大鍾。聖音禮讚,帝國疆土,帝國艦隊,總旗艦……他們將自身化為帝國的利刃,刺入無邊無際的黑暗,為帝國的生存前途拚死爭取任何一絲可以被看見的秩序與希望。
帝國正在為自己爭取足夠的生存時間與生存空間——在無數同胞的破碎殘骸與空洞殘響堆疊起來的屍山血海基礎之上。
隨著戰場深度與廣度的不斷擴展,帝國艦隊需要面對的敵人密度越來越大,而層出不窮的新類型陣地設施則使得帝國艦隊,甚至總旗艦也在成千上萬的不同戰場間疲於奔命。越來越多的超概念損傷與破壞形式開始被帝國艦隊記錄到——同無數傷亡與遺忘一起。
光影紛亂間,對於絕大多數文明稱得上是亙古永存的奇跡造物與無盡星河化為不和諧的噪音,它們其中有很多連一點點灰燼都無法留下。兩股洶湧海潮之間的席卷與交錯模糊了邊界。三秩視野之中,標定在視線范圍內的目標與一切,究竟是確實存在,還是說……那是一個被三秩視角與自己已經無法再詳細處理一切的思維核心強行解析出的幻影?
……
“泰蘭特陛下,阿芙拉陛下,第一天區與第三天區研究組已經回傳關於我們封裝數據的相關解析……情況很不樂觀,我們或許需要再次考慮形而上學和現實連續統一之間的界限與界定關系。按照我們的觀測解析記錄以及新增聯合資料,我們可以做出置信權重超過0.95的判斷:在過往的數百年中,我們的軍隊遭遇的大量不明打擊並非敘事層轟炸,並非現實蒸發,我們的艦隊防護系統沒有如此明顯的漏洞……我們遭遇的,是參考系割裂,宏觀秩序層面上的參考系割裂。”
“時間參考系割裂?該死,這個文明……居然真的能把過往一直被認為是片面之思的割裂映射投入實際應用?!”這令人驚駭的最終結論在帝國存在性網絡之中掀起軒然大波,然而面對無數資料不可再分結構體一般的佐證,被自己提出的猜想驚到的兩位皇帝現在也只能選擇接受。
“損失將會異常慘重,甚至不亞於真正意義上的中等滅絕……”
……
“……依照這一結論回推現象……在過往的戰爭過程中,我們可能遭遇到了至少兩種以參考系為基礎進行的強法則級打擊……”
“在部分針對虛空深處高密度Σ世界集群的作戰中,我們在部分戰場殘骸的內部以及虛空之中回收了一部分受損嚴重,已經沒有再利用意義的帝國艦隊殘骸——大部分殘骸都遭到了極其嚴重的破壞,並且我們懷疑......其中的許多艦船是被自己的反應爐炸毀的,而少數殘骸的性質異常詭異,根據晶能管網的殘留部分以及還未被徹底蒸發乾淨的護盾廣播矩陣來看,那些艦隊,那些艦船在遭受破壞的一瞬間……它們就像是被直接切開一樣,甚至應該說,在被切開的一瞬間甚至是再往後的幾個瞬間裡,所有的艦船也仍然保持完好,甚至可能聯合護盾都還是完好的——然後,部分殘骸便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這些可以說遭遇瞬時劇變後“沒有反應過來”的艦體結構則因為自洽指數低於維穩臨界值而崩潰損毀……”
“目前,拆解射線,虛數打擊以及其他更高級別的攻擊方式……它們不是造不成這種層次的影響,而是它們的實際生效表現難以與此對應,並且目前看來,這種現象更加詭異而難以解析……部分完整的殘骸保留下來,而缺失的部分根本無處尋覓,連一點點感應回波都檢索不到,這樣的情況前所未見。目前我們能夠推測出的,可能與這種情況對應的攻擊模式,只有參考系割裂。”
“我們觀察到的第一類參考系割裂,也是目前我們記錄在案的、爆發次數最多的參考系割裂類型,可以被描述為“時間軸破碎”:時間一直被我們認為是相對而言更接近“虛形”的一類概念存在,即使它的被衡量強度與泛概念和強法則同等,並且它也可以描述、可以用來在種種現象與變化中起到輔助描述作用。但是實際上,我們目前在所有的世界與造物之中標定的“主軸時間”並不實際存在,或者說,並沒有實體層面上的、可以像晶能奧術或者是其他超凡資訊一樣可以進行提取、封裝與利用的“時間實體資訊”,時間被綁定於資訊體本身,資訊體的變化程度與變化速度決定著它的強法則級時間描述與標定情況。”
“而時間軸破碎,則可以被理解為是同一資訊體自身的資訊整體演化趨勢被片面的割裂了。利用超凡資訊編織出的造物不懼怕均勻變動的時間,因為它們並沒有哪一項屬性會因為演化而變得脆弱。但是如果說這些造物自身的時間軸被割裂,區間之間的演化趨勢被劇烈扭曲,那就極有可能使得許多被疏忽的漏洞以極高的強度爆發出來,或者......讓高度不穩定的高頻晶能被“凍結”在艦體某些區間內部幾億年那麽長的時間,然後驟然轉變區間之間的演化趨勢,被大量積蓄的不穩定資訊將會化作一顆巨大的“炸彈”。在畸變陡生時,它們足夠引爆整艘艦船,或者說,整艘艦船都會因為這些混亂的不穩定資訊而被“消融”。”
“這就是我們觀測到的第一類參考系割裂打擊,第二種參考系割裂打擊也與時間軸相關,但是第二種割裂方式......它在考驗我們的哲學體系與整套探索研究體系。”
“第二種參考系割裂打擊的可描述形式為“整體時間軸錯位”。”總旗艦的意志接入了在瞬息之間極速刷新的會議聯絡網,“如果說第一種參考系割裂還能被我們理解的話,那麽第二種參考系割裂甚至可以直接撼動我們的哲學與現實認知體系——秩序與現實,它們到底是不是連續且統一的?”
“從部分殘骸中,我還原了一部分在它們徹底損毀之前的資訊流脈絡顯示,那種極其特殊的余波殘響顯示......那些殘骸,被擊毀在數分鍾到數小時之前,注意,我能檢測到它們是因為如果認為敘事層為實際結構,那麽這實際的結構內還有它們回蕩的部分殘痕,但是那些被直擊打擊進而剝落的殘骸,那些描述的中心集合......已經再也尋不回來了。”
“......長久以來,我們一直認為,秩序世界是變化但辯證統一的,信息流轉之間,秩序環境瞬息萬變,但是它們長久以來都處於一個固定且基本連續的體系中。無論它們如何變化,組成資訊結構的信息也仍然是那樣的部分......例如,矽元素可以構成沙子,可以構成單晶片,也可以作為高效電子過濾體使用。它們可以由於外因和內因而產生許許多多的變化,但是無論它們如何變化,它們也始終是它們,沙子中的矽被加工之後,沙子轉化成了矽片......這是辯證統一的。”
“但是......整體時間軸錯位的實際表現卻告訴我們......我們有可能直接使用過往時間線中的一切,時間本身或許會成為一類可以被提取、被加工利用的物料,甚至......一切都不再確定,一切都可以對折、扭曲、反轉......”
“陛下,您的說法目前看來缺乏理論基礎。時間軸錯位作為一種高強度的打擊模式的確極其可怕,並且它也的確在挑戰我們現有的認知體系,但是它還並不能證明現實會那樣脆弱,至少按照目前的觀測來看,宏觀秩序仍然呈現出相當高強度的單向線性發展,並且,與Σ有關的一切也沒能因為這樣的技術而自救成功。”
“如果說一個資訊體本身的時間軸能被錯位割裂,那就足以說明,與之有關的映射通道已經出現。”維多維爾直接打斷了來自聯絡網中的回復。
“至少目前,我們還沒有發現選擇兼容性強到足以阻擋一切實形資訊體通過的單向映射篩選機制——被強行打入與現實固定割裂的時間軸中的存在可以被描述為徹底“掉出”了我們所能觀察的所有宏觀秩序體系,因而我們之間將再無交互的可能。他們被永遠禁錮在現實世界之前或者之後,並只能在陰影與隔絕之外空洞的注視著一切,而這樣的“跌落”甚至可能只有理論中切實擺脫一切秩序影響的虛空存在才能對其進行再聯絡與觀察;也有可能是他們會直接因為悖論而徹底湮滅。如果是第二類方式,那麽或許我們的哲學體系還能有所保存,但是這會使得那樣的打擊強度變得更加難以彌補——按照現有資料進行判斷,如果說秩序經歷無數世界生死明滅之後形成的許多混沌屬性在無形之中將無數世界連成一體,那麽時間軸錯位打擊至少要覆蓋秩序影響范圍這一高度才能生效,帝國艦隊……是不可能抵抗那樣的撕裂的。”
“單個世界內的時間混亂不可能傷害到成編制的帝國艦隊集群,因為從本質上來說,它們都還處於同一參考系內部。而單個或有限多個世界內錯位的衍生時間,實際上也只是同一參考系的線性修正。只要進入虛空環境並通過理論概念零參考系進行跌入式校對,主軸時間吻合就能平息一切。”
“秩序已經變遷,無論是在秩序之前還是之後,秩序或許都是不存在的——存在本身仍然受製於各種各樣的規則,除非秩序體的自洽程度與資訊操控技術高明到能夠在一切規律與法則都已經不存在的虛無中保持自身穩定存續,否則這樣的打擊造成的後果是無法被挽回的。我們對它還缺乏研究,但是我們應該將其視作及其凶險的威脅。”
“......最後,無論如何,我們的認知體系都必須再進行修改——我們目前所能做到的一切,幾乎全部基於現實連續這一層面,時間軸錯位這一現象或許可以提醒我們——這根軸,或許並不穩定,在視野之外,秩序造物可以在更加寬泛的結構中接入脫出。我們不知道要達到這樣的高度需要進行怎樣的努力,做出怎樣的改變,但可以確認的是......那絕對是現在的我們還難以接受、難以想象的。”
在一陣氣氛低沉的沉默之後,會議組被解散。
……
“沉默”籠罩之中,形如利刃的帝國艦隊正在粉碎一切可能對帝國造成威脅的存在。
許久以前,在些許原生世界以及邊緣世界中,帝國還能發現一些屬於智慧的痕跡,甚至是新的生命。
但現在,帝國仿佛正在進入墳墓——感觀所及之處,只有那些揮之不去的陰影,無法清醒的噩夢與來自虛實之間不明的嚎叫……
滄海桑田之中,曾經明亮的智慧火花在內憂外患中一顆又一顆的熄滅了。
資源、環境、技術、思想、運氣……一步之差,文明就有可能陷入萬劫不複,無比龐大的基礎基數使得事件的發生概率無論多小,最終也都會轉化為必然發生的現實, 只是它可能會來的比較晚而已。
帝國有能力重置治下的世界,帝國也有能力挽救、改造那些脆弱短暫的凡人文明,但是……
現實的殘酷自然法則,使得那些注定短暫的火花無論給予怎樣的幫助都再難點亮。帝國曾經有過嘗試,但是無論帝國如何去做,自己收獲的,也只有一串又一串被注銷的編號,以及一點點……肅穆與悲涼。
每一次重塑,每一次複蘇,換來的也不過是又一次幾乎是複製出的死亡。有些路在走窄以後,靠自己的力量重新走寬幾乎是不可能的,即使文明在這一次裡醒悟,下一次,或者來自現實環境的製約也會粉碎他們的努力。
出手干涉,換來的只有敵意和抵觸。
從現實角度來講,帝國不需要他們的力量;從思想與計劃角度來講,帝國也沒有做好與自己的“秩序同胞”們好好相處的準備……
……
“秩序也好,文明也好……絕大多數的他們,都在無聲的黑暗中一閃而逝……它們終究只是虛空中渺小的塵埃。”
“不可否認,他們都曾奮鬥過,他們如此,帝國同樣如此。生命對生存和秩序的渴望從未消散,這是智慧生命的本能。即使到了最絕望的時刻,希望也往往不曾逝去——塵埃也同樣充滿了希望。”
“……然而,充滿希望的,還是塵埃。”
紛揚的戰火中,一些過往歷史的合頁正在被悄然合上。
……
“盡力吧,我們要走的路可還長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