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裡茲,你有什麽事情嗎?”
整理好那些已經進入靜默狀態的信息活化器並目送其他的所有學生離開之後,站在講台上的老師望向了似乎還不打算離開的克裡茲。
“是的,老師,我想申請一次能力檢測。我覺得以這樣的方式告訴您會比較好。”
“其實沒什麽區別……嗯,我知道了。下一周期的課結束之後會有一個相對比較長的假期,你覺得那時候可以嗎?”
“嗯……可以。”
“好,那麽大概地時間我就以那一段為基準來申請了。不過考慮到準備場地可能需要更長的時間,所以到時候如果有變化咱們再討論。”
“好的老師。”
“……嗯。”目送這個可能是幾千億年間都稱得上是最特殊的學生離開之後,一封極為隱匿的加密通訊從一個平平無奇的帝國世界內發出,並在一系列飛快地批複和轉發下向帝國的最高層奔去。
“……希望我們的選擇是正確的。”每一道批複的背後,都伴隨著這樣的一句呢喃。
……
“說起來,你們應該感覺到了吧,最近的所謂“新課”……這些課程跟之前很不一樣啊,之前的課程更多的是要求我們記住和掌握知識,但是現在更多的部分……是讓我們去想問題?”
“確實如此……最近的課直接上的話比以前輕松很多,不過那些問題要是細想的話也很累人啊,並且我聽說是有邊界的,如果咱們能堅持到那一步,那麽會有權限系統告警……”
“確實,我觸發過。”
“……誰這麽厲害?哦,克裡茲啊,年級裡面的幾大神人之一,那沒問題了。”
“……啊這。”
“……說起來,這一階段的教育時長……很短啊,這段時間真的很累人,咱們好像都還沒有好好認識彼此……”
“據說高級教育持續的時間很長,咱們可以做共同的決定,到那個時候應該就有時間好好認識一下彼此了……”
“我還查過,你們知道嗎,很多地方跟咱們這裡差別其實蠻大的,有些地方中級教育是到處去實踐,高級教育才是大規模灌輸知識。並且時長也不一樣,舊些歲月的話,有些地方之前的時軸比咱們緊湊差不多四五倍,幾乎是這個階段咱們的極限,後來改成了三倍左右……也夠累人的。反過來的極端就是時軸比咱們松垮太多,時間跨度比咱們的長幾百倍——你們沒聽錯,幾百倍。這好像還是這段時間以來很多要求放松之後的結果,在之前的一段時間裡,有些要求比這還過分,”
“前些歲月是多久啊……?”
“我看看資料……大概五百億年前吧……畢竟這些東西變得會慢……”
“這叫“前些”?!些??!”
“#&√%*、……”
“……奇怪,我記得我之前的感覺不是這樣,“蒸蒸日上”的形容下會有這麽多的並不協變的故事嗎……為什麽要這麽做?”周圍的嘁嘁喳喳似乎蒙上了一層霧,團團濃霧的最深處,克裡茲忽然感覺到自己的思維似乎有些不受控地延伸……
“同學們,上課了。”
“嗯……啊,上課了?!”當克裡茲回過神來以後,自己的面前出現了一根巨大的標尺,尺子的兩段被分別以極端對立的方式標記起來,這似乎是想要表明……尺子的兩邊分別代表著一種極端?
“今天,我們來介紹帝國發展過程中面對過的“兩極”——各位在以後的成長路上也有可能遇到並需要做出不可逆轉其結果的選擇。
所以,請各位對這一問題給予足夠的重視。” 漂浮在眾人面前的標尺兩端分別浮現出了它們所代表的含義:嚴苛實際與超形而上。
“嚴苛實際所代表的極端會呈現出這樣的內容:結果需要精確——嚴格的精確,結構複雜的精確。生成結果的每一步都需要精確完善,參與其中的每一分項,每一元素都需要精確且完善。就像是一系列彼此緊扣的環,又像是一座用奇形怪狀的結構體彼此嚴絲合縫的拚合在一起最後形成的金字塔——在這種情況下,表象與本質之間的關聯與完善程度幾乎達到了我們所能觸及到的極限。”
“在這種狀態下,任何環節任何元素最細微的偏差都可以導致最終的結果出現重大變化。嚴絲合縫的整體中只要混入了任何異樣都有可能導致整座金字塔瓦解。但是,正是因為這嚴絲合縫的基礎的存在,如果我們能保護這一基礎使其不受外界侵害,那麽外界就很難對這樣的結果給出否定,因為想要駁倒一個觀點或者一個實體必須需要樹立一個對應的靶標並以此撬動整個結果——但是,這樣的結構是沒有位點可以確定靶標的。”
講完這一邊之後,大家的視線隨著現場焦點的轉動而被迅速的拉到了另一邊。
“相信大家對這個詞並不陌生——在講領域與技術的時候,我們面對過這個詞匯。大家應該都明白“超形而上”意味著什麽——它更進一步的超越了形而上所在的范圍,繞過了相當的阻礙與限制……它是發散的。”
“相比於上一個極端那嚴絲合縫的體系來說,這一極端可以說恰好相反。形而上意味著我們在觀測與整理表象與表象背後的本質時可以片面而割裂的看待其中的一部分內容,而這些片面與割裂並不會影響我們所要的最終結果——無論我們要的是表象還是本質。也正是因此,形而上這一領域的存在允許我們可以進行跳躍式的發展,以片面和孤立的部分來推測甚至進而操控整體。而超形而上則更進一步的解除了這些限制,在形而上的領域中,我們在處理結果和表象時雖然可以選擇看待全局或者看待部分,但是表象與本質卻最終還是已經被確定了的部分。超形而上所超越的正是這些已經凝固的“確定”。”
“它們是並行的極端,彼此之間並沒有絕對的優劣之分。同時,作為極端的它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都是脆弱的,因為這樣的極端需要絕對嚴苛的條件才能夠生效。因此,它們也極易被破壞——例如,在最極端的實際中,任意造物,只需要稍微改變它的一點點基座,它上面的所有複雜結構就無法存續,一切輝煌的結構就會像是多米諾骨牌一樣垮塌下來。而對於最極端的超形而上存在,它們則可能因為經不起最輕微的思考與推敲而直接蒸發。”
“可以說,這裡還有一個名字——形而下。在這裡,規律與本質互相進行著嚴格且全面的佐證。但是,考慮到我們本身起源於偏向這一方向的環境中,因此我們往往並不以“形而下”這樣一個同直觀的現實相比有“異樣感”的詞匯來描述它們。”
“你們在未來可能接觸到的【反超形而上力場】就是以此類理念為基礎製作的。”
“目前,我們主要的技術領域都集中於這兩個極端所形成的集合范圍以內靠向中間的部分。這一部分有足夠的強度,也有足夠的韌性,相對而言更適用於我們這樣的智慧實體。”
“【我們】這樣的智慧實體?”面對這一被著重強調的詞匯,教室中的幾個意識向站在漩渦中心的老師表達了疑惑。
“是的,【我們】這樣的智慧實體。”漩渦中心的話語頓了頓。“星明文明擁有漫長的歷史,而在這漫長的歷史中,有一些東西從最古老的祖先那裡傳承到了現在。盡管它們經歷過無數歲月,其性質與表現已經同以往大不相同,但是如果真切的回溯,那麽我們仍然可以察覺到跨越漫漫時空的故事前後的延續性與繼承性。”
“實際上,我們自身就是繼承與延續的最好、最直接的體現。我們所擁有的人形軀體、我們從外界獲取信息的方式與通道、我們自身的思考模式與行動模式、我們的各類需求......相比於億萬年前的祖先們來說,這其中的內核並沒有改變。時間改變的,是領域與高度。換言之——如果我們去到億萬年前的,先祖必然是不理解我們的,但是他們不理解我們的原因並不是無法理解我們為什麽要做這些事情,而是因為跨度巨大的代差的存在,他們看不懂我們究竟在做些什麽。然而,他們或許第一時間並不清楚我們做了什麽,但是如果我們願意講給他們聽,他們要想弄清楚我們“為什麽要做這些”是並不困難的。我們面對他們也是同理。比如我們可能並不能第一時間理解他們為什麽要將某些生物送入體內,而他們或許第一時間也不會理解我們身上為什麽會攜帶反應爐。但是如果“需要補充能量維持生命運轉”這一共識被達成了,那麽我們便可理解彼此為什麽要那樣做。”
“不過,這一點也說明了其他的問題——我們只是虛空裡無數種生命中的一種。即使我們掌握了相對而言稱得上高明的技術,但是這些技術以及我們自身還達不到足以兼容並包網羅天下一切的水平。例如就在我們的帝國之內,就還存在著造物覺醒生命、場生命與蟲族等其他形式的生命體,這些生命體從本質上就同我們有相當大的差別。”
“我們為什麽要說這些呢?因為我們希望大家能夠意識到一個極為關鍵的地方——無盡的虛空中有無數種環境,無數種環境可以催生出無數種基礎結構理念思想截然不同的生命。我們應當時刻注意,不要以偏概全,不要以我們自身的所見所感去覆蓋你所見到的一切。而具體到這一課那就是:嚴苛的實際與超形而上是我們的嚴苛的實際與超形而上,而不是整個虛空的嚴苛的實際與超形而上。我們或許站在了相對較高的位置上,綜合了多種生命的認識而形成的理論體系或許也比單一的理論體系更加完整全面,但是我們不能以偏概全。或許在虛空中的某個地方,我們看起來片面且割裂的認識在那裡是全面且堅固的,甚至可能有可能是完備的。我們目前還沒有這樣的樣本,但是這是因為我們走過的路並不算是太過漫長,我們還遠遠沒到能宣稱我們能俯視萬事萬物的水平。”
“......那麽,我們的課程就上到這裡。在這之後,是一個相對較長的假期。希望大家能夠仔細思考我們講述過的問題,並且開始將所學的知識應用於思考問題。下課。”
......
“......克裡茲,你隨我來。”
眼前的這幢大樓似乎比自己曾經想象的還要複雜,或者說......自己或許並沒有將想象在這裡完全的展開。
“你的申請被部分批準了,我帶你去試驗場。對於你們來說,因為有部分內容過於複雜和現階段你所在的水平還不能全面的認識和看待等因素,你所申請的部分觀測項目被否決了。至於剩下的部分,你可以自行選擇觀測方式與觀測力度。不過,不要過於勉強自己,如果你感覺到不適就盡快停下。具體的部分參考這份回饋,有不懂的地方一定要問我。”
“是......”克裡茲認真地研究起了自己剛剛收到的報告,報告中各個條目的含義以及每一個許可印戳都像是具有生命一般。它們跳動著,向紙面外的眼睛展示自己的細節和自己蘊含的意義——這其中並沒有什麽問題。而那一重重的許可......自己權限以內的部分自己能看明白,而權限外的部分,想必自己也沒有必要現在就去將它們都搞清楚吧。
不過老師......從中級教育開始以來,一直是她在帶領自己周圍的同學上課,但是自己似乎還沒有很認真的了解過她,哪怕是記住她的全貌,嗯……
“很正常,畢竟初級教育和中級教育持續的時間都很短,咱們這一塊區域的規劃要求就是如此,對於你們來說,這一段時間的壓力可以說相當大,你們可能沒有足夠的精力注意太多的事情……”
對話間,兩人已經來到了大樓的頂端。
星體環繞的太陽之外,明亮的火海在黑色的太空中蔓延。 這樣的景色無論看多少次,仍能帶給看到它的人震撼的感覺。
“嗯?”克裡茲的眉頭稍微皺了皺,他看向樓頂中央的空曠平台——在那裡有一部已經隱形的穿梭機,還有數隊全副武裝的軍人。
“……我們要坐穿梭機前往試驗場?”克裡茲問道,“為什麽不采取臨時世界之門傳送呢?”
“根據帝國的歷史經驗判斷,雖然任何自恰的成型整體都有維持自身形態的趨勢,但是帝國以實體生命和跨越實際路徑來實現運動的方式發展所走出的路對這一部分事情是有影響的。根據帝國長期所積累的觀察經驗來看,這樣做最為穩妥——你可以理解為坐船去有歷史軌跡加持。”
兩人一邊說著話一邊向前走去,在他們周圍,對外隱去身形的軍人們排列成整齊的隊伍並將他們圍在中間,在沉默中跟著他們一齊走向穿梭機。
“不過克裡茲,我們不是坐穿梭機去,而是坐船去。”
“……坐船?”
“是啊,我們要去很遠的地方——這一部分估計在你自身的讀取范圍之外。你只需要理解一點——我們要去的地方離這裡很遠很遠,這不是穿梭機所能完成的任務。”
“那我們會……坐什麽樣的船?”
“你應該見過。”
“見過?那是……”
克裡茲順著自己的老師手指的方向望向了太空。在那火海之間的巨大空洞中,一條明亮的線開始延伸,那條似虛似實的線勾勒出浩瀚巨翼的光滑邊界……
“臨淵之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