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爾，請來一下。”

　　“嗯，我也知道了。”

　　無數年來的默契，使得雙方在同一時間感知到了另一方的意圖，無形的默契完全不需要話語的輔助，它甚至比帝國網絡的存在屬性連接更加直接。

　　熟悉的、清澈甜美的女性聲音在維多維爾腦海中響起，在此同時，自己身旁的空間明亮起來，一團形狀不定的能量從虛無中顯現。能量團塊迅速流轉、收緊並凝固，凝結成維斯瑞凡的人形軀體。

　　“你來看這個。”維多維爾指點著面前的全息投影說道:“新生生命適應區出現了四級權限個體先天持有帝國內網訪問許可這一現象。新的補充部分還說明，他有能力訪問帝國的官方核心新聞發布中心頁——未進行申請，他便直接擁有許可。”

　　“後者......可以暫且擱置討論。一個新生生命，先天持有帝國內網訪問許可，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使已經確認了報告的真實性，維斯瑞凡的雙眼中同樣透露著些許詫異。

　　“帝國內網裡面流動的很多數據流對於一定級別以下的帝國生命而言是劇毒的。並且，即使除去那些數據流，還有更多的危險因素——帝國內網的資料與文件幾乎都綁定有高強度的保密逆模因和抹殺模因，沒有得到授權的話，接觸它們等同於即死。這些性質決定了帝國內網不可能對非授權者開放，而16—4—1—xs4028......”

　　兩“人”飛快的交換著意見，簡短的話語交流背後，話語中的關鍵詞所牽扯的龐大資料集群開始彼此碰撞並分離出共同涵蓋的信息。在他們交流的同時，與這一事件有關的、來自其他階層的調查解析報告也紛紛通過了最後的信息檢疫關卡並來到了兩位皇帝的面前。

　　它們如同潮水一般層層疊疊，但是數量並沒有使得它們混亂，它們的排列井然有序。

　　“新生生命所在建築與城市樞紐檢測到，該生命個體在休眠時出現了部分異常活動，這些異常活動的深度未知且常規壓製手段無效，但並未表現出破壞性，”

　　“該區域新生生命初始賦值機構已經完成對該個體誕生時諸元的校驗，該個體一切正常，沒有任何異常賦值記錄與檢測記錄。”

　　“管轄該區域的世界、世界脈絡與世界枝乾已經完成掃描日志篩查，各世界的世界屏障沒有出現過任何異常活動，也未出現過不明破裂，可以確定並非是侵入式異常。”

　　“第二、第七、第十四、第十五、第十六、第十八、第二十二、第三十一、第三十三和第三十五天區已經給出確定性結果——該新生生命並非任一項目的試驗產物。其中，第十四與第十六天區給出的報告稱，該新生生命的部分表現說明，他具有隱秘但強度很高的湧現性質，且在場生命的感知裡，他類似於巨型虛資訊結構，他已經被進一步歸類為“擾動強度很低但自身深度巨大”的場源存在。”

　　……

　　這樣的報告一條一條的在兩位古老存在的面前劃過，隊列中的窗口迅速消失，留給兩位古老存在的問題也越來越明確深刻。

　　“虛空巡天雷達敘事網已經對該目標周圍的擾動進行了照射解析。出於對該生命的基礎保護、基礎尊重以及降低對該生命活動軌跡影響等方面的綜合考慮，敘事焦點沒有直接同目標重合。”維多維爾的眼睛掃過報告的表層與報告深處無以數計的補充和注釋，他的目光逐漸銳利起來:

　　“周圍的擾動並沒有清晰全面的整體景象，

每一次掃描得到的回饋都不相同，每一次得出的結果都雜亂且跨度巨大，但是它們卻都是目標周圍擾動的具體體現。並且可以確定，無數巡天雷達連接形成的敘事網沒有出現整體性故障，而得出的結果經過多次流程檢查，獲取結果的每一環節都沒有任何問題。”　　“......異常確實存在，如果這些異常現象能夠確定是該生命個體自身引發，那麽或許……天生持有帝國內網訪問許可這件事反而有較為合理的解釋。”維斯瑞凡找出了一組可能的解:

　　“我們曾經許可了一項測試:對於新生生命，直接的觀測或許無法檢測到其異常特性。因此，帝國系統在檢測到生命出現高級別異常屬性時，可能會對目標給予部分假許可，用以標記異常個體。不過這個方式已經很老了，並且它的觸發閾值……哪怕是一個已經完全的皇帝級實體都不一定夠得到。”

　　“這樣的測試方式……已經是幾千億年前通過的了吧，它現在居然還在生效，看來對古早項目的遍歷和必要的清理還需要加強……既然如此，那麽他，編號為16—4—1—xs4028的生命，他在哪方面的異常觸動了這個機制，而引起這樣的異常表征的本體存在又會是什麽呢?”

　　兩雙眼睛的目光通過黑翼，通過太陽那無形但溫暖有力的風看向虛空中輝煌繁雜的巨大網絡。無形的風承載著目光的遊動，就像是點點光藻憑借著流動的油膜跨越無垠無底的浩瀚汪洋。

　　“這是......”借助風場，根據已經完成整理的資料，虛空中資訊環境的微弱異常開始在已有數據的勾勒下變得明確，並漸漸在這兩雙眼睛的注視下顯現出來。

　　“關鍵元素疊加完成。這是一個......漩渦?同他在一起?”維多維爾皺皺眉頭，“虛幻的信息和故事的旋渦，旋渦存在於虛資訊范疇，由於休謨強度、組成結構同秩序現實存在壁壘性質的差異，因此這個結構雖然巨大但是對秩序現實的影響較為微弱，但不可否認，它實際存在著，它與整個現實彼此之間可以出現有意義的互動......旋渦在旋轉，靠近中央的部分似乎會出現間斷的信息丟失，這樣的結構是......”

　　兩個皇帝同時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吸積盤’。”

　　兩人的目光和話語對在了一起:“這是敘事奇點完全成型前的結構！確定位置，繼續校對數據……沒有錯！！”

　　“不可思議，敘事奇點要是也能轉化成生命，那還真是頭一回見到……這就好辦了，只要對一下這個吸積盤的活動軌跡和我們的記錄就能最後確定下來了！”

　　“開始溯源……對，這一個體可以同我們的記錄聯系起來。一個遊離的龐大模糊前體，這個前體有形成敘事奇點的潛質，但是它的位置不定，並且它所攪動的信息時多時少，長久以來帝國一直無法對它進行徹底的歸類。xs4028出現之後，它徹底“定”了下來——以前並未有過這種突然的情況。”

　　“這麽說來，敘事網短時間內無法查探目標的本質這件事就可以理解了。”維多維爾欠了欠身子，“他的周圍是虛幻且不斷變化的故事組成的‘吸積盤’，虛空巡天雷達可以鎖定其中的一個點或者一個相對模糊的區間，但是這使得雷達陣列會相對的缺乏探查整體性和連續性的能力。並且，這種結構如果不能直接探究核心結構，僅僅是用部分邊緣附屬部分來拚接還原目標的話確實難以還原。”

　　“差異很大，迷惑性很強。如果無法直觀的看到全局，那麽要在這麽短的時間裡得出準確結論的確十分困難的事情。並且，這件事本身就是意外。大家誰都沒想過這樣的事情能放在一起。”維斯瑞凡點點頭，她肯定了這一看法。

　　“生命本身成為這樣的敘事奇點，這種情況在整個帝國跨越萬億年的歷史中也算是開天辟地第一次。”

　　“第一次生命化……敘事奇點出現的可能性較低，目前我們還不能篤定我們的模型已經做到準確和全面。而現在，他還擁有智慧，可能的具體體現就更多了。”維多維爾嚴肅地說道，“他的生命屬性使得他的可預測區間不穩定。”

　　“嗯，需要給予更多的關注，必要時，需要考慮派遣專業的隊伍進行引導。但是……我們仍不應該對這一生命個體進行過多的乾預。”維斯瑞凡的眼睛裡深邃的倒影仍未消散。“他的生命軌跡可能的波動束預測穩定性處於較高水平。同時，如果他真的是敘事奇點，那麽可以預想到的是，他蘊含著大量的、已經深深刻入每一個歷史迭代的痕跡……他看到的一切都深度和清晰度恐怕都比我們所想的要更高。”

　　“……對於具體的實際處理辦法，進行分級通知，不同的處理級給予不同的告知信息和處理辦法。這件事不屬於公開事件，不同的處理層需要面對的信息公開程度與深度不同。”維斯瑞凡隨後補充道。

　　“監測問題不用太擔心，監控虛資訊活動的團隊對此很有經驗，對他們進行一定的部署調整就可以發揮很好的作用，安全問題估計是個不小的麻煩，可能需要多準備些手段……”維多維爾迅速思考了一下接下來自己需要做的事情。

　　“嗯……莉爾，這一次你的處理態度仍然是順其自然，必要時給予對象引導嗎?”

　　“嗯，很簡單，但是一直很好用。”維斯瑞凡眼眸中活動的畫面因為針對敘事奇點進行的檢索結束而消散。“這樣的簡單帶有十分積極的含義，可以有效配合湧現儀式進行良性循環。”

　　“確實如此......啊，要一起看嗎?”維多維爾手指輕輕一顫，自己身下的椅子便向身旁延展，並留出了能恰好容納一個人的空位。

　　“除了這種因為判斷問題需要咱們直接進行初審的緊急事件，其他的絕大部分事情大家已經能做得很好了，實際上，咱們的工作就是再看一看有沒有問題和紕漏，沒有的話就往上蓋個章簽個字通過就行......”

　　“也別過這麽說，別什麽時候咱們自己也真的這樣想了。”

　　“好啦，隨口一說。”維斯瑞凡坐到了剛剛生成出來的空位上，看著眼前的“新生命”，她忽然想到了新的問題:

　　“伍德，你覺得——xs4028的“生命形式”能夠使得他達到什麽水平?”

　　“嗯......按現在的水平綜合來看的話，他基礎“位階高度”在整個帝國的高層區域裡也很靠前——不在前二十也在前三十的水平——敘事奇點加持的生命恐怕從基礎上就能夠超越很多尋常的天區皇帝。而如果他能完全成熟，恐怕能邁入前十的水平吧。”

　　維多維爾這樣猜測道，“至於說直接邁入前五前三，達到直接的巔峰水平那幾乎不可能。畢竟即使除開我們，這一萬多億年中，整個帝國也不乏起步很高且運氣極好的個體，更不乏肯埋頭苦乾幾千億年的的個體。克裡茲的起步水平極高，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巔峰水平隨隨便便就能達到。”

　　“對了莉爾，艾森德爾和熙和舞衣正式確定關系的消息你看了嗎?”

　　“看了——實際上，這兩位選擇的時間節點挺合適的。”維斯瑞凡將自己舒服地靠在身旁的人身上:“他們恰好當前都不擔任天區的輪值皇帝，並且近來許多大項目都已經開始進入實際應用階段，這也就意味著他們也不需要時時刻刻化身千萬滿帝國的當顧問和指揮了。剩下的時間和空間……他們可以自己取回一部分了。”

　　“對了，說起這個......莉爾，你還記得他們兩位的未來開始纏繞起來的原因嗎?”

　　“......唔，如果不刻意想的話，這些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只是隱約記得那是很久很久，至少是本紀年再往前推兩個紀年的那個時候。當時好像是研究什麽問題，可能是跟魔法路線如何開拓有關吧……第一條路失敗了，而熙和舞衣開發出的......唔，應該說是“第二條路”取得了一定的成功——好像也是因此，她正式進入了他的視線......哎哎，注意你的章！別漏蓋！”

　　“放心，不會漏下的，這個是跟安全底線有關的操作。”維多維爾給新的文件打上了審閱徽記，但是他的思維變得稍微有些發散......

　　“……嗯，我們?”

　　“我們早已是......無聲勝有聲了啊。”

　　......

　　起床，擺弄房間裡的各種擺設，上網看新聞，研究自己，睡覺。

　　這便是16—4—1—xs4028的“日常”。他並不知道外面發起過針對他的研究，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特殊還是普通——現在，他也並不十分在意這些。他所在意的，是房間外面那廣闊無垠豐富多彩的世界。

　　雖然自己還無法離開房間，但是自己可以通過網絡，可以通過新生論壇和帝國核心新聞中心頁來了解外面發生的各種事情。

　　與自己類似的新生生命會分享彼此的經歷，每一個新生生命都有近乎是“自己獨有”的問題。

　　“秩序現實改變智慧生命，智慧生命同樣改變秩序現實……雙方都在彼此適應。”克裡茲的腦海中浮現出這樣的話語。

　　數十次休眠—蘇醒周期以來，他感覺到了現在的“適應性隔離”的意義——給他上這些課的，是一些現象，包括且不限於睡眠飛升、原地摔倒、當場秒睡以及因此在論壇發亂碼被禁言……

　　而根據日志的記錄結果，在一開始，輔助系統會幫助自己擦除掉這些問題造成的後續影響。但是似乎在同一件事情重復出現三到四次之後，系統就不會再幫自己抹去影響，而那些影響以及後果，就需要自己面對和承擔了。

　　他能夠感覺到自己的變化。他能夠感覺到，自己對身體、對精神的控制能力和控制精確度都在隨著時間的發展而增強。 在第二十六次蘇醒之後，他已經能隨意且精確的控制自己的行動、自己的感知以及自己的思維。無論是主動的行動，還是被動中的靜默，他都已經能同周圍的一切契合，同秩序世界契合。

　　與此同時，他發現，休眠對於自己而言已經越來越成為一種主動的、放緩活動節奏的行為。而不再是一種為了無可阻擋的、來自靈魂深處的痛苦感受身體才出現的保護反應。在自己能夠控制這些節奏的同時，他還發現，即使是在休眠過程中，能做的事情實際上也有很多——例如思考“白天”自己沒有想明白的問題，或者刷論壇。

　　自己要對自己的做說所做負責、思考問題要全面且有根據、不必刻意扭曲自己但是也不能讓自己的自由干擾他人的自由……自己還不能完全理解這些“規則”的細節，但是自己能感覺到，它們是……合適的、是應該被遵循的。

　　“哈～”克裡茲從被窩中坐起來，他輕輕抻了個懶腰，房間中的光芒同步亮起，所有設施開始從低功率沉默狀態激活，這些變化的發生將基礎環境拉入了活躍的“白天”應有的氛圍。此時，他身上原本的緊身連體衣已經解體，取而代之的是分體式的寬松睡衣——衣服上暗淡的光紋已經變化過很多次了。

　　“提醒最高使用者注意。”腦海中忽然響起的話語吸引了克裡茲的注意力:“根據綜合判斷確認，您的軀體與靈魂已經趨於完善。房間鎖定將在相關指標核對完成後解除，屆時，您將可以正式邁入下一階段——開始接受初級教育。”

　　“哎?”